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1 / 1)

舒云最后也没能陪南境这些人过去,从南城往北走,间隔最近的那座城池说近不近,说远也谈不上多远,照成年健康男子的脚程来看,需要四五日的的时间。

她带着身后那一群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往北边的城池赶去,颇有她当年领着紫萼众人对峙魔界的风范。

可惜了,这威风的一面没能维持多久,她带着人走到一半山腰,被这西凉的秋风一吹,咳了两声,然后当着大家伙的面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西凉北城,那个不幸被安排到给世子爷送信的小厮正在整理世子爷的房间。

他心里极其不安,世子爷当天不顾其他将领的反对,点了合并在军中的风雷骑,动身前往南下。

他知道西凉南边闹了极大的瘟疫,听说已经死了不少人,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庆幸自己全家人都在北边,比起那种摸不着看不见的瘟疫,他更愿意面对中原人的刀剑。

也不知道今年怎么回事,西凉处处都不顺利,南边不太平,南蛮常年与西凉刀剑摩擦也就算了,还闹瘟疫,北边一向安稳的地方,中原也不知道脑袋抽了哪根筋突然派兵攻打过来。

世子爷是他们西凉的骄傲,能文能武,打破了其他国家对西凉只是野蛮人的固有偏见。

虽然世子爷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但比起他以前伺候的将军,他倒是觉得伺候世子爷好一些,虽然克服不了心理的害怕,他还是尊敬崇拜世子爷的。

北城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他不会打仗,不会杀人,躲在城里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能闻到外面的血腥味。

他也偷偷爬高偷偷往外瞧过,可惜世子爷没给中原攻城的机会,他望不见真正的战场,不过就看那些被抬回来的伤残士兵和遗体,战争的残酷,他也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他听驻守北城的将军说过,世子爷是天纵的英才,他希望世子爷未来能继承王位,把那些中原人、南蛮人全部打得不敢再来侵犯西凉。

他是个低等的下人,但他明白最简单的道理,一个国家的主君厉害,这个国家才能厉害,他们这些活在国家里的普通人才能过得平安。

他一边整理世子爷桌案上的书籍,把它们码得整整齐齐,一边偷偷期望那些可怕的瘟疫不要缠上世子爷。

他把桌上有些许凌乱的书本一本本摞好,打算出去拿抹布时,看着摆放在桌上的书籍,犹豫片刻,担心时间久了积灰,他干脆把桌案下的抽屉拉开,打算把书本放进抽屉里。

世子爷住的地方干干净净,多余的涉及军机要情的东西从来不会放在这里,就连桌子上这些书,都是世子爷来了之后从别的将军那儿拿过来的。

他以为抽屉里会空空荡荡,没曾想他一拉开,发出了物体碰撞的声音,他低头一看,里面居然放着一本书。

想是世子爷看完书,顺手放进去的,他想。

视线扫过书的封面,他伸手去拿摆在桌子上的书籍,摸上书,手中传来纸质的触感时,他愣了一愣,惊愕地又垂头看了一眼抽屉里那本书的书名。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是叫牡丹花下死没错,在西凉北城风靡一时的人妖恋小说。

他抖着手把书拿起来,这本书他看过,写书的小说家当真是词藻华丽,极尽牡丹花妖的美艳,他还和北城的将士们一起阅读过这本书。

没想到啊……世子爷居然也是看这种小说的人……

真是难以把这本香艳的小说和世子爷那张昳丽冷漠的脸联系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感觉他无意间窥见了世子爷的隐秘,他要是破坏了世子爷的形象,会不会被灭口。

他手抖得厉害,书页紧闭的纸张散开,有一张轻飘飘的红纸从里面飞落下来,他赶紧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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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老太爷在收到北城加急送来的消息后,估摸着自家孙子的性子,现在怕是已然偷偷绕过他在的王城,一意孤行地往南方赶去了。

凭借着从小培养起来的风雷骑,自家孙子当真是为所欲为起来,怪就只怪自己当初怎么给风雷骑配置的全是最好的,他如今想派人拦住他都没人能跟上。

谢老太爷这次是真的发愁了,有点后悔留下那个中原女子。

此次瘟疫的事他也听说了,那个舒大夫自愿南下医治瘟疫,且经她之手,蔓延的时疫确被控制下来,实是西凉的功臣。

从南边递上来的消息,说是舒云在行医时打着的是他们谢家的旗号。

谢家老太爷怎么不明白,她是在替谢家巩固民心,如果她能活着从那座死城里出来,他必定奉之为座上宾,金银珠宝封赏。

北城的消息送到他手上之后,他开始后悔,南境是什么地方,他清楚,谢扶自然也知道,但是自家孙子现在一路甩开他派出去的追兵,摆明了非去找那个进了死城的舒云不可。

太过了。

这就不妙了,他以为谢扶只是比较宠爱那个舒云,毕竟那是难得的美人,还有一手绝顶的医术,可是为了她冒险,这让他无法接受。

谢扶注定是西凉未来的王,可以宠着后院的女人,但是不能因为她们威胁到自身的安全,更不能让她们成为他的软肋,这一次自家孙子的判断太不理智。

谢老太爷揉了揉额头的褶子,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枪。

他因为一次心软,成全了自己的儿子和那个中原女人,结果还得自己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也让自己的孙子从小没了父亲。

他们谢家是受诅咒了吗,一个个的都喜欢上中原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冲动。

真是糟心。

谢扶由自己一手带大,他这个时候要是突然反悔,对舒云动手怕正好戳到自家孙子那片敏感傲慢的逆鳞的上。

呛人的烟雾在谢老太爷身边袅袅环绕,杀伐果断的西凉诸侯对自家孙子的情事纠结得很,坐在那儿思考人生思考了半晌,最终决定再看看,先不急着清理掉影响谢扶冷静的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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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的风尘,没日没夜的赶路,再好的马也没办法这样连续不停地从西凉北城跑向南境。

一北一南,谢扶这次是真实地感受到了西凉的国境广阔的地域,往南境的过程中,流逝的每一分钟都能让他焦躁难安。

太远了。

但凡她听话一点,乖乖待在他给她安排好的地方,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做个寻常看病大夫,空闲时就研究一下治疗瘟疫的古书,而不是任性地不断往南跑,他都不会这么晚找不到她。

他去找她的时候,她还因为他让她去南边而不乐意,怎么这会儿又医者仁心了,一个人进南境,她怎么敢的!

风雷骑抗令了,一干人等没有遵从谢老太爷的命令返回西凉王城,而是继续留在了南境。他们是仅仅忠于世子爷的士兵,世子爷给的命令是守护在舒云身边,他们弄丢了人,更不能就这样回去。

最开始提出要留守的人是李铁,不过他没想到他这一坚持,竟然让风雷骑等到了世子爷。

李铁收到郡守派人传达的消息后,整个人先是惊讶本该在北城的世子爷居然来了南境,后是羞愧,风雷骑有负所托,再然后是担忧,他怕世子爷出城门去那座死城里找舒云。

风雷骑这一队的队列长领着他们立刻去见了世子爷。

果不其然,世子爷全然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径直向南要求打开城门,他要去那座城池。

许久未见的世子爷一身黑衣骑在新换乘的马上,身姿挺拔劲瘦,眉目间除了一贯的冷漠外,隐隐可见疲惫之色。

他冷冷看着前面在城门前跪了一地的人,对他们的请求无动于衷,“开城门。”

郡守头一个跪下去,头恨不得埋进土里,低的不能再低,“世子爷,恕下属不能从命。”

谢扶大半个月的时间基本都在马背上度过,他没心思跟这群人在这里耗着,他平息着自己的烦躁,忍住一刀劈了他们的欲望,哑着嗓子说了声,“让开!”

郡守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额头脑门上也全是汗,他万分清楚现在他是进也不对,退也不对。

今天要是让世子爷出了这个城门,等着他的就是谢老太爷的问罪。

他头低着,西凉已经深秋了,但是他头上滚落下一颗豆大的汗珠,直直掉在地上,“世子爷,南境被封锁了那么久,里面全是染了瘟疫的人,去不得啊。”

谢扶拉动了缰绳,马开始向前走动,大有要从这些人背上踏过去的架势。

郡守猛地磕头,用力之重,两下闷响,地面上沾了血,“世子爷!今天要是让您过了这城门,太老爷问罪下来,我那不是找死吗?”

谢扶抽出了绑在马鞍旁的长刀,锋利的刀刃架在了郡守的脖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你现在就是在找死。”

冰冷的刀刃贴着脖子,郡守浑身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他觉得世子爷不会真的杀他,但他不敢赌。

谢扶手上握刀很稳,刀刃压着郡守脖侧的皮肤,他望了一眼封闭的城门,“风雷骑,开城门。”

后面的传来一阵躁动,却没有一个人越过谢扶过去开城门。

谢扶眼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看来今天是都要造反了。”

李铁甩开队列长拽住他的手,大步往城门方向跑过去,跪着的人冲上来想抱住他的腿,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他的心跳得有点快,跑得也很快,他知道他应该保证世子爷的人身安全,但他觉得那个治好了大家的瘟疫,胆敢孤身入死城的舒大夫不该就那样留在那座城池里。

就算是具尸体,也该带回来,好好安葬。

风雷骑在犹豫半晌后,选择了遵从世子爷的命令,齐力替世子爷拉开了沉重的城门,然后翻身上马跟随着自家主子继续向南。

既然无法改变主子的决定,那就遵从命令,守护主子到底。

等到他们到了那座让所有人惴惴不安的死城,众人骑着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前行。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看见满道路的死尸,似乎被人特地清理过,这倒不意外,前段时间有人从南境出来过,说明有人幸存。

前方巷口走出来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直勾勾地盯着街道上骑着马的一行人。

观其身材,应当是个男人。

那个人身后又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多和他装束相似的人来,看向他们的神色称不上友善,又有些恐惧。

李铁下意识将手掌握上了刀柄,浑身肌肉绷紧,时刻防范着。

谢扶的目光在那群人中转了一圈,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一颗心在不断地下沉。

他视线与那群人最前面的男人对上,“舒云在哪?”

人群里有人出口讽刺,“怎么?北边瘟疫解决不了了,这才想起舒大夫?不是死活不开城门吗?”

这群人认识舒云,谢扶眉骨拧起,昳丽的五官尽显戾气,“她人呢?”

他们一直被挡在城门外,哪怕只是求一点药材,城门都没有为他们打开过。

那人还想出口嘲讽,被旁边的一个麻花辫姑娘拦住,她有些害怕这些穿着盔甲的士兵,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们是谢家的人吗?”

谢扶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一马当先,说道:“搜。”

麻花辫姑娘又喊了一声,“你是谢扶吗?”

谢扶勒马回头,看向她。

麻花辫姑娘对上他冰冷的视线,瑟缩了一下,声音小了很多,“你要是谢家的人,我就带你去见舒云姐姐。”

谢扶下了马,狭窄的巷子里马进不去,他跟在那个有些畏畏缩缩的麻花辫小姑娘后面。

舒云染上了时疫。

他始终握着刀柄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他脑子有些混沌,他一遍一遍警告自己别因为这一句话乱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