在起源之后,字母表作为孤苦伶仃的媒介,曾有过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它写成的东西常常只能够一次受到一个人光顾,也只能靠一个人一页一页地用手抄写。就连史前的图画、象形文字和圣书文字都比字母表强。前者可以让人们一群一群地围观,无论这些人群的规模多么小。因此,在同步性——同时在不止一个地方出现的重要的意义上,字母表实际上是迈一步退半步。当然,这本在意料之中。因为生物物种的进化也好,技术特征的演化也好,总是意味着交易和放弃,不可能总是清晰可见的、百分之百的跳跃前进,其改进只能是总体上能最终达到,但不可能是完满的(Levinson,1979b、1988b、1997b)。人的智能总体上是一个例外——他比进化过程中的一切先行者占有完全的优势。但是,就利大于弊而言,个别的技术更可能是一种改良。
但是,字母表的隔离倾向(segregating tendencies)在一定程度上被印刷机颠倒过来了。斯特拉达尼斯[1] 的一幅蚀刻画,描绘一间早期印刷厂的繁忙景象。画上的题词捕捉住了印刷厂的声觉冲击:“正如声音能被许多耳朵听到一样,一篇文稿可以用掉千百张纸。”(转引自Joseph Agassi,The Continuing Revolution,p.26)出版业日益增长的效益,可以给一个以上的人提供一个以上的副本——它的对象是公众,而不是一个个分离的个体。出版发行量庞大的报纸和畅销书,其效益更加显著,报摊、书店和图书馆里都可以找到报纸和畅销书。
另一方面,通过印刷术进行传播从来就不像“许多耳朵听到的”声音那样容易,也不像广播电视传递声音和相貌那样影响深远。而且,大多数书籍从来就不是畅销书。就是说,它们在大多数地方都找不到,肯定在书店里看不到。因此,虽然可以指责麦克卢汉把大量生产的文本和手抄稿一视同仁,都当成是字母—视觉文化,虽然他忽略了初露端倪的印刷术的电子—声觉属性,但他这个错误肯定是不严重的。
当然,电视的声觉属性是这样的:同样的图像可以在一国之内的任何屏幕上看到——而且自从CNN问世以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麦克卢汉曾经为此喝彩。广播也有这种象征性的声觉效果,而且确实是具有声觉的属性。字母表出现在屏幕上时,和互联网相连的屏幕,就可以轻松、高效地在全球范围内显示同样的词语(比如一个网页),比国际有线电视屏幕显示新闻更加容易,更加高效。一旦如此,字母表既变成了内容,又变成了声觉空间的相邻渠道。这个声觉空间比印刷术更使人感到亲切,而且能够更迅速地传到远方。
我们在上一章已经看到,媒介的内容——或者上述声觉空间之类的环境的内容——并非不重要。事实上,内容是一种内在的媒介(intra-medium),也可以叫作环境中的环境;声觉空间的功能是协助我们界定总体上使用媒介的规制。因此麦克卢汉说,我们在上述讨论中已经考察了至少四种很不相同的声觉空间:无中介的听觉空间、广播空间、电视空间和赛博空间(hearing,radio,television,and cyberspace)(也许印刷术也构成一种不完全的声觉空间,在这一点上,我与麦克卢汉的观点相左)。每一种声觉空间在声觉这个主题上都各有不同。
实际上,声觉空间转换成赛博空间这个版本后,它在一些主要的方面和那些旧媒介分道扬镳了。
[1] 斯特拉达尼斯(Johannes Stradanus,1523-1605),即斯特雷特(Jan van der Straet),意大利画家、瓦萨里的学生和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