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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异闻录 星夜归 1667 字 26天前

日子一日一日溜走,苏府既热闹又沉默着张罗着,空气里凝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叫许多下人都觉得不自在,连偷懒都不敢。

苏阜自从几天前从羌园里离开后,便好几天都没有回苏府,不知在忙些什么,倒是苏芸婉来了两趟,带来了数量不多的新奇糕点,与苏静婉说了不少外面的事,包括七皇子府近日来的动向,以及一些朝堂上的消息。

苏静婉听着,却也好奇:

“这些事二姐姐几近足不出门,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苏芸婉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面色中带着些许担忧的说到:

“女子居于宅院,或多或少都要有一点自己的势力才行,若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就囫囵进了那争名夺利的后院,承受那些许多上不了台面的算计了怎么办?父亲想给你尊贵,体面,以及势力地位,才为你求了这侧福晋之位,可焉知有多少双眼睛也同样盯着这个位置,盯着这份体面尊贵……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绿娆是最单纯不过的性子,这样的性子不适合深宫宅院,苏静婉决定将她留在民间,托嬷嬷替她寻一良人,也算了一轮事,可这决定偏偏又被这八卦消息灵通的紧的丫头知道了,苏家宅院的丫头哪个不羡慕她有这般的好福气,年纪轻轻就熬出了头,有了苏家的照拂,七皇子侧福晋的旧情,可以拿着苏家三小姐赠的铺面与嫁妆过一世无忧的生活……

这样的闲言碎语里有艳羡也有妒忌,可绿娆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失魂落魄的回到羌园里,看着静月忙前忙后的打理着嫁去皇子府的大小事宜,悄无声息的到了苏静婉的房间里,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头。

于是等苏静婉午睡起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凑到跟前儿的,绿娆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咬着嘴巴不出声的脸。

察觉的她醒了,还没等苏静婉一瞬间放空的神识归位,绿娆就哇的一声扑倒在床上,苏静婉刚刚撑起身子起来就被一把砸了回去,只得小心翼翼的安慰着,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绿娆抽抽搭搭,逻辑不清不楚的说着;

苏静婉为她拍着背,带着笑认真的听着。

听绿娆一点点的说,

说她无亲无故,说她在自己昏迷时的害怕与惶恐,说这些年来的许多微末小事,说她不想离开,一点都不想。

哪怕那边是荣华富贵。

绿娆的性格,纯真而坦率,实在是不适合宅院,可苏静婉就是那样喜欢这份坦率和真诚,所以也那样想保护好这份纯真与坦率,她轻轻的劝着,可绿娆听不进去。

绿娆红着眼睛说,沧海桑田,人心易变,今日良人或许他日贪慕虚荣变心,便是恶人了怎么办?若小姐真的担心绿娆,就该把绿娆带着,等到绿娆真正遇到心有所属的人,再放她离开。

最后苏静婉妥协了,或许是因为绿娆的说辞,或许是她的眼泪,或许是私心尔或是别的什么,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绿娆蹦蹦跳跳的离开了苏静婉的闺房,于是静月头疼的工作又增加了,不仅要操办着大小事宜,还要处理过分热情好心办坏事的绿娆留下的各种烂摊子,睡前还要对茫然无知的绿娆进行王府注意事项紧急特训,每天更累了。

日子在分别在即的时候,就好像过得分外快一些。

某一日用晚膳的时候,静月想了想,还是附在苏静婉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苏静婉沉默片刻,放下筷子,看着窗外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夜,万籁俱寂。

只有蝈蝈与纺织娘在草丛里不知疲倦的叫着,侧耳细听,也还能听见远方别院里的蛙鸣。

一个人影悄悄地靠近,在窗前轻轻的探开一条缝,却看见了端坐在妆台前的苏静婉。

“爹爹,”

苏静婉轻轻的笑着,抹去突如其来的眼泪扭头望着窗户:

“帮女儿梳梳头发,好吗?”

苏阜没有说话,父女二人隔着窗户望着,半晌沉默,苏阜才转身,推门进来了。

玉骨琉璃青芙梳,

疏落人间百事哀。

苏阜拿着那把青芙梳,沉默的为苏静婉梳着头发,他曾经用这把梳子为苏静婉梳过无数次,也为江沁月梳了半生,他突然恍惚记得,江沁月离开的那一天,后半夜里,他颤抖着双手为江沁月梳发的事。

原来,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嘛,漫长的岁月,轮转的春秋,如今……

“爹爹,你生女儿的气了吗。”

苏静婉没有回头,望着前方的铜镜。

铜镜映着跳动的烛火,晦暗的落在夜色间的窗扉上,甚至照不亮低着头的苏阜的神色。

“是因为女儿,不顾您的劝阻,一意孤行的要嫁给七皇子吗?”

苏阜没有回答她,但到底忍不住开口:

“过几日,就要嫁到七皇子府去了,就不再是姑娘了……”

苏阜的手轻轻的颤了颤,梳子连带着扯了扯苏静婉的头发,疼痛感传来,苏静婉依然保持着沉默。

苏阜犹豫着,挣扎着开口:

“你……是真心愿意去皇子府的?或者只是为了宽慰我……尔或是……”

“父亲,”

苏静婉沉静的说到:

“静婉有必须要去做的事,不仅仅是因为苏家,更不仅仅只是因为男欢女爱,是因为有些事,只有到了绝境里,才知道应该放手一搏,不留遗憾,不问结果的去做。”

绝境,嘛……

苏阜轻轻的放下梳子,从背后伸出手,颤抖着,缓慢的放在苏静婉的肩膀下,突如其来的跌坐在了地上,将头轻轻的抵在苏静婉身侧,努力的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身体觳觫着,低声嘶哑颤抖着说:

“我放心不下……真的放心不下啊婉儿……婉儿……你娘去的早,你生来又受那么多,嗟磨,我以为我……我不忍心看你受苦,不信他们说你命如蒲柳,走南访北……为什么,为什么留不住你……为什么你还是要走!为什么……是我苏阜……做错什么……”

苏静婉愕然的回过头,慌乱的将几近崩溃的苏阜扶起,曾经那样伟岸高大的父亲,如今佝偻在这儿,嘴里喃喃说着模糊不清的旧事,脆弱的仿佛一个孩童。

“爹爹!爹爹?”

苏静婉的胸口没由来的涌出一股疼痛的感觉,她顾不上自己,只用力将苏阜从地上拖起来,惶恐,悲伤,和一些晦涩难懂的情绪涌入她的身体,让她害怕,让她忘了曾经有过的决绝,好像有那么一刻她似乎已经离苏阜特别远特别远。

“爹爹……爹爹……”

苏静婉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头脑发晕,倒在了地上。

“婉儿!婉儿!?”

苏阜一瞬间神智归位,一把将苏静婉抱起,焦急的呼唤着,一下子惊动了本来躲在内门侍处的静月;

不能晕……不能,不能再让他担惊受怕了……苏静婉强撑着眩晕的感觉,努力的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苏阜的手,勾了勾嘴角……

……

一场无厘头的风波,伴随着一场无厘头的意外,造就一室沉默。

苏静婉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定住了心神,苏阜坐在床榻边的踏脚处,始终牢牢的握着苏静婉的手,看着她。

苏静婉睁着眼望向苏阜,突然轻轻的笑了出来。

“我记得,我六岁那年,想出去看灯市,爹爹你不许,好像也是这样,爹爹你记得吗?”

苏阜也勾了勾嘴角,动了动肩膀,握着苏静婉的手,轻声开口:

“怎么不记得,我不允,你偏要去,又哭又闹的,没成想哭的太伤心,一把带动了心疾,吓得我够呛。”

“那时候爹爹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坐在床头看着我,红着眼睛,坐到浑身僵硬也不知道活动一下……”

苏静婉接着说,轻轻的捏了捏苏阜的手。

苏阜笑着说:

“你那么小,记得什么。”

“我记得的。”

苏静婉颇为认真的说:

“我记得的,那一次我突然发现,不能外出让我觉得伤心,让我流眼泪,可我……好像总是让爹爹伤心流眼泪,所以我……不想再让爹爹流眼泪了,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再也不想让爹爹为我难过伤心了,可是我……最后好像还是……”

苏阜楞了一下,勉力勾勾嘴角,轻声说:

“没事的,爹爹知道……不怪你……”

苏静婉侧过脸,不再看苏阜,而是盯着床榻之上,轻灵,又凝重的说到:

“我一直在的,爹爹。”

“我也不舍得离开这儿,更放心不下你,可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有想要达成的心愿,所以我……”

“我知道了。”

苏阜用力握住了苏静婉的手,对她宠溺的笑了一笑: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爹爹明白你在想什么,只是别忘了,爹爹一直在这儿守着这个家,累了,倦了,就回来吧。”

苏静婉侧过身子没有看苏阜,努力的克制着鼻音,任凭眼泪淌到枕头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