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谭一马的宝藏(1 / 1)

西凉马超 陈玉福 3037 字 26天前

朔风呼啸,一场大雪铺天盖地下了两个昼夜。这场雪给人们造成了很多的不便,以致于不少百姓还遭灾了。灾害发生后,马超不但拨款救灾,还顶着寒风出门,到城中各处勘察灾情,调拨军士帮助百姓们渡过难关。经过几天的努力,百姓们总算安定了下来。城中百姓都在悄悄议论,少将军大有已故张太守之风。

这一日马超终于得闲,在府里翻看公文。阿离亲手煮了茶送到书房,看着马超吃茶,氤氲的热气缭绕在他俊朗的眉眼间,看上去更加英俊潇洒。阿离望着马超,沉迷其中。马超意识到后,抬头向她看来,阿离急忙收敛情绪,若有所思道:孟起,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马超盯着阿离的眼睛。

阿离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舅舅留下来一批东西,当时谭家苦苦相逼我都坚称不知道。其实,我知道那些东西,是舅舅藏起来了。现在,我想把它们交给你。

哦?马超惊讶,想起当日去谭府接阿离,的确听到谭家要把阿离关起来,就是要什么东西。便问道:是什么呢?很贵重吗?为何要交给我?

阿离轻笑:你看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阿离的笑,倒让马超难为情了:好好好,我不问了。阿离接着一本正经说:是我舅舅半辈子攒下来的各种铸件,应该算贵重吧?因为我亲眼见过,有人拿很多金银来买,舅舅都不肯卖出去。他对我说,那是他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宝贝,要留给……留给后世子孙呢。倘若将来能有更大的用处,也应该用在正途,而不该沾染铜臭之气。

阿离娓娓道来,只是中间稍稍改了谭一马的一句原话。谭一马当时是说,他的东西要留给阿离当嫁妆。阿离不好意思把这话说给马超。

马超听了阿离的这番话,才知道谭一马的确留了东西给阿离,便问道:那些东西既然是谭师傅留给你的,就好好收藏着,那也是他留给你的念想。再说,听起来还都是挺值钱的东西,当初谭家要你都没给,怎么现在却要拿出来给我?

阿离脸色微变道:谭家要,是因为他们贪图钱财,想把我舅舅的东西拿去卖了,然后瓜分了去挥霍。这不是舅舅的初衷,我自然不可能给他们。而你……

阿离直视马超道:我知道,你是不会贪那些的。再者,我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里孤独飘零,也不敢想能不能把舅舅的心血保护好。不如交给你,用在正途上吧。

马超不笨,即使阿离没有明说,他也明白了。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应该是谭一马留给阿离的嫁妆吧?现在阿离要交给自己来保管,就是把她的终身也一并交付给自己的意思了。马超微微迟疑,不敢应承阿离。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阿离陪着他走过风风雨雨,犹如姐姐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甚至有时候他能从阿离身上感受到一种母性的温暖。就是这样,阿离已经润物细无声地融入了马超的生活。她美丽温婉,知书达理,所有人都暗示过,她就是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可是……马超始终走不出馨儿给他的心牢。

阿离一直都知道马超的心结,此时看着马超紧紧拧起的眉头,心里有些酸涩。但是,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抿起唇一笑,若无其事道:孟起,不如我带你去看看那些东西吧!看马超犹豫,她索性牵起马超的手,俨然像一个长姐一般,笑着催促道:快走呀,还愣着做什么?

马超起身,任由阿离拉着他出门了。家里的仆婢看着他们两人牵手出去,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阿离与马超并辔而行,路上的积雪没过马蹄,还没有融化掉。越往前走马超越疑惑,这不是去莲花山的路吗?不是说要去看谭一马留下来的东西吗,阿离怎么带着他往天赐寺走呢?马超不解地看向阿离,以眼神询问。阿离微笑不语,问得急了,便打马一个人跑到前面去了。马超无奈,只得跟着阿离继续前行,看她在弄什么玄虚。

自从父亲走后,军中事务繁忙,马超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过天赐寺了。正好今天借机回寺里看看,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好不好?不知道师兄他们如何?马超忽然就有了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阿离没有带着马超走大道,而是通过山中只有一人能走的小道走的。小道很窄,被上山人踩去了积雪。到了坐骑不能行走的路段,两人把马拴在了一户农家,让其照顾。之后两个人沿着小路拾级而上,徒步往半山腰的天赐寺走去。

山门外有几个和尚在扫雪,见有人上来,都停了手看过来。

好容易爬上山,“天赐寺”三个大字已经在望,阿离走得累了,微微出了层薄汗,风氅领口镶着的一圈狐锋衬托着她莹润的俏脸,有红扑扑的神釆。台阶有点滑,马超伸手去拉阿离,一回首就见阿离仰脸微笑着,双眸潋滟。马超突然便失神了,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他又想起馨儿曾经也是这样,火红色衣裙白色狐锋里娇俏的笑脸,蹦蹦跳跳着飞进他的怀抱……

孟起?孟起!惊呼声打断了马超的旖旎情思。

风竹师兄!马超抬头一看见是师兄风竹,高兴地快步迎上去:师兄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风竹咧嘴笑,然后又狐疑道:孟起你怎么来了?你那么忙,是不是有事要见师父?

马超不知道要怎么告诉风竹,是阿离带他来的。便含糊道:师父他老人家好不好?

风竹笑道:师父好不好,你去见了他不就知道了。嗅?这是?

阿离已经走到了近前,微笑着给风竹施了一礼。风竹看了看马超,又看阿离,手指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逡巡,颇有些震惊地问:你……你们……你们两个?

马超一把攥住风竹的手,打个哈哈道:师兄,还不快带我们去见师父?你是想要让山风把我们吹多久啊?

风竹被马超强拉着往寺里走,还不忘回头对阿离道:那个,那个女施主……姑娘,请你跟我们进来。

师兄,快走吧!马超半拖着风竹走在前面。

阿离轻笑,跟着他们二人进了天赐寺。

一空大师慈眉善目,对着阿离点头道:阿离姑娘,你来了·

大师!阿离施礼道:叨扰你清修了。

马超愣愣地呆住了,师父怎么好像和阿离十分相熟的样子?

一空大师淡笑:阿离姑娘看来是已经想好了,对吗?

阿离点头:大师,我想好了。所以带了孟起来,就是要把东西交给他。

好吧!一空大师饶有兴味道:当日谭施主托付于我时,就有交代过,他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将来全由阿离处置。阿离姑娘能否告诉老衲,为何要把那些宝贝交给孟起?

阿离瞥了一眼马超,微红了脸,但还是坚定地看着一空大师道:大师,我相信他能把那些宝贝疙瘩用在正途上。

一空大师了悟,看着依然懵懂的马超轻笑道:孟起,你可听明白了?

马超答非所问,疑惑道:师父,您和阿离早就认识吗?

一空大师起身,也不回答马超的问话,微微叹口气道:傻徒儿!跟我来吧。说着关上禅门,走到里间将墙壁上的机关按下,密道显现。一空大师抬步迈进,阿离紧随其后。马超对这里并不陌生,也跟着走了进去。

谭一马留下的东西竟然都是他铸造的各种车、马和人像。而且为数不少,此刻整齐地摆放在密室空地上,在烛火映照下,庄严肃穆,犹如列队出行的仪仗。马超绕着铜车马阵转了一圈,每一个角度看去都有不同的发现,人像栩栩如生,铜马张口嘶鸣的动态,都让谭一马的一双巧手表现得淋漓尽致。真是件件精美啊!

可惜,似乎少了一点什么?马超极力思索着,突然灵光一现,他想起了自己的铜天马。这个车马阵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整体,就像大将军探亲出行的阵列,有车马、有仪仗、有侍女、有夫人,而缺少的正是一个领军者。

马超自顾自观赏着。阿离看着这些熟悉的物件,一件件都凝聚了舅舅的心血,抚摸它们就能想起舅舅醉心铸造的样子,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些东西是谭一马近十年来铸成的,代表着他一生最高的铸造技艺,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当初受金繁邀请去马庄的时候,谭一马把这些东西送来了天赐寺,请求一空大师代为保管。因为他深知谭家人的秉性,自己长久离府出外,难保他们不会趁机谋取。

一空大师把事情的经过缓缓说出来,马超这才知道,师父与谭一马的确认识,阿离也来过几次天赐寺,只是他们两个每一回来寺里,都恰好与马超错过了。

师父,您老人家太能遮掩了,我两次进密室,怎么就没发现这些宝贝呢?您连徒儿都瞒!马超在一空大师面前恢复了他的少年情状,故作委屈的抱怨惹得阿离差点笑起来。

一空大师无奈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谭施主与为师相交于早年间,他的重托,自然要守口如瓶。再说了密室又不只有一间,你没见过也属平常啊!马超听一空大师说得有理,点头应是,只是觉得太出乎意料了。谁能想到谭一马会把他的宝贝疙瘩藏在天赐寺呢?

一空大师把目光转向阿离:今日我就把东西都交给阿离姑娘了,你可要清点清点,看是否少了什么?

大师言重了!阿离急忙道:我舅舅把这些交给大师保管,可见他对您有多信任。阿离还要代舅舅感激大师您的护宝之情呢,小辈怎敢有所质疑!

一空大师微笑道:那好,它们一共是九十八件,一件不少。阿离姑娘都带走吧,也算是老衲完成了故友的嘱托。阿弥陀佛!

阿离向一空大师施了一礼,转头看着马超,郑重道:孟起,我本打算把它们给你,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给这些东西寻了个好去处,你可要帮我送去哟!

马超不解其意,但依然点头道:你说吧,是送往哪里?

阿离又看着一空大师道:大师,我舅舅曾说,这些东西但凡有点价值就要用在正途上。我想着,对于普通人来说,它们不过是摆件,并无实用。而在贪婪者看来,可以把这些宝贝疙瘩卖给豪门,赚上大钱便于挥霍。所有这些,都不是舅舅愿意看到的。所以,我觉得把它们拿去给张太守做了随葬吧。张太守一身正气,为守护西凉府的百姓们壮烈捐躯。用它们随葬太守大人,我以为这应该就是正途,也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大师,不知道阿离说的有没有道理?

一空大师听得动容,想不到阿离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竟然如此豪气干云,不由赞道:阿离姑娘说的对!张太守爱马,又是武将出身,将这些车马随侍于他倒也符合身份。继而又叹道:唉!可惜谭施主后继无人,他的绝顶手艺恐怕便就此失传了!

说起谭一马的死,阿离自是不胜唏嘘,但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再不做改变。她看向马超道:孟起,你同意吗?如果同意就吩咐人来吧,把它们运到府城去。

马超也被阿离一番话打动,满脸愧色道:好,我命人来办。不仅如此,我还要把谭师傅送我的铜天马也拿出来给这个车马队当头马吧!

孟起?阿离惊疑:你想把铜天马也……

对!马超打断阿离:刚刚听了你的一席话,令我惭愧。你都能把这么多的宝贝拿出去用在正途上,我怎么就不舍得铜天马呢?况且,那也是谭师傅呕心沥血铸就的。当时我是为了一己之私,现在想来难免偏执。你看……马超指向地上摆放的车马阵道:刚刚我就在想,它们缺一个领军者,铜天马可还当得?

阿离眼睛一亮,惊喜道:对啊!如果让铜天马领头,那可就太完美了!

一空大师看一对小儿女颇有默契的样子,微微点头,欣然笑道:孟起那匹铜天马为师也有耳闻,据说皇家还在追查下落,既然不能公之于众,放在暗处也是蒙尘,我看你们的决定都是正确的,让这些宝贝随了张太守去也好!

马超此时早已释然,想起当初的情形,倒像是胡闹了一场似的,脸上便有些羞赧。挠了挠头才道:师父,徒儿手里的不是原来那匹,是谭师傅又铸成的另一件。

哦?一空大师疑惑道:这其中还有事由吗?为师倒还不知。

马超悄悄瞥了一眼阿离,见阿离面色突变,便止住话头道:师父,密室里有点闷,咱们出去后徒儿再禀报您详情吧!

一空大师看马超和阿离的神色,看来的确有些他所不知道的内情,便顺势道:也好,这就出去吧!说着先掌了灯在前面带路。

阿离蹲下来,细细地抚摸着面前一件人像,对着虚空里喃喃道:舅舅,您说阿离做得对吗?阿离想您了!说话间潸然泪下。

马超默默陪在阿离身边,不知道怎么劝解,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半晌,阿离才止住哭泣起身。马超为阿离照着路,无意间的对视,阿离被泪水濯洗过的眼珠,有亮晶晶的潋滟碎芒。马超避开阿离的视线,借故掌灯,提醒她看路,两个人一路再无话。

从密室出来就是一空大师的禅房,外面正是阳光灿然的午间,虽是冬天,但禅房里暖阳和煦。一空大师唤了门口的弟子进来,吩咐他带阿离去厢房用饭,留了马超在自己禅房。

阿离对着一空大师施礼后告退,马超明白师父是要问刚才那件事,便一五一十将前后两匹铜天马的事都告诉了一空大师。

前段时间因为许多事务缠身,马超一直没有机会跟师父像从前那样长谈了。一空大师年事已高,也不像以前那样常下山走动了,师徒二人便少了许多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的时间。马超把这一年来的种种遭遇都倾倒出来,心里瞬间轻松了很多。

一空大师静静地听马超说完,才知谭一马竟为了重铸铜天马,呕血而亡,临终前把阿离托付给了孟起。佛门清修几十年,一空大师早已看淡俗世,但也更看透了人心。一空大师一听自然理解了谭一马托付的深意,但是看来孟起还是有些迷茫了,便有心点化于他。微笑道:这都是缘分使然啊!先有谭一马托付为师,后再有他托付你,孟起,这是你我师徒合该与阿离甥舅有摆脱不了的缘分啊。

马超闷闷道:师父,这难道就是您常说的宿命?

一空大师颔首: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既然有缘就要珍惜。孟起,这两日是否就是馨儿的祭日了?

马超一下子变了脸色,落寞道:师父也记得?

一空大师若有所思,然后道:你去一趟东大滩吧,和阿离一起去。去祭拜祭拜馨儿。

师父?马超十分惊讶:为何要与阿离一起去?

一空大师闭目道:当然是自有深意!为师有些疲倦了,孟起你去吧。

马超看师父脸上稍有疲累,虽有疑问也不敢再问,便告退出来,替师父掩上了房门。

一空大师在禅房内重新睁开眼睛,嘴角含笑,心里默默道:阿离丫头,老衲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一切皆靠缘分吧!

回到府里后,马超选了个好日子,命人重开张太守的墓穴,将九十八件铜车马,连同自己手中的铜天马,一起随葬于太守墓穴中,俨然一副太守出行的仪仗队列。然后依朝廷诏令制碑铭记,上书:“张大将军之墓”,并令人时时洒扫祭拜。

将军墓已定,西凉府百姓难忘张鼎的相护大恩,也经常有人去雷台祭奠一番。

直到马腾隔年返回西凉,听马超述说起当时的情形,对马超料理的太守后事颇为满意,但听到马超说九十九件车马仪仗时,猛然震惊道:孟起,你违制了!

马超不解,就听马腾道:九九之数,历来只有天子可用。即便天子,也仅仅敢称九五至尊。你却把九十九件器物随葬张太守,不是违制是什么?这罪名与谋反等同啊!

马超蒙了,以前似乎也听说过这九九之数的说法,可是听过也便丢到脑后去了,哪知道无意之中竟然在这里犯了忌讳。这事若传出去可大可小,难保有人去挑拨是非,端看朝堂上那位怎么想了。

马腾看儿子懊恼,和缓了声音问道:九十九这事还有谁知道?

马超稍作思考道:我师父,还有阿离,再就是田金泉将军了。其他人只知有这么回事,却不知道具体多少数。

马腾这才放下心来,叹口气道:当下正是多事之秋,既是只有这几个人知道倒也不妨事,他们都是信得过的。此事,便就此打住,再也不要提了。

马超已然深知利害,连忙答应,此后再也没提过有关铜天马的一星半点踪迹。

马超出门,想了想转身去找阿离。自从遵师命与阿离一起去给馨儿上过坟之后,马超便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连他自己都发觉,横亘在他和阿离之间的那条无形鸿沟正在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