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1897年,32岁的理查·施特劳斯在慕尼黑歌剧院担任首席指挥期间,根据西班牙著名作家塞万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1547—1616)的小说《堂吉诃德》(Don Quixote),为大提琴、中提琴和大型管弦乐队创作了一部同名交响诗,副标题为“骑士主题的幻想变奏曲”(Fantastic Variations on a Theme of Knightly Character),这是作曲家继上一年完成他根据尼采的同名散文诗而创作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Also sprach Zarathustra,Op.30),以表达他对这位伟大哲学家崇高的敬意之后的又一部重要的交响音乐作品。
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是西方文学中最受人喜爱的古典名著之一,全名为《奇情异想的绅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El ingenioso hidalgo don Quijote de la Mancha),分两部出版(第一部于1605年,第二部于1615年出版),原本是为反对当时文学作品中盛行的骑士小说而创作的一部滑稽讽刺性作品,书中用夸张的手法极为生动地描写了一位老骑士,由于阅读了过多的骑士小说而“中毒”不浅,在失去理智和判断力后,骑上他的老马驽骍难得,带着骨子里崇尚现实价值观的仆从桑丘·潘沙,前后三次离开家乡寻找他的冒险生涯。小说出版后迅速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广受各国读者欢迎,至今不衰。堂吉诃德也是被后人再利用、再创作的热门人选,他与唐璜、浮士德一起,是西方严肃音乐中表现最多的三个人物。自17世纪以来的三四百年间,至少有20部歌剧和芭蕾舞剧源自这部小说,知名的作曲家中除了理查·施特劳斯,还有普赛尔、帕伊谢洛、皮钦尼、萨里埃利、门德尔松、多尼采蒂、明库斯、伊贝尔等。
交响诗《堂吉诃德》完成于1897年,第二年的3月8日在德国科隆首演,获得了巨大成功。《堂吉诃德》与1898年创作的准自传式交响诗《英雄的生涯》Op.40一起,被认为是理查·施特劳斯全部交响诗中最为雄心勃勃的代表作。据说,在写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之后,理查·施特劳斯创作《堂吉诃德》是为了嘲弄自己。在这部交响诗中,他不仅恰当地表现了塞万提斯小说中人物的幽默性,更通过其刻意在音乐中赋予的崇高感,表达出人性中的博爱和怜悯,用笔下的音乐,形象地刻画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家堂吉诃德和现实主义者桑丘·潘沙一主一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
理查·施特劳斯宏大、华美而活泼的后期浪漫主义乐风明显带有柏辽兹、李斯特和瓦格纳的印记,特别是将瓦格纳规模宏大的乐剧音乐的表现手法用于在音乐会上演奏的文学性标题音乐作品——交响诗,是理查·施特劳斯的一大突出创新与成就,其**澎湃或充满诗情画意的旋律、精巧绝妙的对位、色彩斑斓的配器、大胆辛辣的和声和突兀多变的调性,彰显出其超越同时代作曲家的卓越音乐天赋和才智,表明他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外在形象的描绘能力和内心细节的刻画能力。在交响诗《堂吉诃德》中,理查·施特劳斯为了尽可能形象地表现堂吉诃德的个性和他的“丰功伟业”,采用了“交响协奏曲”(Sinfonia concertante)的曲式,由不同的独奏乐器与交响乐队合奏(但更像结构自由的交响曲而不像协奏曲),通过个性化的音符和拟人化的配器,创造性地用富于变幻的音乐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人物素描。其中,独奏大提琴用来表现堂吉诃德,中提琴和大号用来表现滑稽的桑丘·潘沙,特别是独奏大提琴,在全曲中所占的比重和分量相当大,这也是这部交响诗的一大特点。正因为如此,世界上一些最著名的大提琴独奏家都被邀请过担纲演奏大提琴的独奏部分,这在其他同类交响音乐作品中是不多见的。
交响诗《堂吉诃德》全曲包括一段引子、一个主题、十段变奏和一个终曲乐章,主题之后的一段段变奏构成了这部交响诗的主干,音乐充满了诗情意趣,形象地描绘出风车、羊群、飞马、魔法船等,具有强烈的魔幻般的新奇感。同时,一个滑稽可笑的疯骑士(堂吉诃德)和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仆从(桑丘·潘沙)的形象也跃然而出。
引子表现了堂吉诃德在读完骑士小说以后失去了理智,下决心要成为一名侠客。音乐一开始,先由长笛和双簧管奏出一个旋律,表明这就是堂吉诃德的主题;随后小提琴和中提琴以对位的方式展现出另一个旋律,象征堂吉诃德幻想的意中人。紧接着,单簧管奏出了代表骑士的幻想性格的一段旋律,中提琴的进入似乎在表现堂吉诃德正阅读骑士小说,柔美的双簧管的出现表现了一个美丽女人的形象,小号则宣告了堂吉诃德挥舞着剑,沉迷于与假想的敌人战斗,几乎快要疯了。随后的圆号似在表现骑士勇救美人的义举。接下来的小提琴再次表现出堂吉诃德意中人的形象,而中提琴则宣示出堂吉诃德已深深地迷恋骑士的冒险生涯而不能自拔,最后用铜管(小号和长号)宣告他下定决心开始他的冒险生涯。
主题:独奏大提琴第一次鲜明地导出一个愁容满面的骑士堂吉诃德先生的主题,紧随其后的是低音单簧管和大号导出的侍从桑丘·潘沙的主题。
主题之后,音乐就进入了下面的十段变奏,十段变奏描述了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这对冒险家的历程。但需要说明的是,理查·施特劳斯并没有完全按照《堂吉诃德》小说中故事发生的先后顺序编排这十段变奏,而是自由地加以采用。因此,就像小说中众多独立的故事一样,这十段变奏之间也是各自独立的,前后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尽管如此,由于交响诗《堂吉诃德》源于一部纯文学作品,因此,听众是否读过小说《堂吉诃德》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故事,对真正理解这部交响诗来说就显得十分重要,甚至是必要条件。
变奏一:大战风车。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源自堂吉诃德第二次出游途中“勇斗”风车的故事。描绘他把在郊外遇见的三四十架风车当作一群巨人,顿时怒由心生,欲与其战斗。尽管仆人桑丘大声提醒这只是风车,但中了魔的骑士全然不理会,执枪飞马,径直朝风车扑去,将长枪扎进风车之翼,随后被风车连人带马甩了出去,最后在仆人的搀扶下,他才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音乐一开始,独奏大提琴与低音单簧管采用对位的手法交相辉映,象征主仆二人踏上征途;而小提琴与木管的出现象征着堂吉诃德的意中人;延绵的长号象征风车;弦乐的持续颤音表现风车在旋转;木管奏出快速上升的旋律,表示堂吉诃德被风车带了起来,随着一声定音鼓,他摔了下来,沉重拖曳的大提琴似乎在说堂吉诃德摔得很重。最后出现的单簧管则表现伤得不轻的堂吉诃德还在想入非非。
变奏二:对羊群的胜利。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源自堂吉诃德第二次出游途中大战羊群的滑稽故事。堂吉诃德把在路上偶遇的两群羊看成是对立的两军,为显示其英雄本色,他全然不顾仆人桑丘的劝阻,举枪策马冲进羊群,一通昏天黑地般地乱杀滥刺。音乐一开始,独奏大提琴奏出堂吉诃德的形象,长笛、单簧管奏出仆人桑丘的劝告,弦乐队的强奏好像在描绘空气中飞扬的尘土,铜管采用“滚吹”的技法,渐强地奏出不协和的半音阶旋律,夹杂着模仿牧羊人牧笛的木管声,仿佛是越来越近的两支羊群的叫声,这一段也是理查·施特劳斯一直备受指责的写实主义手法的典型范例之一。随后,整个乐队齐奏出堂吉诃德的主题,表明堂吉诃德已冲进了羊群。最后出现的单簧管再次表现了他的想入非非。
变奏三:骑士与侍从的对话。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按理查·施特劳斯的话说,就是“侍从桑丘的想象与疑问,堂吉诃德先生的劝慰与约定”,是一段按照各种主题基本性格的变奏,也是全曲中对人物内心细节刻画最丰富、最精彩的部分。在木管奏出堂吉诃德的主题后,低音单簧管奏出桑丘·潘沙的充满想象和多疑的动机,随后,弦乐雄辩地奏出变化了的骑士主题,似乎在表现主仆二人的交谈。代表仆人桑丘的独奏中提琴不断地被独奏大提琴奏出的堂吉诃德的幻想动机打断,意在表现堂吉诃德规劝崇尚现实、一心想回家的桑丘一定要在将来当上总督,主仆二人的争论在最后被铜管结束,表明堂吉诃德已经下了死命令,桑丘必须服从,圆号则表现了堂吉诃德对其骑士理想的高谈阔论。最后仍以他的幻想性格的主题结束。
变奏四:不愉快的冒险经历与赎罪者队伍。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源自堂吉诃德结束第二次出游的故事。音乐开始,乐队奏出了代表堂吉诃德性格的主题,随后渐强的圆号似乎奏出了“愤怒的羔羊”的旋律,象征一支自罚苦行赎罪的队伍在祈祷。与此同时,乐队也奏出激昂的旋律,表现堂吉诃德远远地瞥见其中一辆马车中有一位贵妇人,他坚信这是一群劫持了上流社会女子的强盗,立马上前去解救。但急转直下的旋律表明愤怒的人们将这个疯子骑士揍了个半死,弦乐奏出桑丘悲伤的主题,表现他以为主人已死;紧接着,独奏大提琴奏出堂吉诃德的主题,表明他还活着,铜管随后再次奏出桑丘的主题,表明仆人转悲为喜,随着音乐渐弱消失,他酣然入睡。
变奏五:骑士的守夜。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选自堂吉诃德第一次出游时“受封骑士”的可笑故事。堂吉诃德来到一个旅店,把它当成了一座城堡,他向城堡长官(店主)下跪,请求封自己为骑士,并按受封仪式进行,店主答应了。按照惯例,待封的骑士在举行授封仪式的前夕,须先守夜看护自己的盔甲祷告。月光下,堂吉诃德挎着盾牌,拿着长枪,神气十足地独自在院子里守夜。音乐一开始,独奏大提琴极为缓慢地奏出一段旋律,表现骑士独自一人站在月下,守护着盔甲;竖琴快速的琶音好似夜晚的和风,随后,缠绵多情的大提琴独奏表现了堂吉诃德在反击前,内心里向幻想中的意中人杜尔西内娅公主求援。
变奏六:与理想中的爱人杜尔西内娅会面。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源自堂吉诃德第三次出游时拜访意中人杜尔西内娅公主的故事。堂吉诃德第三次出游,要去拜访意中人杜尔西内娅公主,他觉得世界上只有她的眼睛能够激发游侠骑士的勇气。仆人桑丘想了个馊主意,把路上遇到的三个骑毛驴的丑村姑说成是杜尔西内娅和随从,想意中人想疯了的堂吉诃德竟信以为真。音乐一开始,木管在三角铁的配合下,模仿毛驴走路的样子,奏出一段轻快跳跃的小调。随后,先是独奏大提琴,接着是弦乐队,奏出了一段焦急的旋律,表明堂吉诃德急切地要拜访心上人的心情。当低音木管引出独奏大提琴时,表明当堂吉诃德见到被桑丘“忽悠”成杜尔西内娅的丑村姑时有点不知所措。接下来,前面那段木管与三角铁的轻快的“骑驴”小调再次响起,然后是代表桑丘的独奏中提琴奏出堂吉诃德的主题,以表现仆人正替主人频频向村姑示爱。
变奏七:在幻想中腾云驾雾。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选自堂吉诃德第三次出游时,公爵夫妇捉弄他骑木马的滑稽故事。在公爵的花园里,堂吉诃德和桑丘被哄骗蒙上眼睛,坐在神马(一只大木马)上,以便去讨伐巨人族。公爵叫人抬来几只大风箱,拼命鼓风,让堂吉诃德误以为正在空中飞行。所以在这一段里,理查·施特劳斯罕见地使用了风声器,弦乐和铜管齐奏出堂吉诃德的主题,长笛(还有竖琴)不断奏出快速上旋的旋律,好似堂吉诃德骑着马在空中飞行,但低音部坚实而持续不断的连续音则似乎是在提醒听众:木马其实并没有飞起来。采用低音大管收尾则表明主仆二人最后终于清醒过来。
变奏八:乘坐魔法船的沮丧之行。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源自堂吉诃德第二次出游中乘魔法船冒险的故事。堂吉诃德发现一条空船,认为船是神赐给骑士去战场的,便与桑丘跳上船,摇摇晃晃地驶往下游。途中,堂吉诃德把水车当成城堡,要救出被囚禁的西班牙王子。小船靠近小屋,被水车卷起的巨浪打翻了。低音木管引导弦乐奏出连续不断象征滔滔河水的旋律,圆号声好似乘风破浪的行船的号角,音乐达到了**,随后音乐立刻安静下来,表明船翻了。片刻的宁静过后,低音木管又引导出独奏大提琴的拨奏,象征堂吉诃德爬上岸。结尾以长笛、单簧管和圆号奏出一段赞美的旋律,象征仆人桑丘上岸后的感激之情。
变奏九:与两个魔术师的战斗。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选自堂吉诃德第二次出游途中赢得冒险以来第一次胜利的故事。风车大战后,堂吉诃德在路上遇见一行人马,前面的是两个骑骡子赶路的修士,后面的一伙人中有一位坐在马车上的贵妇人,还有四五个骑马的随从。堂吉诃德不听仆人劝告,认定前面两个骑骡子的是魔术师,后面马车里的是一位公主,被他们劫持了,便提枪冲了上去。一个修士吓得跌下骡背,另一个狼狈逃窜。乐队齐奏出一段急速的旋律,象征提枪策马的堂吉诃德形象。而后,两支低音单簧管奏出一段行进式的旋律,节奏四平八稳,象征两个行路的修士。结尾处,前面那段堂吉诃德的急促旋律再度回来,象征他第一次的冒险取得了胜利。
变奏十:与“白月骑士”的决斗。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选自堂吉诃德与“白月骑士”决斗,结束了第三次出游的故事。萨拉果萨城比武会逼近,堂吉诃德主仆辞别公爵动身。邻居加尔拉斯果化装成“白月骑士”,要和堂吉诃德决斗,双方商定:输者要听从对方发落。结果堂吉诃德落败,“白月骑士”罚他回家,他只好遵从约定,沮丧地回家。音乐一开始是宽广的,铜管的齐奏象征比武会;随后小号在乐队和打击乐器的辅助下奏出昂扬的进军号声,表现堂吉诃德与“白月骑士”决斗的场面。接下来弦乐奏出一段平和的旋律,似在表现堂吉诃德落败,一段牧羊人的号角响起,仿佛在宣告堂吉诃德与侍从在回家的征途上缓慢行走。断续的大管声似在表现仆人桑丘暗自窃喜终于可以回家。结尾处的木管表现了堂吉诃德的沮丧失落。
终曲:堂吉诃德之死。
这一段音乐表现的内容是堂吉诃德的幡然醒悟与生命的结束。堂吉诃德被“白月骑士”斗败后,被要求一年之内不准外出。他回到家后,一连六天高烧不退,躺在**奄奄一息,临终前终于醒悟,痛斥骑士小说,叮嘱后代决不能嫁给骑士,否则就取消其财产继承权,然后一命呜呼。独奏大提琴平静地奏出一段旋律,代表堂吉诃德,乐队在凄凉的定音鼓声伴随下哀号,象征病入膏肓在床的堂吉诃德正在深刻反思自己的一生。随后是独奏大提琴、单簧管和长笛分别重复开头引子中的几个堂吉诃德主题,似乎是在告别,表明结束了冒险生涯的堂吉诃德也即将走完人生的旅途,上帝在召唤他,人们向他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