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页:闺中灵(1 / 1)

忘川异闻录 星夜归 1778 字 26天前

门外渐渐没有了动静,苏静婉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还有些事情没有做,不能就这样陷入不知会不会醒的沉眠。于是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提着一口气,努力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便一下子耗费了不少气力,等她缓缓挪过脚,努力撑着床沿走到桌前的凳子上时,已经耗费了全部的气力,气喘吁吁的趴在桌子上。

三个月没怎么动了,老实说她其实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走到这儿来,或许是回光返照?

苏静婉自嘲的想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拿起狼毫紫檀笔,蘸了蘸快要干涸的墨,思索片刻便提笔写着。

三月有余未曾写字,字迹歪歪扭扭,早就没有了那娟秀劲气的模样,苏静婉写了很久才收笔,这才小心的将纸叠好,预备过一会子收到枕头底下去。

她望了望窗外,蓄力片刻,扶起桌子,艰难的向着不远处的梳妆台边上走去。

她不能摔倒,否则会惊动此刻必定守在外面流泪的静月和绿娆,更不能力竭……若是……若是她不好,怎么可以苍白着脸散乱着发髻去见娘亲呢?她从来没有见过娘亲呢……

平日里短短的几步,走的极为艰难,苏静婉全凭一口气撑着,踉跄着走完这段路,一下子跌坐在妆台前的藤椅上。

胸口因为发力而抽痛着,苏静婉捂住胸口顺了好一会儿气,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好安静啊。

窗外的“山炸子”们不知何时停止了仿佛无休止的鸣叫,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催人昏昏欲睡。

苏静婉望着窗外,榕树并不靠近屋子,只是能挡住夏日午后的灼热,近处,是一片芭蕉。

爹爹说,娘亲最爱在下雨的时候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喜欢在那时窝在爹爹旁边写诗,喜欢吟着:“雨打芭蕉知春逝,却化云燕处处春”。

那不是娘亲作的最好的,爹爹却记得最清楚。

又是一轮冬夏啦……却也是最后一轮冬夏了。

苏静婉忍不住侧头倚着床栏,静静的看着面前年代久远却光鲜依旧的铜镜,和铜镜里的自己。

这是母亲的遗物,也是见证了自己整个成长的一面镜啊。

镜中人,青丝散乱,因为长时间的未进食而清瘦了不少,发丝略显枯黄,如同残败逐渐焦黄的的花瓣;眉似柳叶,又如弯月,倒是与江沁月一脉相承,不描而黑;眼底却到底是失了神色,轻俏的眼梢多了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细纹,琼鼻之下原来能与樊素比肩的樱桃小口,如今由着灰败的青白色覆了上去,染上那一抹凄切。

“第一次见他,好似是在12岁那年的七夕。”

苏静婉轻轻的开口,拿起窗扉侧那一罐散发着淡雅清香的茶花油,沾取着一点一点的梳弄着她的头发。

“那个时候……出门是为了什么呢?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初见那人时不知已是年少情动,藏在心口的话,一藏便是经了这许多年,到如今这般田地,竟也没能说出口。”

苏静婉的语气淡漠,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只是颤抖的双手终于还是将心中的情绪泄露一二。

她轻轻的挽起发髻,束了一个简单的流云髻,将爹爹自江南带回来的繁缕梨木钗别上,拿起她几乎从未用过的胭脂。

一不小心,就想起了遥遥一暼,那座同样艳红的吉轿。

胸口陡然生出一丝疼痛,颤动着,诉说着心灵深处的不甘。

“若是那年七夕……若是……若是能将心意宣之于口,哪怕结局……不尽人愿,也好过此刻罢……可是我……可是我此刻这……”

胭脂盘被打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苏静婉终于克制不住神色,悲从心生,忍不住喋喋不休的絮叨着:

“若是我的身体不如这般……脆弱,便是我没让娘亲死去爹爹也不会如此这般难过……说好了要替母亲守着爹爹……可是……可是……”

眼泪流下来,划过刚刚小心翼翼扑上的胭脂,变成了艳丽的红色,滴落。

“镜子啊……镜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这世间走这一遭,所求所愿连追逐的力气都没有,我不甘心,我怎能如此离开,可是我可是我……”

镜子随着少女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只是苏静婉没有注意到的是,镜面似乎也微微的荡漾着,映照着豆蔻时的她,芳心暗许却不知该与谁说,闺中少女,映着窗外的春花,对着镜子羞赧的嘤咛吐露着心中的秘密,那些美好的华年印刻着如今连歇斯底里的克制着不敢出声的憔悴模样,阴云笼罩了京城的上空,一场要来的风雨撩起了呼啸而过的风,吹得窗栏扑打在墙侧,发出嘶哑的声响。

苏静婉捂着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扼的她发不出声响,她趴在妆台前,想推落物品喊人……脑海里一刹那闪过静月与绿娆的哭容和爹爹萧索的背影,她生生的克制住,没有出声,咬着牙试图将这股疼痛熬过去。

好累啊。

真的好累啊。

“我来,达成你的心愿。”

什么……

苏静婉恍惚里听到一声温柔的话语,便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大雨倾盆而下。

不远处堂前处理着乱成一团的家事的苏阜突然胸口沉闷了几许,没由来的心慌意乱了起来,于是她撇下哭作一团的庶女妾室,径直向着羌园快步走去。

门外的静月与绿娆忍不住推门而入,慌张的奔向趴伏在状态前的苏静婉,前者轻轻地摇晃少女,心中的焦急如百蚁噬心,一时之间经乱了章法,后者颤抖着伸手探了探苏静婉的鼻息,跪倒在地上,发出不再克制的哭声。

分明离羌园有好一段距离,可苏阜抛开仆从走的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门口,却听见呜咽的哭声,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摔门而入,却望见女儿趴在妆台前,妆容整齐,似乎已然熟睡;两个侍女跪在地上叩着首哭泣。

“婉……婉儿?”

苏阜咽了口口水,扶着门框失魂落魄的向前踏了两步,轻轻的呼唤着。

“唔……怎么了爹爹?”

少女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疑惑的问道。

房间刹那之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苏阜眼底的泪提溜着转了几圈还没有流出去,此刻一下子划过脸颊,飞快的滴落在地毯上消失不见。

跪在地上的绿娆与静月动作同步的飞快抬起头,动作之快吓得苏静婉都担心她们俩会不会把头甩出……

“你们……这?我……那个……”

苏阜难得结巴了起来,望着女儿突然红晕了起来的嘴唇,当机立断的吩咐道:

“快!快把住在府上的江医师喊过来!快去!”

静月立刻起身,飞快的向着门外奔去,苏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轻的半蹲在苏静婉的面前,柔声开口:

“婉儿身体可好些了?”

苏静婉一愣,然后轻轻的笑了声,开口说着:

“不过是今日好不容易气温凉了些,我便想着在这里吹吹风罢了,谁知道没由来的又睡着了,我好的很呢爹爹。”

“那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比如胸口那儿……”

苏静婉闻言一愣,接着试着站起来,可脚上没有力气差点一下子摔了下去,好在苏阜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她安置在了床上,拿起丝被盖在她身上,一晃突然碰到两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他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

“爹爹~你便是不要相信那些游方道士的话,我如今好得很,不过是身子空乏了些而已,身子骨是弱,可多修养几日便好了,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

绿娆跪在那儿像个土拨鼠一样探着头摇晃着脑袋左瞄右瞄,脸上的喜色与担忧混杂在一起,连眼泪都没有擦拭。

不一会儿,静月便拉着江医师跑了过来,江医师上气不接下气得进了门,又被苏阜立刻压到了床前给苏静婉看诊。

江医师缓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颤巍巍的伸出手替苏静婉把脉,脸上的凝重之色,却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几日三小姐可有服用什么?或是见了什么修士?”

苏静婉摇摇头,苏阜愣了一下也摇了摇头,江医师面容古怪的收回手,又拿出银针示意苏静婉躺下,接着在耳下,肩上扎了几针,然后更为不可思议的说道:

“虽然气息脉搏弱了些,可三小姐身体确实已无大碍,只需要进些温补,着时间养养便可大好……这几日三小姐可是真的没什么奇遇?前几天可不是这样……”

“不过是急哀攻心一时岔了气罢了,真是说了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如今想得通了,人自然就慢慢好转啦,这一点江医师应当比我清楚吧?”

苏静婉无奈的开口,注视着江医师说道。

江医师取针的动作一缓,接着沉默了两息便开口说道:

“确实是有这样的先例,况且先心之疾也不是没有随年岁自愈的,更何况三小姐服用的奇珍异宝灵药无数,好好养着,多加休息便是。”

苏阜一时喜上眉梢,直接用手牵起了傻愣愣跪在一边的绿娆,低头嘱咐着:

“婉儿你好好休息,爹爹亲自为你煮些新鲜的汤水过来,可好?”

苏静婉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便安心的沉沉的睡了过去。

夏天的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漫天的积云随风飘远,把羌园的空气洗的清新好闻。

苏阜离开了羌园,重新颤抖着的将两张纸重新叠好,吩咐身边的侍婢悄悄将两封信送回苏静婉房间内,远远的望着羌园的方向,忽然有泪水不可抑制的落了下来,滴落在泥泞里,谁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