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床榻上的人虚幻透明的皮肤渐渐变得凝实起来,床边围着站的一堆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三天他们动用了蓬莱的所有灵气,帮舒云修补溃散的神力,对于神仙来说力量是生命之源。
修为越高的神仙才能拥有更加长久的寿命,天地初开之时,众位上古神明的力量可与天地同寿,只是他们为了这天下献出了自己的力量,最后才默默陨落。
如果一位神仙仙力开始消散,就意味着他的生命正在被剥夺。
虽然见着舒云的身体重新凝实起来,紫萼还是不放心地问了问一旁的南普,“上神怎么样?”
南普神色凝重,“情况不乐观,舒云的神力在溃散。”
紫萼:“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种情况。”
南普无奈摇头,“要是有,我刚来的时候就用上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风子译再怎么不专心术法,又怎么会不明白神力溃散的可怕性。
舒云的寿命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每一分每一秒泄露出去的神力,都是她的生命。
风子译张了张嘴,没敢把话问出来。
这样下去,舒云会陨落吧?
这屋子里的人都比他聪明多了,对术法的钻研程度也比他高得多,他都能想到的事情,紫萼她们怎么会不明白。
连他老爹都没办法,难不成他们真的只能眼睁睁地倒数舒云最后的时间吗?
“真不公平。”
紫萼望着床榻上舒云的睡颜,中途昏睡诀失效,她曾醒来一次,又被她们施了昏睡的术法。
等下次上神苏醒,想必对她们有所防备后,她们就留不住她了。
从前上神就爱睡觉,以往舒云的爹娘还在时,会教她跳舞,弹奏乐器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术法,带着她们蓬莱一堆小花仙四处云游玩耍,那时候从来就没有人觉得日子难过。
后来两位上舒逝世,她们又忙于抵御外界对蓬莱的入侵,也没有空闲的时间。
再后来,舒云成了三界最年轻的上神,太阿神剑在手,没有人再敢侵犯蓬莱。
蓬莱众仙一下子都闲暇下来,无所事事,好像就是从那之后,上神不知何时恋上了饮酒和昏睡,毕竟没有什么比醉酒和昏睡更能打发绵长的时光了。
紫萼看着舒云在睡梦中微微蹙眉,这张艳艳绝丽的面容,整个三界无有不尊敬的。
“真不公平。”
她捏紧了身侧的裙摆,眼含不甘。
“江言为了防止庞大的魔气弥散出来而自弑,上神救下他,凭什么就要收到这样的惩罚?”
南普知道紫萼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叹了口气。
凤仙拉过紫萼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紫萼继续道:“江言好歹最后也是因为维护三界的平安而死,上神这么多年对三界的付出,出手救下江言,就违背了天地规则了?”
“凭什么?!如果救下维护三界平安的人,也算违背天地规则,那这天地也太过不公了……”
想到舒云有可能会离开她们,紫萼实在无法接受。
风子译盯着沉睡中的舒云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把舒云的昏睡诀解开吧。”
“舒云万万年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让她跟江言待在一块儿吧。”
南普皱了皱眉,“以舒云的身体情况,待在灵气充足的地方会更好。”
风子译看了他老爹一眼,“这情况要是换作是我娘,你愿意跟你儿子我待在一起,还是我娘?”
南普想了想,没搭腔。
风子译冷哼一声,就知道是这样。
万年前要不是碰巧遇到舒云,你儿子我什么时候失踪了,活着被人宰了,你都不知道。
紫萼有些犹豫,没有动手解开术法。
凤仙瞧了风子译一眼,像是没想到这个只会闹事的傻小子,能说出这种话。
她上前一步,指尖白色的光点凝聚,从她手心飞起,再落到舒云的眉心。
她知道紫萼在担心什么。
别看紫萼平日里一副淡定稳重的样子,骨子里还是小时候的紫萼,神仙无拘无束,最难找到踪迹,就只有她借着蓬莱管事的职位,一直守在蓬莱岛。
她和其他神仙到处云游的时候,就紫萼一个人一直留守在蓬莱,以便舒云回来随时都能够找到她。
紫萼比谁都黏舒云,她怕舒云醒来时会责怪她。
凤仙静静站在床榻边,把紫萼挡在背后,望着渐渐睁开眼的舒云。
“上神。”
舒云在清醒的一瞬间,身周神力旋绕,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得提防这些人。
凤仙花默了一瞬,提裙跪下,“上神恕罪。”
舒云低眸瞥了她一眼,袖间有金光星星点点,“我睡了多久?”
风子译抢先说道:“三天。”
舒云重重呼出一口气。
三天,三年。
还好,还来得及,幸好只是三年的时间,她还以为她又要错过这一世的江言。
没有问责,连带着怒意的责骂都没有。
金光刺目,转瞬即逝,床榻上的人已经去了人间。
——————
舒云的身影消失在蓬莱的金光中时,在人间名为西凉的国度,王城里某一条昏暗的巷子里出现了一身红裙的女子。
离开有结界隔绝温度的蓬莱,舒云刚站上铺着青石板的地面,就感受到了来自冬天冰冷的寒风。
对她来说,被强行带回蓬莱的那几天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她似乎就没有离开过西凉。
但一模一样的巷子,脚下坑坑洼洼的地面,紧闭的医馆大门,结了蛛网的房檐,告诉她,她确确实实离开了这里。
舒云快速往谢府走去,就快要绕到门口时,她骤然停下脚步。
她突然消失三年,今日又突然出现,该怎么解释才合理一点?
家里忽然有事,需要她回去一趟?什么事需要三年?她被绑架了,路途遥远,她现在才得以逃回来?
一个又一个理由从她脑海里闪过,却没有一个能够让她这三年的突然失踪站得住脚。
这会儿舒云倒是想把凤仙、紫萼和风子译这几个狼狈为奸的家伙,提着耳朵站在自己面前,好好教育一通。
本来她跟江言在凡间待得好好的,眼见着就要成婚了,突然给她整这么一出,是来平白给她增添难度的吗。
舒云隐了身形在谢府门口走来走去,想理由想得头秃,想着要不直接隐着身进去先找到谢扶再说。
但转念一想,本来自己就因为籍契身份的事情,一直摆脱不了谢家老爷子的猜疑,这时候再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岂不更糟糕。
就在舒云在谢府门口记得转圈的时候,谢府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一些舒云陌生的面孔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些人统一穿着铁制的盔甲,寒光森森的铁甲下面隐隐露出红色的布料。
领头的那人,年岁估摸着已过四十,目光如鹰,手始终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呈现出遇到危机情况能随时拔刀出鞘的状态。
舒云无声地打量着这个人。
此人她从前在谢府从未见过,不过就这人身上所穿盔甲上的纹饰,能知道此人是谢家的人。
一干铁甲士兵后面,小跑出来一个戴着锦帽的老者,标志性的小八字胡还留着,就是眼角的纹路变得更深,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精明的面相。
是谢府的管家,谢老太爷手底下最忠诚的人之一。
“马将军。”管家一溜小跑到了马将军身前,张开手死死拦住那个马将军的去路,语气万分焦急地劝说着,“马将军,您可千万别冲动啊。”
那位被管家称为马将军的魁梧军人,一脸不耐地就要绕开管家。
管家不依不饶地跑到马将军的前面,一边注意着后面的路况,一边背着路,面朝马将军,语速很快地说道:“世子爷临走前交代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您都得在西凉王城里坐镇,只有您在这儿,那些心怀异心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马将军停下步伐,他身后的一众士兵,齐刷刷地停下,发出整齐的金属撞击声。
“世子爷现在生死未卜,你让我留在这里?”
马将军一把将身材矮小的管家拉开,“让开,堂堂军人,没有躲在安全的地方这一说。”
管家心急如焚,一贯维持在合适音量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你要是走了,谁来坐镇西凉王城?”
“靠我这个管家吗?还是靠谢府里那些刀剑都使不惯的小厮?”
马将军怒目回头,声音低沉洪亮,威严十足,“那你要我在这里坐等着吗?要我对世子爷的情况袖手旁观吗?”
管家小跑上去抱住马将军的手臂,死死拉住他的刀鞘,“世子爷现在只是没有传递消息出来,就算世子爷真的遇险,你去救了世子爷又怎样?王城里秦家虎视眈眈,你要世子爷带着人马回来,却发现西凉谢家都被人鸠占鹊巢了吗?!”
马将军虎目瞪大,“他秦家敢!”
管家顾不得隐瞒了,他怕马将军一时冲动,当真离开了谢府,西凉王城没有谢家的军队镇守,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小人们,恐怕就要忍不住出手了。
他压低了声音,“秦家早就在数年前就开始招兵买马了,跟中原喝南蛮都有勾结,不然你以为凭他秦家那点权势,怎么敢公然跟咱们谢家叫板。”
“他们……”
管家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目露惊愕,直直盯着前方。
这下轮到马将军着急了,“你倒是快说啊,秦家怎么了?!”
管家嘴唇嗫嚅几下,“你……”
然后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在这儿?!”
马将军顺着管家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一位面容艳丽绝美,肌肤胜雪的红裙女子正站在离二人不远处,冷着眉眼看向他们。
管家不自禁地松开了马将军的胳膊,“舒云姑娘,你怎么……”
“他在哪?”
舒云冷声打断他。
马将军悄无声息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刀,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离他们二人如此之近的地方。
这个长相绮丽冷艳的女子出现得太过诡异,武学造诣恐怕远在他之上。
西凉王城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舒云视线笔直地与管家对视,逼问道:“谢扶在哪?”
若是这个问话,放在三年前,管家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告诉她世子爷在哪。
但是放到现在,这个叫舒云的女子凭空消失了三年,任凭世子爷把西凉王城,乃至整个西凉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一点踪迹。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份。
若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云游国家之内治病救人,为了防身学会了武功也就罢了,哪来的本事像水汽一样,在西凉境内凭空蒸发?让掌握了整个西凉权势的谢家都无从查起。
要说她背后没有势力支持,帮住她脱身,打死他也不相信。
管家咽了咽唾沫,后撤一步,落后于马将军半步,呈现出防御姿态。
“舒云姑娘……”
舒云没有时间跟他解释来龙去脉,也没有时间扯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眼下她只想知道谢扶在哪。
宽大的绯色衣袖猎猎作舞,有罡风无形生成,萦绕在她指尖。
舒云朝身前众人举起手,指尖的罡风飞速缠绕旋转,渐渐从指尖扩大到整个人的范围。
绯色的裙裾被罡风带起,乌黑的长发卷入空中,舒云一双清凌凌的黑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声音仍旧清越悦耳,但落入众人耳朵里,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带着无限的寒意。
“谢扶在哪?”
一向精明圆滑的管家,已有些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一身红裙飞舞的倾城女子,第一次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隐藏住自己的情绪。
他喃喃出声,“妖怪?”
——————
“世子爷……”
李铁提着沉重的铁剑站在谢扶身边。
不远处南蛮的人正在慢慢地合拢着包围圈,把风雷骑剩下的人统统围在里面,大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被李铁唤了一声世子爷的谢扶,劲瘦的手臂用力,长枪枪尖朝下划出一个弧度。
沾上枪尖的血液被甩飞出去,坠落在地面上,拉出一道暗红的线。
谢扶随手蹭了一把脸上的血,抬眸往远处看去。
三年的战火洗礼,让谢扶仅剩的那一点少年气彻底褪去,青涩的五官变得更加硬朗利落,身材高瘦而挺直,眼眸漆黑,隐晦不明。
即便是敌众我寡的死局,他面上也不见一点儿慌张,反而唇角轻扯,像是全然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又像是慨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