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要奔放一点才好吃(1 / 1)

《三联生活周刊》:您到北京,会觉得北方的食物相对而言更粗糙吗?

蔡澜:每一个地方都有每一个地方的特色,关键是人接受的文化熏陶,我们从小就看老舍的文章,所以我一到北京来就可以马上接受豆汁、卤煮这些东西。但是如果你没有了解过这些东西,你就不能接受,所以这些都是文化。

《三联生活周刊》:但周作人也说过,北京以前是有不少好吃的点心,但是到了他那个时候,北京好吃的点心就变得很少了。

蔡澜:其实北京以前是有不少好吃的点心。但是他说的点心跟广东人印象中的点心又不同,他说的是宫廷小吃。所以说“点心”这两个字到底要不要规定是广东点心还是别的什么点心呢?我觉得可以把点心理解为一种自由奔放的小吃,那可能会更好一点。北京的点心为什么会消失呢?就是因为宫廷点心现在太不亲民了。广东的小吃之所以能够做得好,正是因为它容易接触,容易变通、学习,也容易制作,所以才能够一代代地传下来。美食能够接近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三联生活周刊》:我记得您在以前的文章里提到过,人变老了,就会宽容一点,那您认为舌头也会变得更宽容吗?

蔡澜:会宽容一点,但同时也变成固执了一点,不能接受新的事物。这是两方面的,所以不一定好,也不一定坏。

《三联生活周刊》:您去过的这么多城市里面,哪个城市的美食分别是您最喜欢和最不能接受的?

蔡澜:我很喜欢吉隆坡的美食。首先吉隆坡离新加坡很近,它是我第一个去游玩的城市,而且吉隆坡的东西我吃得很惯,它任何的街头小吃我都很喜欢。最难接受的当然是欧洲,比如德国,还有就是北欧那边的食物。这些国家给我的感觉比较刻板,也很单调,比如说一块三明治,他们连两块吐司夹起来都不肯,就是一片,上面放上一些东西,想象力不丰富,所以很难创造出真正的美食,这种地方我不喜欢。但是去了这种地方,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只能吃完马上逃掉。

《三联生活周刊》:您平时过年是怎么过的?

蔡澜:我从十几岁就离开家了,一直在海外漂泊,所以一直没有什么过年的感觉和气氛,而且我不太喜欢别人来我家过年一起吃饭的那种感觉,所以过年对我来讲没有很大的意义。但是我也会过年,而且我发现不只是我一个人在海外,不只是我一个人性格孤僻,原来有一群人都是这样的。那我就想,不如组织一个旅行团,大家一起去吃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所以我之前说的旅行团就此产生了。这帮参加旅行团的人算起来已经认识了二十三年,我们还在一起吃,每次过年还在一起。

《三联生活周刊》:这么多年下来,您觉得旅行团的朋友更喜欢吃什么?

蔡澜:他们喜欢吃日本的东西,我也问过为什么,也不一定是因为日本的东西有多么好吃,他们认为日本的东西比较干净。我的这些朋友大部分都年级蛮大了,他们虽然喜欢乱吃东西,但是不喜欢乱吃到生病,所以他们在日本吃东西就比较放心。但其中也有人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日本的食物。因为我在日本住过八年,所以我知道什么食物是最好的,而且同一样食物,哪一家店铺最好,哪一天去吃最好,我们都会讲究这些。

我觉得东京的米其林要是由我来评选的话,会比他们的那个版本更好。为什么东京有那么多米其林餐厅呢?因为以前日本饮食文化是这样的,人们喜欢坐在柜台前跟大师傅聊天,很亲近地面对面聊天,师傅也了解客人的喜好,所以这种沟通就成为吃日本菜的文化的一部分。但是以前外国人和这些师傅不可能聊天,后来这些大厨慢慢会讲几句英语了,外国人来了以后,大厨就能跟他沟通。这些外国人听了以后马上觉得惊为天人,一点小事情都以为:哇!这个很厉害。以为你下了很多功夫,但是其实很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三联生活周刊》:您有没有关注北京的米其林?

蔡澜:我其实不大看米其林,除非是我去法国、意大利旅行,我会喜欢到米其林餐厅去,因为我觉得这方面他们是专家,但是一离开那几个城市,我就不太关注了。

《三联生活周刊》:您觉得我们书写食物的时候应该更加主观还是客观呢?

蔡澜:书写食物就跟**一样,要不主观的话就什么意思都没有了,就完了,我对食物的感情是绝对主观的。对于各种各样的食物,每个人会有不同的想法,这是一定的。

《三联生活周刊》:我在看您的书的时候很想问,您觉得人应该对食物保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蔡澜:人要保持饥饿的态度,你吃饱了以后对食物就根本没有兴趣了。我们到菜市场去逛也要饿的时候去逛,人一饱就没有那种对食物的欲望了;去烹饪的时候,去写作的时候,也不要让自己吃得太饱。

《三联生活周刊》:您最开始是怎么想到要开一家点心店的?

蔡澜:最开始是因为王力加、李品熹夫妇找上我。他们参加过很多次我的旅行团,我对他们夫妇也有一定的认识。他们很努力,做事情很用心,人又正直,没有什么坏习惯,而且年轻有为,三十五岁的时候就开了二百多家店。当时我们就聊了聊,他们谈到我写的一篇关于越南河粉的文章,那是二〇〇一年我在周刊上写的《为了一碗牛肉河粉》。几十年前我去越南旅行,第一次吃越南牛肉河粉,我说那种感觉就像“一场美妙的爱情达到了**”。但很可惜,这种平民美食后来在战火中失传了,在越南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河粉了。所以那之后,为了吃到一碗像样的牛河,我跑了很多城市。我后来意外地在墨尔本碰到一家名叫“勇记”的餐厅,又吃到了几十年前的那种味道。

他们对那篇文章的印象很深刻,然后希望也能够做一些这样的食物给大家。他们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吃得清淡一点,不喜欢那么油腻的东西,我写的越南河粉就最适合。当时讲起来很容易,但实际做起来就难了。我们去那家河粉店学习了很多次,也花了大价钱让老板娘过来教导了很多次,但是始终没那么容易。复制一两家可能比较容易控制,但是继续扩充下去就很难了。万一弄不好的话,这个品牌不就等于作废了?毕竟我们投入的心思和金钱都不少。当时我们转念一想,不如就开家点心店吧?开点心店的话比较容易自己控制,我们也更有把握,当时几位师傅是我一个好朋友介绍给我的。

决定开点心店以后,我本来想把第一家开在广州,后来又觉得不行。因为点心是广州人最早开始做的,我们在那边开点心店可能要给人家骂死了,后来就说不如在深圳,毕竟深圳外地人多,我们比较够胆试试看。然后我们就从深圳开始,开了一家、两家、三家,后来也慢慢开到广州去,看起来也比较能接受。

《三联生活周刊》:我前不久去了深圳的蔡澜点心店,人不少啊。

蔡澜:这算是运气来了吧,我们的点心店确实是蛮受欢迎的。开餐厅一定需要运气的。我们也尽自己的力量弄得最好,但是客人来不来也只有运气能够解释了。中国人很会用字,你说两个人为什么结婚呢?它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所以我们就说是两个人的缘分。客人也是一样。

《三联生活周刊》:当初把点心店开到北京的时候,有没有担心过南北的口味差异呢?

蔡澜:这点我们倒没担心过。我们关注的是用料一定要好,价钱一定要够便宜,手艺我们自己可以掌握到,就不担心。虽然北京这边的成绩还不错,但是我们盘算了以后发现其实它的利润还是非常低微的,我们做了这么多东西,做了这么多事,利润还是很低。这和北京的高房租没有太大关系,最主要的还是我们喜欢用手工现做,定价又不高。利润虽然低,但我觉得也不要紧,只要不亏本就行。

《三联生活周刊》:您觉得港式点心和其他点心最大的区别在哪儿?

蔡澜:所谓“港式点心”,为什么要加上“港式”这两个字呢?点心最初是广东的,加上“港式”这两个字,意思就是点心可以做得比较自由奔放,可以乱来。所谓“港式点心”就等于是西班牙人的小吃,什么东西都可以做成点心。我们做港式点心就相当于把自己从传统点心的这个概念中解放出来,所以我们总是和我们的师傅说,放手去创作。

《三联生活周刊》:您个人喜欢哪些点心?

蔡澜:我自己百吃不厌的那个是牛奶冻,其次是马拉糕,白糖糕也喜欢。但是白糖糕不能说是我们的,我们是沾了光的,因为白糖糕我们怎么做都没有顺德人做得好吃。这很奇怪,白糖糕做起来看似简单,就是用白糖、面粉发酵,然后蒸出来。但是我们做出来的白糖糕就是没有那么好。因为每天的温度不同,发酵的过程就不同,所以很难掌握,这背后是门很深的学问。那你呢,你喜欢吃什么?

《三联生活周刊》:我喜欢陈皮红豆沙。

蔡澜:嗯,红豆沙制作起来比较容易,用好的陈皮,慢慢熬就可以了,在乡下还有些出产陈皮的地方,倒是比从前少了很多。我之前也写过陈皮,店里有整包的新陈皮,买回家放个三五十年,一定好,但人命有没有那么长,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