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腾的处境(1 / 1)

西凉马超 陈玉福 1774 字 26天前

许都,因为天子继洛阳和长安之后迁居在此,眼下暂为新的京都。这里虽然不如洛阳繁盛,也没有长安雄浑,但对追随天子一路受尽苦楚的众臣来说,已经是暂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安全之地了。

马腾的卫尉府就建在许都偏西处,宅院宏阔,倒比他在三辅时的宅院更为豪奢。马腾深知,有这般待遇皆因当年他曾有功于曹孟德。建安七年,袁绍死后,其子袁尚为保基业来找马腾,意欲共同对抗曹军。马腾丝毫不做犹豫便拒绝了袁尚,除了天子正统,他不会联合任何势力去做那些无谓的事情。这个世道已经颠倒混乱、民不聊生了,何苦还要一再兴兵争斗?马腾不顾义兄韩金城劝阻,将袁尚交给朝廷处置,并派遣马超带领一万兵马,去帮助司隶校尉钟繇击败了叛将郭援。

马腾想到此处不由心生安慰:孟起现在让他越来越满意了,那场战役就是他手下的猛将庞德亲手斩杀了郭援,才平定了河东,也震慑了一直蠢蠢欲动的南单于。此役之后,马腾和韩遂二人被同时封为征南、征西将军,但就为这事,韩遂与他生了嫌隙,而后日渐疏远。

曾经一度,马腾也曾质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但很快他就发现,并非自己错了,也并非义兄韩金城哪里有错,而是他们两个根本就有本质上的不同。马腾作为官宦世家,势必要效忠汉室;而韩遂则不然,他想的是独霸河东……从此,二人越走越远,这都令马腾十分沮丧。

真正迫使他们举兵相向的,是马腾发现韩遂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居然打起了整个凉州的主意。彼时的格局,将天下分为十三州,凉州下辖十四郡,军权正掌握在韩遂和自己手里。而韩遂竟然想称霸凉州,这是马腾万万不愿意看到的。他去劝说韩遂,遭到了韩遂的痛骂,并与他当场割袍断义,马腾无奈回到了槐里的驻地。

不久韩遂受人挑拨,趁马腾不在,派人到他家里抓了马腾的继夫人和未成年的孩子作为人质,逼迫马腾交出兵权。此时,马腾已知韩遂的用心,便不肯妥协。韩遂一怒之下,命人杀了马腾妻儿。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从此反目,成了杀妻灭子的仇敌。之后连年厮杀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天子定都许城,拜迎驾有功的曹操为丞相后,曹丞相出面调停,双方才稍有收敛。后来,马腾接受张既的劝说人朝担任了卫尉一职。

如今,自己已经年老体迈,加上半生戎马,身上留下了许多暗疾,一遇阴雨天气就浑身疼痛。想来,的确不再适宜带兵上阵了,有孟起继承西凉军,他放心!而自己解甲入朝做了卫尉,也算圆满。马腾闭目坐在书案前,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在脑海里回放。他叹口气睁开眼睛,只是要个天下安定而已,为何就这么难?而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似乎经常会陷在对过去的回忆里。

马腾枯坐了半日,有些口渴,高声唤门外的仆婢煮茶,却见一人宽袍大袖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对他一揖道:寿成近日可好啊?

马腾忙起身迎上前,回礼一揖道:哎呀,德容造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二人一番谦让,方才各自落座。

来人正是张既,领凉州刺史兼京兆尹。张既当年曾劝说马腾助曹军大破南单于,后来又劝他进朝,二人私交甚好。

寿成今日气色不如从前,可是身体不妥?张既看着马腾,见他眼底暗青,衬托的一头花白发色更显灰败,不由担心地问道。

马腾为张既斟茶,淡笑道:无甚大碍,不过年轻时落下的旧疾,都是老毛病了。德容兼领京兆尹日理万机,今日来,可是有要紧事?

张既喝了一口茶水,正色道:让寿成说对了,我这里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哦?马腾亦正色:德容不妨直言。

张既稍稍沉思,倾身对马腾道:我深知寿成的公子孟起骁勇且素有威名,可有想过令他也入京?

马腾顿时警惕,脸上变色道:德容这是什么意思?是朝中谁说什么了吗?

张既赶忙摆手:非也,非也!寿成想多了,这只不过是我听了一些关于令公子的传闻,所以前来絮叨絮叨。

马腾心内更加疑虑,但脸上故作轻松,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不知可是说我的好还是不好的传闻呢?

张既亦笑道:自然都是好的。外界尽传马孟起自小神勇,西凉军精兵良马,所向披靡啊!

马腾一直以马超为傲,脸上顿感光彩,虽然心内也很欣慰,但谦虚地笑道:德容谬赞了。

张既拱手:寿成,有这样的贵子,不如让他也来京城吧!眼下曹丞相正是用人之际,对外尚且唯才是举,何况是你寿成兄的公子?孟起的大名,丞相也是久闻不得见呀!

马腾听出了张既的话外之音:德容今日是受丞相委派来的吧?

张既见马腾识破了他的来意,索性点头道:寿成,丞相之意正是如此。

马腾心里难免恼怒,曹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经让很多朝臣颇为不满了,且他喜怒不定,对别人多有疑忌,马腾对他一向敬而远之。而曹操提防马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马腾虽为九卿之一的卫尉,但并无权势。多年前有献传国玉玺之功,皇室对马腾颇为敬重,曹操也能对他以礼相待。但是,让马腾坐冷板凳那是注定了的,除非他肯让马超入京,并让西凉军并入曹营。可那是马腾给自己留的后路,也是他的倚仗。更何况现在他已下决心让儿子带兵前来“清君侧”呢!如果说过去留着西凉军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话,那现在他想的就是如何为朝廷出力、如何想办法灭曹贼的问题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以轻易地把儿子和西凉军交给曹贼呢?

曹操之心,马腾早在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初期就看出来了。现在,曹操派张既来相劝,无非是想彻底把马腾的虎牙拔掉罢了。如此看来,曹贼的险恶用心已更加明晰,所以他怎么可以自己身陷囹圄不说,还要把儿子和西凉军也搭进来呢?

哼!马腾想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对张既的话语里也失了温度:德容尽可回复曹丞相,犬子微贱不敢称大才,就只适合在偏远的西凉之地小打小闹。

张既继续耐心劝道:丞相求贤若渴,寿成不要耽误公子的前程才好。

马腾起身,冷着脸对张既道:德容自去回了丞相吧,我身有不适就不送你了。

张既知道马腾这是给他下逐客令了,只能起身叹口气,拱手道:那我便就此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顿了顿又道:寿成,我之建议还望你三思而行!说罢转身离去。

马腾看张既走出去,自己慢慢踱到门口。天阴沉沉的,快要下雨了,他浑身的筋骨都在隐隐作痛。马腾望着天际凝眉暗道:孟起,你可收到为父的信简了吗?怎么还听不到你抗击曹贼的消息啊?但愿你不要让为父失望。

大雨说来就来,雨珠噼噼啪啪打得院里一株花树随风飘摇。这时候,回廊上匆匆走来一青年,近前马腾才看到是他的次子马休。

马休长身玉立,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乃是马腾继室夫人所生。马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难得又温和持重,见马腾迎门立着,便走上前来搀扶道:父亲,您每每雨天就会旧疾复发,怎么还敢在风口立着,快进房里坐。

马腾就着马休的胳膊走回房中,看次子又贴心地给他拿来薄毯盖上双腿,并吩咐人去煮了热茶来。马腾喝着热茶眉头稍展,抬眼对马休道:今日因何这般早就下值回来了?

马休淡笑道:儿子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回来,父亲许是记错了。

马腾失笑,不无感慨道:是啊!为父老了。

马休忙道:父亲还不及花甲,何谈老字?

马腾轻叹:为父心累便老得快。

马休默然看着马腾的面容,五十多岁的父亲已经华发斑驳,满脸尽是沧桑和忧郁。这样的父亲让他瞬间感到心酸。就在几年前,父亲还是跃马扬鞭、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自从入朝后,他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一下子没有了威风……

马休也叹了口气,轻声道:父亲,您终日忧烦对身体并无益处,依儿子之见,不如放开心怀,凡事不必太过思虑才好。

马腾知道儿子也是一片好意劝他保重身体,但时局又哪里能容得他不去忧虑。自己现在虽然名列九卿,却只是个虚职,两个儿子虽也在许都有了官职,但昔日驰骋疆场的将军,如今屈居奉车都尉,大好青年每日只在皇上身边伺候车驾,与车夫无异,令他痛惜非常。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们父子之所以在朝廷举步维艰,就是他们不肯依附曹氏而得到的冷遇。曹操不信任他,又不肯放他离去,便把他们留在京中变相羁押,以达到牵制马超及其西凉军的目的。

马腾望着儿子脸有愧色道:为父悔不该当初令你兄弟二人也随我来此,白白地蹉跎光阴。倒是你大哥,远在西凉还自在无惧。

马休心内也有不平,但还是含笑劝慰道:父亲莫说这话,当日入朝也是情势所逼,儿子与三弟从不敢怨怪。如今一家人聚在一起,下值后看看书,教导孩子们习武练剑也没有什么不好。

一提到孙子们,马腾脸上有了笑容:是啊,一转眼为父都子孙满堂了。而且个个都是好孩子,是我马家的血脉传承和希望。尤其休儿你的长子,七八岁就能驰马射猎了,颇似孟起少年时的神勇呢!

马休看父亲终于高兴,也随即笑道:是啊,等他再大些,儿子就准备送他去大哥军中磨炼磨炼。咱们家武将世家,不能失了根本。

马腾赞同道:正该如此!曹氏束我于斗室之间,还能把我马家的儿郎都困在这里不成?

马休看着马腾重燃斗志的神情,微微红了眼眶,这才是他所敬慕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