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樵镇，车队逃也似的向南奔去，王柏庸生怕教众追来，向导小旋风又不在身边，便闷头一直向南，见路就走，未敢停歇。

到了夏季，皇郡时有大雨，乡道泥泞，此时已近傍晚，若不再找个地方避雨，恐下起雨来，人困马乏。

可小旋风不在，王柏庸路不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一筹莫展之际，天空亮起一道烟花，是小北发的信号！王柏庸大喜过望，如落水之人看到救星，忙让车队停下，也发了一通信号。

小北带着李慕侠，小旋风，看到车队发的信号，忙向着那个方向奔去。小旋风看到信号，啧啧嘴，皱皱眉，又摇了摇头。

“小旋风兄弟，可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不妥，简直他娘的太不妥了。你那王兄被烂月教吓破了胆，光知道抱着头往前跑，那个方向可是皇郡的禁地，少有人行。”

“这是从何说起啊？”小北一头雾水。

“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有人说那边闹鬼，有人说那边有吃人的凶兽，还有人说那边连烂月教都不敢涉足，所以一直荒着。”小旋风也只是来过皇郡几次，很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

“非也非也，小兄弟，那里是禁地不假，却不是因为鬼神，小生连烂月教都不信，怎会信这怪力乱神之说。实不相瞒，小生曾去南都赶考，路过此地，当时也是傍晚，天降大雨……”李慕侠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劈下，眼看大雨将至。

此处是空旷荒原，并无可遮可避之处，若是被雷劈中，当场毙命。李慕白面露惧色，噤若寒蝉。

“李兄先打住，赶紧前去与主母汇合一同避雨是正理，前方不管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主母在哪里，我们就得去哪里。”由不得李慕侠拒绝，小北拍马前去，一骑绝尘，小旋风也迅速跟上。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暴雨如注，车队中在马车里的女眷还好，可苦了在外骑马的人，瑾瑶忙命大家不论男女，都进来马车里躲雨，王柏庸哪里肯来，侍卫们就更不好意思，正推辞不下，小北他们赶到了。

雷声阵阵，王柏庸大声问小旋风，“附近可有躲雨之处？”

小旋风淋得落汤鸡一样，瑟瑟发抖，“不知道啊，我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你……”王柏庸恼他丢下车队去救人，害得自己带错路，来到这么个鬼地方。

“不如跟在下来，在下来过此处，只是……”李慕侠此时发话，他的确来过这个地方，只是，这避雨之处恐怕有些……

“还只是什么，快带我们去啊！”王柏庸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先避雨，其他的不重要。

“那好吧，跟我来。”李慕侠无奈，和小北同乘一骑在前，七拐八拐，将车队带到一个地方，此时夜幕完全降临，伸手不见五指，暴雨比以往更大，全靠李慕侠的记忆往那个躲雨之处前进……

瑾瑶只觉得车队颠颠簸簸，许久之后，听不到雨打轿厢的声音了，仿佛来到一个室内，素月掀开帘子看向外面，还以为自己眼睛瞎了，再掀帘，还是一样，“娘娘，我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小翠胆子大，掀开帘子，伸出头去仔细打量周围，不是眼睛看不见了，而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实在太黑了。

一个男人的头从脑后突然对着她说话，绕是小翠胆子大，也还是吓了一跳，“别怕，是我”，小北的声音传来，小翠才放下心。

小北取出火折子，吹了几次才将火点着，车队的侍卫也依次点着火折，看清了周遭。

这里像是一个破庙，却没有供奉什么神像，周围墙体斑驳，到处都是破破烂烂。在这荒郊野外能有处栖身之所，也是难得了，虽然破败，瑾瑶心中已是无比感激。

与小翠和素月下得车来，车队已经生起数个火堆，与屋外的暴雨连连相比，这里的干燥温暖显得格外珍贵。

“李兄，这里是何处？”小北问道。

“说起来惭愧，刚才在下没有来得及交待清楚，话说有一年，在下去南都赶考，也是天降暴雨，也是迷路来到此地，曾在此借住过一宿。当时这里还有人修缮，没有这么破败。那修缮之人乃是朝廷出钱供着，估计这几年，朝廷的奉银发不下来，那修缮的人也走了，因此这里也逐渐落魄喽……此处成了荒冢，就可怜了那住在这的主人，据说原本是金尊玉贵，如今却要如同那孤魂野鬼一般……”

窗外又闪过一道闪电，一道惊雷在不远处炸开，似乎厉鬼呼号。

闪电映着众人惨白的面色，“你是说，这是个墓地？”小旋风问道。

“正是。”

“不知是何人墓地？”王柏庸也非常好奇。

“这个在下却不知，只知道这是个外乡的一个大官儿，染了瘟疫死的，死了好多年了，有十五六年了吧。”李慕侠又朝后院的荒地一指，“不光他一个，这里埋的都是染了瘟疫死的。”

“也是些可怜人。”瑾瑶默默念佛。

“那不跟小北的父母一样吗？”素月心中对小北有好感，他的所有事她都默默记在心上，话一出口，又恐暴露自己的心意，忙低下头，不再言说。

“李兄，十五年前，此地爆发过很大的瘟疫吗？”小北无心素月说了什么，而是好奇李慕侠所说的内容。

“在下不才，今年二十有六，尚未婚配。”李慕侠看了眼小翠和素月，整理了一下衣衫，咳嗽了两声，又直起脊背，继续说道:

“十五年前，小可并没有印象爆发过瘟疫，但据当时值守在此的人所说，瘟疫是在南都爆发的，因死者身份特殊，不能火化，又不方便在南都城内掩埋，因此才在此建了个祠堂，专门在此下葬。”

“既如此，也该有牌位什么的，怎么一概都无？”王柏庸从一开始便在找寻墓主痕迹，可惜一无所获。

“当年在下来的时候还是有牌位的，现在不知怎的没有了。可能是遗失了吧。”

既然都问清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瑾瑶默默祝祷，“今日路遇暴雨，在此借宿一晚，明日就走，感谢收留，愿亡灵安息。”祝祷过，安排车队人马整顿休息。

那小旋风最是个闲不住的，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拉拉小北的衣服，“哥哥，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鬼都是骗小孩的，哪有什么鬼。”小北才不信这个，林炳烨就是这么教导他的。

“可是这里有好多闹鬼的传说，我们在落霞镇的时候就听说了。”小旋风神神秘秘，“有一个小孩子，他特别不听话，他爸妈不让他跑来这里，他非要试试看，你猜怎么着，第二天，他在家中穿得整整齐齐地死了，只剩一副骨架。”

小北听得后背发毛，“这大晚上的，乱说什么。”

“真的真的，我小旋风的消息什么时候假过，”小旋风说得有鼻子有眼，继续说道“说有一个书生赶考，路过此处，听到庙里有仙乐飘飘，一个美女，背对着他在弹琴，那书生天生阴阳眼，看出那美女乃是狐妖所化，遂不理她，扭头继续走，你猜怎么着，鬼打墙！走一阵就又走到那狐妖弹琴处，走出不去了！还好，被一个路过的道士所救，才得以脱险。”

小旋风的鬼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快到子时才慢慢睡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北还是少年心性，被这鬼故事烦扰的睡不着。遂起身往后院走去，打算先上个小便。

也许是鬼故事听多了神经过敏，小北出去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墓地那里发出。小北心中一惊，莫非真的有鬼？

小北好奇，要去一探究竟，此时大雨渐收，月光朦朦胧胧透过云彩，小北悄悄施展轻功，借着月色，贴了过去。

只见最大的那方墓地前，一个棺材盖已经被掀开，放在地上，刚才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由棺材中发出。小北屏气凝神，一只冰凉的小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北猛地一惊回头，原来又是小旋风这个家伙。

愤怒地翻了个白眼，两人一起悄悄看向棺材里面，只见一个人形生物窝在棺材之中，好像在找寻什么。

原来是盗墓贼。

原本这些客死他乡的可怜外乡人就让小北想到自己父母，现在又借住在这墓中主人祠堂，岂容盗墓贼欺辱墓中主人?小北欲奋起赶走那人，小旋风阻止了他，坏笑了一下。

随即压低了声音，捏着嗓子大声道“谁人搅扰亡灵安息！黑白无常今日特来拿你！”

本以为盗墓贼听到会马上吓跑，谁知道，“盗墓贼”哗地跳出来，扑向二人，借着月色，小北和小旋风吃惊不小，这“盗墓贼”说人不像人，满身长毛，青面獠牙，身形灵活，长腿长脚，小北飞起一脚猛踢它小腹，“盗墓贼”着地一滚，消失在山野之间。

“这……就是鬼……吗？”小旋风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鬼不也被我们打跑了？”小北欲上前帮墓主盖好棺材，小旋风大叫，“别，棺材中的鬼要出来了，刚才那个怕不是个僵尸吧！”

小旋风一叫，惊醒了前殿中的人马，瑾瑶也醒了。大家一起出来查问怎么回事。

小北已经走到棺材前，棺材里都是雨水，看来棺材盖子早已被扒出来掀开多时了，好在年代久远，棺材中的尸身腐烂得只剩一具白骨，不至于满是蛆虫。白骨泡在水里，身上穿着贵族战甲，战甲上的宝石都已经被悉数撬走，看来被盗墓贼光顾过不止一次。

那战甲样式，却很是眼熟。

瑾瑶也来到墓前，看到此情此景，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围过来，车队侍卫陆续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是梁州藩王战袍，棺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梁州的老永王林洧川！

众人跪地，想起老永王惨死异乡，如今棺材浸水，暴尸荒野，都不禁泣不成声。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机缘巧合之下，让车队得遇旧主埋骨处。

瑾瑶作为林家长媳，要亲手参与料理尸骨，不顾恶臭和众人劝阻，仍然手持火把坚持站在旁边，为捞尸者照明。

小翠和素月毕竟是娇弱的女孩子，光是闻到尸臭就已经烦恶欲呕，瑾瑶便命她们一旁守候。

小北等捞起尸骨时，水面上突然浮起一个白色小小蜡丸。他们光顾着搬运，并没有注意到。

瑾瑶不顾污水弥漫，伸手将那蜡丸捞起来，此蜡丸保存完好，光泽如新，用手捏开，竟分为两半，里面露出一张字条。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借着火光，大略看过字条，瑾瑶如五雷轰顶，心知大事不妙，见无人注意，赶紧将蜡丸收了，好似没有这件事一般，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料理完老永王的后事，已近天亮，天光一照，便看得清周围景象。一片墓地凄凄惨惨，无人问津，那棺材中的人形生物，哪是什么僵尸，不过是周围探头探脑的大马猴，马猴无甚可吃，白天会去采摘野果，夜里有时回去棺材里敲骨吸髓。

三十一个墓地，近半数被盗过，也许是看到后面开的棺无甚可盗，后面的墓穴才免遭了毒手。

那消失的牌位，贡品，香烛，不用说，也都被盗了。

“这竟然是南都皇郡?心黑手辣，连死人的东西都拿，竟比那乡野之人还不如。”王柏庸愤愤道。

“许是实在穷困潦倒了。”小北叹道。“这三十一个墓地里中，就有两个是我父母的。请主母同意，小人要留在这里，慢慢掩埋好他们。”

“我们和你一起。”瑾瑶道，“什么时候处理完，咱们什么时候走。这事儿，比什么都重要。”

车队众人都默默同意，大家心知埋骨处在王爷心中的地位。稍事休息，都又继续忙碌起来。

瑾瑶心绪烦乱，想到字条中所记述之事，久久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