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马”的《新约》译经:抄袭说之辨(1 / 1)

两位英国传教士分别在印度和中国争分夺秒地进行着“基督的名最终被全部知晓”的神圣事业。在拓展基督教传教新领域方面,马礼逊和马士曼有两项事工是完全相同的,即翻译圣经和编写汉语语法书。

“二马”的圣经译本有许多相似之处,关于这点,历史上一般有两种解释。一是“二马译本”都是以白日升译本为基础形成的,这是两个译本有如此众多相同的原因。但两个译本又分别在中国和印度独立完成,不存在抄袭问题。[38]二是抄袭之说,即认为马士曼译本抄袭了马礼逊译本,而且此说在他们生前就已经存在了。

抄袭之说最初源自协助马礼逊翻译圣经的英国伦敦会传教士米怜(William Milne,1785—1822)之口。1815年马礼逊和马士曼两人因《通用汉言之法》发生公开指责之后,1818年7月18日,勃格博士(Rev.Dr.Bogue)在给马礼逊的信中说:

米怜先生给我讲述了他们(指马士曼和拉撒)的译作似乎确可证明是抄袭自您的(taken from yours)。……我的意见是,您应该冷静而果断地为自己申辩,力证译作是您的,并指出所有剽窃之处(expose all plagiarism)。他们不仅把您的错字照抄,且把刻字工错漏的字亦同样漏去,这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欺骗。……您要讨回的公道,就是要把问题清楚向基督徒世界讲明。[39]

此后,伦敦大学大学学院中国语文及文学教授、英国伦敦会传教士,跟马礼逊学习过汉语的修德(Samuel Kidd,1799—1843)在他著名的《评马礼逊博士的文字事工》(Critical Notices of Dr.Morrison's Literacy Labours)长文中,从神学专名、人名地名、译文文体风格等专业角度详细分析和评价了马礼逊在文字出版方面的贡献。该文也认为,“二马”的圣经翻译相似程度太高,存在令人不解之处。

在某些章节上,马士曼和马礼逊的译法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除了以“蘸”代“洗”及一两个不重要的字有所不同外,以致公正的人都会以为那是逐字照搬(copied verbatim)。从头到尾,新约中的类似的雷同委实过多,让人难以相信那纯属巧合。[40]

仔细对比“二马”的《新约》文本可知,“二马译本”与白日升译本有非常相似的地方,这表明它们都是以白日升译本为基础而形成的。但“二马译本”无论在语句行文、遣词造句上,还是在人名、地名、神学专名的翻译上,相似程度都远远高于它们与白日升译本的相似程度。马士曼和马礼逊分别在印度和中国进行翻译,终身没有见过面,即便两人都以白日升译本为基础,两个译本如此相似亦是蹊跷。

现抄录白日升本、马礼逊译本、马士曼译本的《约翰福音》第1章第14—20节,并列专名表进行对比。

白日升《约翰福音》第1章第14—20节(1700年前)[41]

15若翰证指之号曰。此乃吾素所云。将来于我后者。已得有于我前也。盖先我在。16且吾众自其盈满。而已受矣恩亦代恩。17盖报律以每瑟而授。宠及真以耶稣基利斯督而成也。18从来无人得见神。独子在父怀者。其乃已述也。且曰其先我已在19且如达人自柔撒冷遣铎德与勒微辈问若翰。尔为谁。20其出此证词。且认而不讳。认曰。我非基利斯督者。

马礼逊《圣若翰传福音之书》第1章第14—20节(1813年)[42]

14其言变为肉而居吾辈之中、且吾辈见厥荣、夫荣如父之独生、而以宠以真得满矣。15若翰证指之呼曰、此乃彼余所说及者、其后余而来者、即荐先我、盖其本先我、16又由其之满我众受宠于宠焉。17盖例即以摩西。而已施、乃宠也真也以耶稣基督而来矣。18无人何时而见神、惟独生之子在父怀其述知之也。19且此为若翰之证、如大人自耶路撒冷既遣祭者与唎味辈问之尔为谁、20其即认而不讳、乃认曰、我非弥赛亚者。

马士曼《若翰传福音之书》第1章第14—20节(1815—1822年)[43]

14其言变为肉而居我等之中。且我等睹厥荣。夫荣如父之独生得满以宠以真矣。15若翰证及之呼曰。此即他。我所道及的。其后我而来者已荐先我。盖其本先我。16又由其之满我众受宠于宠焉。17盖律见施以摩西。惟宠也真也来以耶稣基利士督。18无人何时而见神。惟独生之子在父怀其述知之也。19且此为若翰之证。时如大人自耶路撒冷使祭者与利未辈问之尔为谁。20其认而不讳。乃认曰。我非其基利士督。

表2-2 白日升译本、马礼逊译本、马士曼译本、和合官话译本、思高译本《约翰福音》第1章第14—20节专名

再抄录白日升译本、马礼逊译本、马士曼译本的《歌罗西书》第1章第1—6节,并列专名表对比。

白日升《福保禄使徒与戈洛所辈书》第1章第1—6节(1700年前)

1保禄奉神旨为耶稣之使徒。且弟氏末陡2与诸在戈洛所弟兄圣信于耶稣基督者。愿尔等得恩宠。平和。由神我等父由主耶稣基督也。3吾感谢神及吾主耶稣基督之父。而为汝曹常祈祷。4因闻汝向基督耶稣之信。且汝致诸圣之爱。5为俟尔于天之望。汝所闻于福音之真言者。6夫福音至于汝曹如于普天下。且到处衍化广行。如尔间自汝闻真言而识神恩之日焉。

马礼逊《圣保罗使徒与可罗所书》第1章第1—6节(1813年)

1保罗奉神旨为耶稣基督之使徒、且吾弟弟摩氏、2与诸在可罗所弟兄、圣信于耶稣基督者、愿尔等得恩宠、平和、由神我等父、由主耶稣基督也、3吾感谢神、及吾主耶稣基督之父、而为汝曹常祈祷、4因闻汝向基督耶稣之信、且汝致诸圣之爱、5为放在俟尔于天之望、汝所先闻于福音之真言者也。6夫福音至于汝曹、如于普天下、且到处衍化广行、如尔间、自汝闻言而真识神恩之日焉。

马士曼《使徒保罗与可罗所辈书》第1章第1—6节(1815—1822年)

1保罗奉神旨为耶稣基督之使徒。且弟弟摩低。2与在可罗所圣信与耶稣基督之诸弟兄。愿汝辈获恩宠平和。由神吾等父。及主耶稣基督也。3予自闻汝之信向基督耶稣。及汝之爱致诸圣。4吾感谢神主耶稣基督之父。且为汝曹恒祷。5为汝置于天之望。即汝曩所闻于福音之真言者也。6夫福音至于汝曹如于普天下。且到处结实如汝闻。自汝闻言。真识神恩之日矣。

表2-3 白日升译本、马礼逊译本、马士曼译本、和合官话译本、思高译本《歌罗西书》第1章第1—6节专名

续表

再列表白日升译本、马礼逊译本、马士曼译本、和合官话译本《马太福音》第1章第1—23节专名对比(见表2-4)。

表2-4 白日升译本、马礼逊译本、马士曼译本、和合官话译本《马太福音》第1章第1—23节专名

通过以上文本和专名的对比,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二马译本”与白日升译本非常相似,“二马译本”是在白日升译本的基础上修订而成。在专名翻译上,马礼逊译本与白日升译本的相同率分别是23.0%(见表2-2)、58.3%(见表2-3)和20.0%(见表2-4);马士曼译本与白日升译本的相同率分别是30.8%(见表2-2)、41.7%(见表2-3)和20.0%(见表2-4)。“二马译本”之间的相同程度高于它们与白日升译本的相同程度,“二马译本”的专名更是在白日升译本的基础上有所改变,相同率达61.5%(见表2-2)、66.7%(见表2-3)和80.0%(见表2-4)。

从严格的学术意义上来讲,“二马译本”的《新约》都不能称为独立翻译,都严重依赖和参考了白日升译本。在白日升译本的基础上,“二马译本”又有所修订和创造。“二马”之间始终都有沟通,马士曼译本更多地参照了马礼逊译本。

1809年,马礼逊主动将白日升译本抄写一份送给了马士曼。得到白日升译本后,1813年,马士曼出版了有巨大改变的《若翰所书之福音》。在随后几年里,马士曼又得到了马礼逊译本[44],是“由不同的朋友当作中文书籍寄给”他。马士曼还为马礼逊没有亲自将自己的著作寄给他而感到不悦。[45]这是1815年马礼逊公开指责马士曼抄袭他的《通用汉言之法》后,马士曼于1816年12月13日致浸礼会的公开信中所承认的。由马士曼公开信的时间可知,马士曼拿到的是马礼逊1813年木刻雕版印刷的《耶稣基利士督我主救者新遗诏书》(《新约》),马士曼完全有“参考修订”的可能。对此,马士曼也是承认的。

一位朋友赠送给我们一部马礼逊弟兄刊印的版本。每当需要时,我们也认为有责任查阅它。当看到它显然是正确的时候,我们并不认为拒绝对我们的原著进行修改是合理的。在翻译圣经如此重要的工作中,如果因为虚荣和愚蠢,自以为可以重现原文的想法,而拒绝参考他人的努力成果,一切就会变得令人失望。这也是放弃了对一本完美无瑕的圣经译本的盼望。[46]

1815—1822年,马士曼刊印了再次修改后的定稿版《新约全书》。比较1813年的《若翰所书之福音》和定稿版《新约全书》中的《若翰传福音之书》后,我们可知,马士曼的定稿版离白日升译本更远,与马礼逊译本更相似了。

现抄录马礼逊1813年版《圣若翰传福音之书》和马士曼1815—1822年版的《若翰传福音之书》第1章第29—39节,并列专名表对比(见表2-5)。马士曼1813年版的《若翰所书之福音》第1章第29—39节前文已录,此不再重复。

马礼逊 《圣若翰传福音之书》第1章第29—39节(1813年)

29次日若翰见耶稣来向之而曰、观神之羔、取去世之罪之者与。30此乃吾素所云、将来于我后者、而已有于我前也、盖其本前我而在焉。31又余素弗识之、而特来付水之洗、现著于以色耳以勒之人也。32若翰又证曰、余既见圣风如白鸽焉、自天降而居其上、33余素弗识之。然使我付水洗者语我曰、尔见圣风所临居者此乃以圣风而洗者也。34余已见而证其为神之子也。35又其次日若翰立偕厥门徒二位。36若翰视耶稣游时曰、此乃神之羔者。37二徒闻言即随耶稣。38耶稣回视其徒随后问之曰、尔等何寻也。答之曰、啦吡即是译言师、尔何居。39曰尔来且看。伊遂来而看其居之所、又彼日同居焉。其时乃约十时也。

马士曼 《若翰传福音之书》第1章第29—39节(1815—1822年)

29次日若翰见耶稣来向之。而曰。观神之羔取去世之罪者与。30斯即吾素所云。将来于我后者乃在于我前也。盖其本前我而在焉。31又吾素弗识之。而特来施水之蘸以示之于以色耳勒辈也。32若翰又证曰。吾见圣风如鸽焉自天降而止其上。33吾素弗识之。然使我施水蘸者谓我曰。尔见圣风所临止者此乃以圣风而蘸者也。34吾已见而证其为神之子也。35又其次日若翰立偕厥门徒二位。36若翰见耶稣游时曰。观神之羔与。37二徒闻言即随耶稣。38耶稣回顾而见伊等随之。问伊曰。尔等何寻也。答之曰。啦吡。即是译言师。尔何居。曰。39尔来看。伊遂来而看其居之所。彼日偕处焉。其时乃约十时也。

表2-5 白日升译本、马礼逊译本、马士曼译本(1813年)、马士曼译本(1815—1822年)、和合官话译本、思高译本《约翰福音》第1章第29—39节专名

经过多种文本的对比考辨,我们可以确认,在新约翻译上,马士曼不是完全独立地进行翻译的,而是非常多地参考了马礼逊译本。除了坚持浸礼会与基督教其他宗派最基本神学差异而形成的“蘸”字外,马士曼1815—1822年定稿本的《约翰福音》第1章第29—39节修改了仅有的两个不同于马礼逊、源于白日升译本的专名——依腊尔、卑罅,而且几乎修订了所有语句和顺序。

英国牛津大学摄政公园学院安格斯图书馆的收藏,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作为旁证。安格斯图书馆亦是英国浸礼会的档案馆,这里收藏了英国浸礼会所有传教士和教会事务的档案,包括浸礼会差派到国外的传教士的档案和书籍,如马士曼的档案资料和圣经译本,以及浸礼会后来的圣经汉译修订本,即高德译本(1851)[47]、怜为仁译本(1866)[48]、胡德迈译本(1867)[49]等。笔者只看到了马礼逊的《新约》译本,没有看到《旧约》译本。

马礼逊同时也有马士曼的《新约》译本,这是马士曼1815年寄给马礼逊的。[50]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的马礼逊收藏品可证明,马礼逊的确收藏有马士曼译本。[51]不过马礼逊在翻译中似乎没怎么使用它,这可以从马礼逊的修订本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一点上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