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早晨,秋高气爽,凉意袭人,飘儿推门而出,正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林炳烨背对着自己,落叶槐树下长身玉立。
只有他背对着自己的时候,飘儿才敢肆无忌惮地看他。脑海中不禁浮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诗句,
几次救自己脱离危难的是他,让自己过上锦衣玉食生活的是他,教自己一点一滴识字的还是他,林炳烨,可惜你是别人的夫君,你再好,我也不能染指。欠你的,就在我那瑾瑶姐姐身上还了。
听到飘儿的推门声,林炳烨兀地回头,望向飘儿的瞬间,幽深的眸子突然有了光。他几步走向飘儿,飘儿连忙收回思绪,欠身行礼。
“王爷这么早有何贵干?”飘儿尽量让自己礼貌而疏远。
“这几日家事繁忙,忘记问你,之前答应送你的寿礼,可曾想好?”他笑语晏晏,飘儿竟然发现他笑起来一侧有个梨涡,颇不符合高冷王爷的人设。
真是盛世美颜哪……飘儿在心里咽了咽口水,提醒自己,快回来,我的三观!
自那日后,飘儿不是没想过向林炳烨要什么礼物,不要呢,显得生分,要呢,怕瑾瑶多想。最后她算是给自己想好了一个最合适的礼物。
“嗯,想好了。多谢王爷记挂,我请求王爷,送我和姥姥回天坑谷,这算是给我们祖孙的一件最有意义的礼物吧。”飘儿一字一句说完,林炳烨沉默了,此时时间似乎十分漫长……而且尴尬。
林炳烨好像早已料到飘儿会有此回答,他看向院外的天空,不再盯着飘儿,“天坑谷在安熹西南,据此几千里之遥,你可知那边什么境况?飘儿,梁州以外,已经不是那个太平盛世了,你们一老一小,出了梁州,活不过一年。”
这么严重了吗?飘儿内心不禁直打鼓,可是梁州看起来很好啊。
“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好?”林炳烨递给飘儿一个包袱。“换上这身随从的衣服,跟我出去走走,”看出了飘儿的犹豫,他继续说“这是通往你想要自由的第一步,快去吧。”
永王府外,飘儿认真感受着王府外的世界,距离百姓聚居区不远,永王府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会骑马吗?”林炳烨问,“不会”,飘儿小声道,“还要骑马啊,我可以走路的。”
林炳烨未等飘儿说完便一把将飘儿搂在怀里,两人同乘一骑。飘儿能感受到林炳烨扣在自己头顶的下巴和怀中的温热,和着砰砰的心跳,两片红晕浮现在脸上,不好,三观又跟着五官跑走了……
策马经过闹市,林炳烨将马速放慢,梁州城内,车水马龙,人声喧哗,学堂里小童朗朗书声不绝于耳,酒楼里跑堂吆喝菜式宾客呼朋引伴,戏园子里看客叫好之声此起彼伏,市集上卖肉菜果子蜜饯的铺子人头攒动,胭脂水粉绸缎鞋子的铺子花样繁多,好一派太平盛世,锦绣梁州!
沿闹市往东,出集市口,便是一条大道。头顶传来一个声音,“看过我梁州风土,觉得如何?”
“真好,太平盛世。”飘儿暗想,这不一切都很好吗,真是欺负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哪有什么兵荒马乱。
“梁州,可能是安熹国除南都皇郡之外唯一的乐土了。”马儿慢慢地走,林炳烨慢慢地说,好像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母亲就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在我十六岁时便去世了,因此府里少人提起。瑾瑶即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表妹。”林炳烨停顿了一下,
“林家世代替朝廷发掘矿产,以铁矿煤矿为主,金银等贵金属矿次之,皇室为了拉拢与林家的关系,将矿藏把握在自己手中,林氏嫡子无论男女,成年后都要与皇室联姻相互嫁娶,所以婚姻之事实属无可奈何。”
“这个我知道的。”飘儿小声嘀咕。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林炳烨接着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太子公瑾为何事前来梁州?如今圣上宠幸妖妃媃翊,穷天下之金为其建造揽月台,安熹国库告急,金价暴涨。太子原以为有新金矿的线索,所以便马上赶来请我出山,谁料只是林嬷嬷的一个骗局。”
“如今安熹分九州,除南都皇郡外,其余皆为藩王封地,物价暴涨,各处民怨丛生,藩王属地之间物资流通受到影响,矛盾日见尖锐,时有冲突,藩王为了属地安定要组建自己的亲军,国家为了充盈国库,只得增加封地的赋税,藩王们进而增加百姓的赋税与徭役,往年月入1000钱,10个铜板可买一担米,如今月入800钱,20个铜钱才能买到一担。这样一直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坏。”
听着林炳烨的叙述,飘儿低下头不作声了,沉默是金,作声显得自己很蠢。
一路说一路走,马儿沿着宽阔平坦的林荫大道一直向东,渐渐人烟稠密,又是一个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地方,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吆喝声,叫嚷声和号子声,离得近了,飘儿方才看清,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与天相接,是大海!
无数货船来往如织,岸边,无数船只到岸在卸货,工人们搭起木板,将货物划下船舱运走,另一边,纤夫们拉着将要使入的船只停靠,号子声正是由他们喊出。岸上,货物按种类目的地进行分拣,井然有序,岸对面便是个繁华的集市,买卖的很多都是海产与梁州不常见的玩意儿。
“这是哪儿?”飘儿兴奋得询问,
“这便是安熹在北方最大的港口,梁州港。渴了吗?来碗茶吧。”林炳烨不等飘儿回答,便下马来,飘儿扶着他也慢慢从马上下来,林将马交给小二,便带着飘儿入茶楼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定,要了一壶茶,几碟干果蜜饯。
窗外正可以将梁州港的繁华尽收眼底。“为什么你说现在的状况多惨多惨,可是梁州百姓却能安居乐业呢?”飘儿好奇。
“虽然矿产并不属于林家,但每年各个矿产产量林家是有数的,这直接影响到了物价的涨跌,我便利用手头之便赚个中间差。比如,早在兴建揽月楼之初,我便以高于市场价囤积黄金,大量金币流入林家地下钱庄,所以外面现在金价暴涨,各地藩王打仗便需要快钱,收不上徭役赋税的,便向本王借钱,许诺高利息还我,若到期还不上,本王便以在他们的封地开采矿山为条件,开采属于自己的矿产。”
“那么如果这个藩王的属地没有矿产呢?”
“那便以人抵债,以户为单位,迁居来梁州,梁州物价稳定,百姓安居乐业,正是四方百姓求而不得的事。人就是资源,划来的百姓或为矿工,或分发田地,总好过流离失所,民怨四起。”
“那么要是朝廷知道你为自己开采矿山,岂不是要完?”
“如果该属地藩王让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秘密采矿,你觉得谁的责任更重呢?若真是要拼个鱼死网破,我顶多将矿藏上交国有,这个藩王可就要被削藩了。”
飘儿的思维随着林炳烨的描述迅速地运转,她感觉这个操作似曾相识,这很像铁金库,也跟早期的国家银行很像。
“如果藩王们拒不承认自己的欠款呢,咬定牙关赖账呢?”
林炳烨欣赏地望着飘儿,“问得好。这种情况是最棘手的。我也只好扶植他的对手,打到他还钱为止,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做法,不过目前来看还没有遇到,毕竟开矿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百姓也一样,好过用高额黄金还债。”
“朝廷知道你这么做吗?”
“不可能让他们知道。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告诉我?”
“想要自由,便要认清现实。太子不可能娶你,顶多做个侧妃。我们这种人,婚姻在娘胎里已经注定了。”林炳烨苦笑,“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要想活得有尊严,得靠自己的本事。师傅有的是本事,师傅教你。”
如果不能护她一生,便教她安身立命的手段吧,她想要自由,那便让她自由,自己在一旁远观即可,只要她在自己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哪怕她永远都不会看向自己,也值得。
“愿唯师傅马首是瞻。”飘儿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教导她女儿当自强的,是一个男人,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林炳烨仅仅展示了矿产王朝的冰山一角,便让她觉得深不可测,对于这个巨大资源背后的秘密,她很有兴趣,毕竟现在自己羽翼未丰,乱世之中,林目前也是她唯一能够依靠仰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