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 / 1)

就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建筑风格而言,在此可以介绍三类:第一类是注重造型之新奇与夸张的曲弧状表现型,第二类是倾向于中性低调的立方体功能型,第三类是以废弃的工业建筑作为原坯的工业改建型。

第一类重造型的博物馆,我们在此介绍四个例子,其中两例位于德国。千禧年之交,造型类博物馆的最著名代表是英国建筑师盖里(O.Gehry)在西班牙北部城市毕尔巴鄂设计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博物馆占地24000平方米,展览面积约10000平方米,除了挑高的大厅尤其适于展览大型装置作品,其余展览空间的长方形格局与寻常博物馆并无二致。这座建成于1997年的现代艺术博物馆让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港口城市、这片长期经济亏损的工业郊区名声大振,开放第一年就迎来了136万参观者,每年吸引上百万游客。不仅博物馆成了城市地标,该城市也跻身世界顶级艺术都会之列。博物馆的表层材料是鱼鳞般闪亮的装饰性锌壳,连贯一致的昂贵材质塑造出富于象征意味的雕塑形态,与博物馆所处的位于城市边缘的河岸位置相配,使之看上去俨然一头嵌在河畔的鲸鱼—盖里将之比喻为海上航行中风与帆的关系。这一融入地景的空间布局将自然河流、人造桥梁与城市空间巧妙地融为一体。

图1-5 盖里,位于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1997

建筑呈现的造型游戏胜过其作为展示空间的功能,这与建筑师盖里的理念密不可分,他说:“我钻研新型建筑材料的制造,尝试赋予形式以情感和内涵。我在寻觅自己表达能力的本质时,设想自己是艺术家,站在白色画布前,思考着该怎样画出第一笔。”建筑师自诩为画家,这意味着,建筑要与艺术品分庭抗礼。日本建筑师安藤忠雄也注意到了盖里与当代画家的紧密接触:“在现代建筑师中,盖里恐怕是最接近现代美术家风格的。事实上,虽说他是建筑师,但由于他与C.奥尔登堡、弗兰克·斯特拉、理查德·塞拉等许多现代美术家有很深的交往,所以他构思的原点就在现代美术。”[13]

博物馆的雕塑造型让人联想到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的仿蜗牛样态,设计者是美国建筑师怀特(Frank Lloyd Wright)。该艺术馆建于20世纪50年代末,高55米,整个五层楼的内壁旁建有缓慢上行的一道连续斜坡,内外皆呈一圈圈盘旋上升的螺蛳形,造型别具一格;与之相应,其展示空间的墙壁略微往里倾斜,悬挂画框的水平线也有些倾斜,参观者顺着馆内周边的螺旋形轨迹一边观画,一边上行或下行,由此形成有别于长方形套式展览空间的另一种“行走”与“观看”之间的互动关系。

同样可谓一具雕塑的是位于斯图加特的新州立美术馆(Staatsgalerie Stuttgart,1984),由英国建筑师詹姆斯·斯特林(James Stirling)和迈克尔·维尔夫德(Michael Wilford)共同设计,耗资4500万欧元。这一建筑体以诙谐戏谑的后现代手法将古典立柱、穹顶大厅、曲面玻璃幕墙、埃及飞檐等加以挪用组合,打破对称平衡、庄重严肃的现代主义风格,力求以充满奇思异想的后现代方式与历史展开崭新而开放的对话,例如故意让入口处的石块掉落,墙面看似不坚固,参观者必须通过长长的坡道,穿过几道外墙才能窥其堂奥。

斯特林注重对立元素的并置,将之前一直被视为相克相斥的传统与现代元素组合在一起,例如建筑材料既采用沉重厚实的岩石,又穿插轻快透明的玻璃幕墙,在褐黄色岩石墙面配以鲜艳明快的色彩(例如两根由合成材料制成的供给管道分别涂成醒目的粉红色和蓝色);美术馆的入口区域处理得别具特色,两扇不起眼的小门涂成橙红色、大厅地板涂成果绿色,大片玻璃幕墙的敞亮光线在墙上和地面营造出瞬息万变的光影效果,与红绿色一起搭配出欢快轻松的氛围(目前还放置了德国当代艺术家斯蒂芬·巴尔肯霍尔的人体雕塑,作为点缀),让参观者一步入美术馆,立即感到轻松愉快,而不是觉得艺术殿堂让人肃然起敬、望而生畏。

波兰裔美籍建筑师丹尼尔·里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设计的柏林犹太博物馆新馆部分(1989—1999)仿佛一出舞台剧,内外空间充满关于犹太人苦难历史的影射、隐喻和象征内涵,所有线面布局和立体空间都是破碎而不规则的,例如镀锌的外层,倾斜的墙体,角度尖锐的Z字形地基,地面标出的三条路线,曲折的斜形通道,仿佛被劈开、刺破外墙的裂痕状窗棂,一系列空空如也的混凝土制“空白”空间(象征着人群、人性、文化的丧失),阴暗冰冷而空无一物的素混凝土塔楼(让参观者置身其中,以静默的方式体验犹太人所遭遇的身心苦难)等建筑元素。由于建筑物的叙事意图广泛而密集,参观者行走在这座博物馆的空间中时,随时被启发努力“解读”并诠释各种空间造型的象征意涵,建筑空间的强势叙事性使之具有纪念碑性质,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建构展品的表达内涵。

博物馆建筑潮流的第二类是简洁敞亮的“白盒子”造型,各展厅以长方形为基本结构,不取夸张的造型、炫目的色彩,不求与艺术平分秋色,更不“喧宾夺主”,而是以中性、优雅的展览环境取胜,以内敛含蓄的姿态为艺术品提供最佳展示空间。

我们可以具体看下面四个例子。2005年建成的莱比锡艺术博物馆高36米、长78米。这座方形建筑外表素朴简洁,内部空间通过展厅之间的宽阔过渡地带以及朝多个方向开敞的切口形成广阔视野、丰富视角,因此也占用较大面积:大厅、内庭和露台面积达2500平方米,展厅面积(馆藏展品包括3000多幅画作、1000多件雕塑和60000多张版画)为3500平方米,底层还有1500平方米的面积供临时展览。

建成于2002年的慕尼黑现代艺术馆(Pinakothek der Moderne)是德国最大的现代美术馆,由德国建筑师斯蒂芬·布劳恩菲尔斯(Stephan Braunfels)设计,外观简洁大方,立面的成排圆柱是装饰与实用功能的结合,展览空间为8000平方米,高18米,分为四层,每层之间由漏斗形台阶连接;所有展厅都通向中庭大厅,采用玻璃取自然光,白色墙壁配以灰色地板;馆内除了展品本身,没有任何别的装饰,故意摈除别的因素,以免干扰人们的艺术观赏。布劳恩菲尔斯认为:

博物馆至高无上的任务在于为它所展出的艺术服务。艺术在此越是能充分显现,博物馆也就越发成其为建筑艺术品……建筑的表达永远不可以自身为目的,把自己挤到参观者与艺术品之间去。艺术品,而非建筑,是艺术博物馆的中心。

第三个例子是位于巴塞尔郊区的贝耶勒基金会美术馆,由意大利建筑师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设计。建筑呈低矮的长方形,四道平行的墙壁延伸120米,构成主要展区。靠马路的一侧是完全封闭的墙体,南北走向的红色砂岩墙壁显得稳固含蓄,白色玻璃屋顶与之形成色彩和材质上的反差,轻巧明亮而简洁,为展区提供自然光;精密高超的技术设备使室内空间充满柔和均匀的光线,仿佛没有屋顶一般。面朝花园的一侧则是透明的玻璃幕墙,紧邻着一小片池塘,上面漂浮着朵朵睡莲;玻璃幕墙虽隔开室内室外,却在视觉上将展览空间融入自然(室外的草地花木)之中,营造出安宁、静谧、优雅的氛围。参观者置身于博物馆时,可以一边欣赏艺术品,一边观赏窗外的四季风景。

2009年落成于北威州艾森市的福尔克王现代艺术馆(Museum Folkwang)由英国建筑师齐伯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设计,占地7000平方米,耗资5500万欧元。展馆风格简洁,较高的展室空间采用较长的纵深线和浅色木地板,大面积窗户使展厅显得明亮通透。没有阳光照耀的时候,防紫外线辐射的百叶窗自动卷起。透过玻璃幕墙,街上行人可以瞥见馆内的动静,室内参观者可以在休憩时欣赏窗外街景,室内展厅与外部环境在视觉上仿佛连成一体,这有助于消除民众与艺术之间的隔阂,将艺术展览与社会生活相联系。

第三种博物馆建筑类型以废弃不用的工业厂址为展览场所,充分利用工业建筑室内空间的高大、宽敞和明亮,工业建筑材料(钢铁支架、砖石、混凝土、外露的管道等)所蕴含的粗粝美学,为艺术品营造出气魄雄浑的展览场地,尤其适合展出巨幅画作或大型装置作品。废弃厂房被改建为艺术展览空间,这为工业废墟注入新的活力,使之变成新型艺术空间,甚至成为前卫艺术的传播媒介、创作实验场和收藏庇护所。我们可以具体看三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北京798艺术展区的原址是北京华北无线电联合器材厂(即798联合厂)。1954—1957年,300多名东德技术人员参与修建,位于德绍的一家建筑事务所负责设计和施工,由于德绍一度是包豪斯学校的校址所在地,这座厂房传承了包豪斯建筑风格,即火柴盒式的现代派建筑,结构简洁明晰,配以大面积高窗,车间内宽敞明亮。这一面积50多万平方米的艺术展区已发展成为集画廊、艺术家工作室、文化公司、时尚店铺、餐厅酒吧于一体的多元文化空间。

第二个例子是伦敦的泰勒现代艺术馆,馆址原本是座火力发电厂,建成于1962年,20世纪70年代因生产造成环境污染而被关闭,由瑞士建筑事务所赫尔佐克和德·莫容(Herzog & De Meuron)改建为一座“艺术发电厂”,耗资1.32亿英镑,2000年起对外开放。展览空间达13000平方米,展厅基本呈白色立方体形状。博物馆基本保留了工业建筑的格局和材质,在深棕色砖块砌成的外墙上加盖两层玻璃房,以减轻与调和主建筑的沉重感。高达100米的烟囱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与泰晤士河对岸的哥特式教堂遥相呼应。

图1-13 赫尔佐克和德·莫容,泰勒现代艺术馆,2000

第三个例子是位于德国勃兰登堡州科特布斯市的现代艺术馆。展馆由一座废弃的柴油发电厂改建而成,建于1928年的厂房曾是德国工业建筑的典范,使用30年后停产,2008年作为艺术博物馆对外开放,每年吸引三四万参观者。建筑材料是深色方砖,砖的色彩间夹杂着红色、蓝色和棕色,细长条窗户把墙面分割成长方形小单元,铁窗框涂着深红色油漆,与砖石的混杂色彩形成反差。砖石外墙坚固牢实,内部空间高阔敞亮,整座建筑显得厚实而不压抑,空阔大气而不乏细致之美。

自20世纪80年代起,艺术博物馆的改建与新修成了方兴未艾的建筑新领域,艺术馆的落成往往是众所瞩目的大事。政府方面—无论是国家还是城市—不惜重金请明星建筑师实施新颖的设计方案,因为夺人眼球的展馆不仅能吸引更多参观者,有助于提高馆内藏品的市场价值,而且艺术博物馆日益取代话剧院、歌剧院等在城市文化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成功的艺术博物馆能够成为市政建设的亮点,提升城市的知名度,改善其面貌和声誉,增加旅游业收入。慕名而来的游客不仅观赏展出的艺术品,而且欣赏作为建筑艺术品的博物馆。“假如说,在1000年前后,教堂的白色神袍祛除了人们的千禧年恐惧,那么,在2000年来临之际,这个世界惊讶地看到了一条连续的博物馆、美术馆或现代艺术中心之链……”[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