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满怀惆怅地走进录像带出租店。
“要去喝一杯,对吧?我快下班了,再等一下!”雄介露出笑容。
修这才想起今早邀雄介去喝酒的事。
“嗯,酒还是要喝,可是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其实,”修搔搔头说,“从今晚开始,可以让我住你那里吗?”
“啊?”雄介仰起肥胖的身子,“你早上不是说筹到钱了吗?”
“钱是筹到了,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修叹息着说出今天发生的事。
“那个房屋中介商太过分了。”雄介皱起眉头,“好,在你找到住处之前,先到我那里吧!”
“不好意思啊!”
“没事!反正我一个人也住腻了,你来陪我刚好。”
雄介兼职下班以后,他们先去了居酒屋,又去了酒吧。两边都是修付的钱。明知自己没有本钱请人喝酒,但之后就要麻烦雄介照顾,他想趁着还有点钱时先表达谢意。
“纪念成为无壳蜗牛!”
虽然情绪嗨了起来,但修惦记着账单,所以尽管喝了不少,却没有半点醉意。
深夜抵达雄介住的公寓时,修只剩下酒醒后的倦怠感。
亮着灯泡的昏暗玄关旁挂着块字迹拙劣的手写广告牌:松木城。据说房东姓松木,但这栋木造灰泥的二层楼建筑怎么看都应该叫“××庄”才合适。
在玄关前的木地板走廊上,要先把鞋脱掉。虽然这里设有鞋柜,但听说鞋子不收进房间会被偷走,所以鞋柜里没有半双鞋。雄介的房间在二楼,必须提着鞋子上去,非常麻烦。
“谁会偷鞋子啊?”上楼梯时修问道。
“不知道,有可能是外面的人,也有可能是住户。”
“居然会偷别人鞋子,这里住的是些什么人啊?”
“嘘!”雄介竖起食指,“墙壁很薄,说话小声点。”
二楼有三间房,雄介住的是最里面的那间。
打开仿佛轻轻一敲就会破掉的三合板门,迎面就是厨房。与其说是厨房,更像是设置了燃气灶和流理台的玄关。紧挨着流理台的是铺了榻榻米的房间,不过四张半榻榻米,床铺就占了将近一半的空间。床铺旁边的窗户外只有小小的扶手,连阳台都没有。
修来过雄介的住处几次,但重新审视时才发觉这里实在狭小。虽然这里是找到下一个住处前暂时的栖身之处,但一想到两个大男人要挤在这种地方生活,修还是感到不寒而栗。但光是雄介肯收留,他就该感谢了,不能奢望太多。
“刚才我说过,”雄介小声说,“住在隔壁的女人非常神经质,只要声音大一点,她就会跑来抗议。”
“怎么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要不然我帮你——”
“不要这样。房东奶奶很好,可是她老公很啰唆。万一发现我让你住在这里,我们两个都会被赶出去的。”
“那样也很麻烦。可是会不会就是她偷的鞋子啊?”
“不知道,还有几个人也很可疑。”雄介叹了口气,“对了,睡的地方,你睡**,可以吧?”
“我突然跑来,不能那么厚脸皮。我睡榻榻米就行了。”
“那儿有我妈来过夜时用的寝具。”
雄介从壁橱里拖出薄薄的被褥。
修借了雄介的运动服当睡衣,但尺寸太大,穿上时松松垮垮的。平常的话,他早就“肥仔”“胖子”地调侃起来,但现在他不敢吭声。
修躺在被子上,用手肘撑着头说:“这种怀旧的老公寓也很有情调,不错嘛!”不是奉承,他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说房租多少?”
“三万。”
雄介很快就熄了灯,躺到**。
“真便宜。下回我就不要勉强了,也来租这样的。”
“可是跟你以前住的大厦比起来,非常不方便。”
“没问题的,我这个人适应力很强。”
“的确,你真的很冷静!换成是我,早就沮丧得振作不起来了。”
“我一点都不冷静,只是惨到这种地步反而看开了。一切都得从头来过。”
“东西不用拿回来吗?”
“我是想拿回来,可是如果得付超过二十万,还是买新的更便宜吧!”
“你的话,马上就可以赚到。”
“希望如此吧!”
被雄介这种老好人安慰,修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已经沦落到需要雄介安慰的地步了吗?修忍不住胡乱想着。翻身仰躺,天花板上的木纹清晰可见。房间里连站立的空间也没有,但单看天花板,却仿佛睡在日式旅馆里一样,他总觉得好笑。
“像这样盖着被子聊天,感觉好像外出旅行啊!”修笑道。但雄介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修被雄介摇醒。他看看时钟,才八点半,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雄介要去学校。雄介是大学生,去学校理所当然,但自己已经不再是学生了,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醒自己。
“我也想过不要吵你,可是一个人吃饭过意不去。”
修从枕头上抬起头来,闻到一阵饭香。房间角落里,从折扣商店买回来的老旧电饭锅正冒着蒸气。
“好厉害,你自己煮饭?”
“早上还是吃刚煮好的饭最好。”
雄介还做了味噌汤和煎蛋,他说米是母亲从老家寄来的。
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像样的早餐了,修连添了三碗饭。
雄介迅速洗好碗盘,仔细地向修说明电视和录放机遥控器分别是哪一个,卷筒卫生纸和纸巾的补充品在壁橱里,泡面放在流理台上,以及燃气灶不易点燃,要小心燃气泄漏等注意事项。
“然后是洗澡,附近的澡堂最近倒闭了,走得到的地方就只有投币式淋浴间。”
“投币式淋浴间?”
“投一百元,就会有五分钟热水。也就是投两百元,可以冲十分钟的澡。”
“那时间到了会怎样?”
“水会停掉。所以最好一开始先洗身体。”
“投币式淋浴间,我第一次听说。都是些什么人在用啊?”修也不反省自己,这么问道。
“家附近没有澡堂的人、想要省钱的人,或是不喜欢去澡堂的外国人吧!”
雄介在传单背面画了去往投币式淋浴间的地图。毛巾和肥皂好像要自己带,事到如今,修又怨恨起这里没有浴室,但他没有资格抱怨。
至于房间钥匙,修今天得去配一把备份的。
雄介站了起来,修微微地低头向他行礼:“给你添麻烦了!”
“死党有难,帮这点忙是应该的。”
雄介天真的笑容让修忍不住眼眶一热,但他不想表现得软弱。
等到房里只剩自己一人时,修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衣服、内衣裤、电脑、游戏机、录放机、音响,甚至连房间都失去了,仅剩的家当就只有这身衣服、皮夹和手机。皮夹里有健保卡、信用卡和提款卡,健保卡还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但信用卡和提款卡已经毫无用处,存款当然是零。手头的钱因为昨晚的挥霍,只剩四万元不到,必须在这笔钱用完之前找到兼职或全职工作,赶快逃离这里。
昨天以前,修的目标还是设法筹到房租,想不到一个晚上过去,门槛变得更高了。他觉得这阵子发生了好多事,但从父母下落不明、被大学开除学籍到现在,也才过了一个月而已。修完全无法想象,这么短的时间内竟会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是哪一步走错了?尽管他努力回溯,还是毫无头绪。他自认已经很努力了,但每次的付出都适得其反。追究起来,都是不汇生活费就突然失踪的父母不好,是不缴学费就立刻开除学生的大学不好,是不肯照约定发薪水的老板不好,是迟缴房租就拿房客家当要挟、把人赶出住处的东都不动产不好。总归一句话,都是他自己的运气不好。
修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诅咒自己,心情越发阴沉。他想立刻着手找兼职,但雄介家没有电脑。没办法,他只好掏出手机,却看见晴香发来的短信。
“你为什么没去面试?”
只有寥寥几字,但晴香不打电话而是发短信,表示她生气了。应该是听在那儿做兼职的同学说的吧!
都到这种时候了,修不想把晴香的心情搞坏,但自己现在可是被逼到无家可归、穷途末路了。他甚至想豁出去,破口大骂:“你要怪我就怪吧!”
修趁着学校午休时间,拨了通电话给晴香。这次他不想再找借口粉饰太平,而是直接据实以告。不出所料,晴香对他没去面试的事相当生气,但一听到他被赶出公寓,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目前暂时借住朋友家,我会马上振作起来的。”
“那就好……”晴香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把握。
自己拼了命地故作开朗,晴香却意志消沉,害他都提不起劲来。
修重新振作起精神说:“等你下课再碰面吧!”
“可是我今天还有课题作业要写……”
“你就不担心我吗?”话才到嘴边,修又吞了回去。
“好吧,那先拜了。”
他笑着挂断电话,对到了这步田地还得顾虑对方的心情感到愤愤不平。
为了散心,修到车站前打备份钥匙,顺便在量贩店买了换洗的衬衫、牛仔裤、内衣裤和袜子。他已经将就地挑选便宜货了,但皮夹里的钱还是转眼就只剩三万多元。或许是天气好的缘故,买完东西后他满身是汗。
修先回住处,然后拿着雄介画的地图按图索骥,前往投币式淋浴间。
老旧的投币式洗衣店里有三个淋浴间。他打开门一看,里头有狭窄的脱衣处和折叠式玻璃门,推开玻璃门才是淋浴的地方。或许因为水垢累积,淋浴间里有股下水道般的恶臭,地板也湿湿黏黏的。修忍不住想掉头就走,但又觉得总比不冲澡浑身汗臭来得好。他往脱衣处旁的投币口投了三枚百元硬币,准备冲澡。
虽然可以冲上十五分钟的热水,但因为没有地方显示剩余时间,修觉得热水随时会停,他洗得相当紧张。可能是因为洗得太匆忙,身子没有暖和起来,离开投币式淋浴间时,修冷得直打哆嗦,脖子也凉飕飕的,还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像快感冒了。他急忙回到房间,穿上雄介的运动服,用手机浏览招聘信息。他看着看着,身体渐渐倦怠起来。
“这下糟了。”
修扔下手机,躺在**。
手机的振动声吵醒了修。
窗外的天色渐暗,他似乎已经睡了一段时间。
是晴香打来的。
“我想现在过去……”
身体好像比睡前更沉重了,但修还是急忙出门迎接。
晴香一到公寓,就瞪圆了眼睛。
“我第一次看到要在入口处脱鞋的公寓。”
“我也是。”
进到雄介的房间后,晴香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么小,住得下两个人吗?”
“可以啊,如果是跟你一起,更小的房间都没问题。”
修笑闹着把嘴唇凑上去。
“不可以在别人家做这种事。”
晴香摇头闪避,接着递出纸袋。纸袋里装着T恤和袜子。“你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吧?”
衬衫和袜子,修已经买了,但这种东西不嫌多。
“本来想帮你买**,可是太丢脸了,我买不了。”
“谢谢你。”修垂下视线。
晴香果然在为他担心。白天打电话时自己却生她的气,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这时,门忽然开了,修吓了一跳。
“咦,我打扰到两位了吗?”
政树从门口探进头来,雄介也跟在背后,两人都提着超市的购物袋。
“我今天提早下班。”雄介说,“政树说要帮修办场搬家派对,买了很多东西来。”
“搬家派对?我是被赶出来的,有什么好庆祝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觉得你一定很沮丧,想帮你打打气嘛!”
“我又没有沮丧。”
政树接二连三地从购物袋里拿出食物和酒:“哎,有什么关系,很久没有聚一聚了,大家一起喝吧!”
雄介负责料理,政树则不停地倒酒。晴香和两人几乎不认识,有些紧张,但也渐渐融入大家。
“修因为晴香长得可爱,都不肯把你介绍给我们呢!”
政树伶牙俐齿地说,逗得晴香发笑。
雄介不愧天天开伙,做了一些媲美居酒屋的小菜。
“雄介好会做菜啊!”晴香佩服地说。
雄介得意忘形,在狭窄得几乎卡住肚子的厨房里秀刀工、耍平底锅,忙得不可开交。
修好像真的感冒了,随着夜色渐浓,他的喉咙开始痛起来,但是看着眼前的三个朋友,他的胸口还是充满了暖意。虽然没工作、没钱、没住处,但自己有两个死党和晴香。只要有他们三个,将来无论碰上什么事都不害怕,他开始这么感觉。
然而,愉快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一过十点,墙壁突然“咚”地一响,窗户玻璃也随之震动。
“不好了。”雄介把食指竖在嘴前低声说,“是隔壁的女人,她在抗议我们太吵了。”
“哪里吵了?根本没出什么声啊!”政树故意说给对方听。
话音刚落,墙壁又“咚”地一响,听起来像是用脚踹的。
“干什么?有事不会说话吗?”政树厉声说道。
雄介小声制止他:“不要这样!万一刺激到她会很麻烦的。”
大家只好静静地吃喝起来,但兴致因此大打折扣。
“我宿舍的门禁时间快到了……”
晴香开始洗起碗盘,这场派对也就宣告结束了。
虽然昨晚的派对草草结束了,但在睡着以前,修的心中都充满了幸福感。
然而,一到早上,他却发起高烧,脑浆仿佛要沸腾起来。他被雄介叫醒过一次,但意识模糊,无法从枕头上抬起头来,虽然盖着从壁橱里拿出来的被褥,身体依旧冷得发抖,鼻涕也流个不停。喉咙因为扁桃体肿胀,连吞口水都痛得不得了,完全没有食欲,只能勉强喝水。因为没有体温计,不知道烧到什么程度,不过就算烧得厉害,他也没有去医院的力气。
修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傍晚晴香打电话来。
一听到他沉重的鼻音,晴香立刻送来感冒药。
“到底要害我多担心你才罢休?”
晴香在枕边低声叹息,但修病得没有力气开玩笑逗她。
他用晴香倒的水吃药,这时雄介回来了。
“糟糕,早知道就买别的了。”雄介笑道,从药店的袋子里拿出感冒药。
“对不起,我没先问一声就买了。”晴香说。
“哎哟,没什么好道歉的!”雄介一脸慌乱地挥手说,“比起我的药,晴香,你的药一定更有效。”
“谢谢你啊,雄介。”修说罢,再次倒回被窝里。
这阵子的疲累似乎随着感冒的症状一口气爆发出来。
第二天,流鼻涕变成了严重鼻塞,修不停地吃感冒药,高烧仍旧不退,还外加剧烈咳嗽。第三天,高烧才稍微退了,但他还是咳得很厉害,无法成眠。病倒后的第四天,修总算能够走动,但他仍继续乖乖养病,直到次日早上,身体才完全复原。
修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消瘦的脸上布满了胡茬。因为好几天没洗澡,全身湿湿黏黏,散发阵阵汗臭。修去了投币式淋浴间,仔细清洗过身体后,感觉如获新生,清爽极了。
“你感冒刚好,再休息一下吧?”
虽然雄介这么说,但修觉得不能再一直依赖别人的好意。
因为重感冒痛苦不堪的那段时间,晴香每天都过来看他,替他买需要用的东西。雄介也为他煮稀饭,或是准备冷毛巾,悉心照料他。要想回报两人的心意,他必须尽快找到工作,让生活稳定下来。
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早到晚不停地查阅招聘杂志和手机上的招聘网站。他虽然干劲十足,却找不到合适的招聘信息。不管全职或兼职,条件好的岗位都需要大学以上学历或相关工作经验,修根本不符合。不过,这也不是最近一两天才知道的事。修明白自己没得挑,但被赶出公寓前的那种紧张和焦躁的感觉早已消失无踪,一旦决定“先做这份兼职好了”,马上又犹豫了起来。
因为先前的一连串失败,修不想再中途受挫。而且除了生活费,他还得赚到租房子的钱,所以一般兼职的薪水根本不够。晴香、雄介和政树一定也期待他这次能成功吧!这么一想,他就更不能轻易妥协了。
小学的时候被问到将来想做什么,修总是回答当医生或律师,也曾说过要当运动员。虽然他对这些工作都不感兴趣,但只要这么回答,父母就会开心。
到了高中,碰到相同的问题,他会回答当美术设计师或程序员。他对这些职业同样不感兴趣,但如果还做出和以前一样的回答,一定会惹来嘲笑,所以他才选择这些听起来还算不错的职业,仅此而已。
到了大学,选项就更少了,这时已经不是思考“想要成为什么”,而是思考“似乎做得来什么”的阶段。
自从被学校开除,修就更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但他不想做觉得做得来的工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所以尽管到了这个非下定决心不可的时期,他也还是继续拖延。修以这种心态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那天晚上,政树带着女友怜奈过来玩。“喏,带东西来给你吃了。”
两人刚吃完饭回来,政树递出打包的寿司。
修已经好几年没吃到像样的寿司了。一闻到醋饭的味道,肚子便饿得咕噜咕噜叫,但雄介还没有回来,他不好意思一个人独享。
“好厉害,这年头还有这种公寓啊!”怜奈稀奇地环顾四周。
政树慌忙说:“喂,你这样太没礼貌了。”
“我又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觉得稀奇而已。”
怜奈不愧是立志要当女明星的,不仅脸蛋漂亮、打扮不俗,身材更是标致。她待在这屋龄不知道几十年的公寓里,显得完全格格不入。
“的确很罕见呢!我已经习惯了。”修苦笑道。
政树立刻改变话题:“你还没有找到工作吗?”
“嗯,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工作。”
“你还真好意思说!我介绍你做电话营销,你还不是很快就辞职不干了?”
“那个不适合我的个性!”
“唉,世上才没有什么适合自己的工作,我对现在的兼职也有点腻了。”
“你的兼职很有赚头吧?杂志模特不是只要给人拍照就行了吗?”
“才没有外人想的那么轻松呢!这不是可以长久做下去的工作,而且我父母也开始唠叨,叫我准备求职了。”政树叹了口气说,“在这方面,你就轻松多了!”
“哪里轻松了?爸妈下落不明,我又被学校开除了,连住处都没了。”
“可是换个角度想,你很自由,不是吗?不必上学,也没有人唠叨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什么自由?寄人篱下一点都不自由!没有钱,什么事都干不了。”
“你是说寄人篱下不轻松吗?”
“说轻松是很轻松,雄介很会做菜嘛!”
“那太好了,你就这样继续住下去,跟他凑成一对吧!我们可以当你们的媒人。”
“你别闹了!这种破公寓,谁待得下去啊!”
这时,雄介突然走进来,修吓了一跳。
“哟,太太回来了。”政树打趣地说。
雄介微笑道:“咦,这是在说什么?”
“政树说我跟你就像一对夫妻!”修板起面孔回道,内心却松了一口气。
政树和怜奈离开后,房里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雄介连寿司都没怎么吃就上床睡觉了。修虽然不困,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醒着,便铺开被子。他拉扯绳子关掉荧光灯,钻进被窝。
“我说修啊,”雄介喃喃地说,“我从前就觉得……”
那阴沉的语气令修不安,他等着下文,但雄介沉默着。
修按捺不住地问:“觉得什么?”
“你跟政树在一起的时候,态度就会跟平常不一样呢!”
“咦?”
修内心一惊,从枕头上抬起头来。雄介眼睛盯着天花板说:“会突然变得很冷漠,或者说变得很坏。”
“你是说对你吗?”
“嗯。”
“是吗?我自己倒是不觉得……”
“那就算了,我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雄介说完就不再开口了。他果然在门外听到他跟政树的对话了,一定是不高兴才会这样说吧!可是这是雄介第一次说这种话。
虽然修没有意识到,但和政树在一起时,两人确实会联手嘲弄雄介。不过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朋友关系,所以修并没有恶意。或许修是想在政树面前逞强耍帅吧!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可能是因为政树在许多方面都让他羡慕。
被老好人雄介说中,修觉得心有不甘,差点陷入自我厌恶。为了甩开这样的情绪,他在被窝里连翻了好几次身。
从那天晚上开始,雄介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之前大部分家务都由雄介负责。当然,不是修不愿意帮忙,而是雄介总会率先去做,所以修就顺理成章地让他去做了。然而,最近雄介却异于以往,不肯做家务,而修又不是勤于打扫的人,房间自然越来越脏乱。雄介看不下去,低声说:“可以麻烦你洗一下碗吗?”
“不好意思,丢一下垃圾,好吗?”
“今天洗一下衣服吧!”
虽然他的口气就像平常一样温和,却带有不容分说的意味。每回被雄介这么一说,修就努力装出轻快的语气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弄。”然后去做。
修还是一样无所事事,成天窝在房里,所以做家务也算寄宿者应尽的义务吧!虽然他自认并未特别感到不满,但一股污泥般的情绪在心底不断地累积。
“我们之前的关系明明不是这样的。”
对雄介,修一直有种与对政树相反的优越感。对好友有这种感受或许不太自然,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优越感或自卑感吧!他觉得,就是这些感情糅杂在一起,才塑造出自己对他人的印象。就这个意义而言,雄介是专门被欺负的角色,以相声来比喻,就是被吐槽的笨角。在政树、修与雄介三人的关系中,雄介也有主动扮演这种角色的倾向。
可是现在这种关系已经逐渐逆转。改变的不止雄介一个人,不知不觉间,修变得怯懦,开始看起雄介的脸色。他害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卑躬屈膝,要想消弭这种不安,只能尽快找到工作。
虽然事实早就摆在眼前,但可能是一开始冲得太快,修对工作的欲望早已萎靡。寄人篱下的生活也让他的身心变得懒散,证据就是他已经逐渐习惯这四张半榻榻米的生活空间了。
雄介因为要上学和做兼职,只有早上和晚上在家,因此房间的狭小并不令人介意。三餐也是,米多到不用愁,只要不奢侈就不必担心没饭吃。以前只要一天不洗澡,修就浑身难受,最近就算三四天不洗也不以为意,觉得有味道的时候再去投币式淋浴间就行了,况且不去还可以省钱。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工作?”晴香受不了地说。
“我就快整理好心情了……”
修用连自己都觉得含糊的借口蒙混,让晴香很不高兴。
晴香一不高兴,修就介意起她的情绪来,无心做其他事。虽然不想转嫁责任,但周围对他越是冷淡,他就越提不起劲来。
这天,他也为了讨晴香欢心,邀她去约会。晴香答应了,但修没有钱,哪里也去不了。如果想讨女友欢心,就算勉强,至少也该请顿饭吧!但收入还没有眉目,自己还欠晴香钱,在这种状况下请她吃饭或许会惹她生气。
寄住雄介家快一个月了。修虽然能省则省,但付了手机费后,手头就只剩两万元了。
傍晚,他去大学前的公园接晴香。
修躲在树下,避免碰上老同学。这时,忽然飘来一股酸臭味,接着一团脏抹布般的东西从他眼前晃过。是许久不见的天蛾人。
都十一月中旬了,天蛾人却还是老样子,浑身披挂着破烂的毛毯。
修啧了一声:“脏死了,滚开!”
他自以为说得很小声,天蛾人却慢慢地回过头来,一双赤红充血的眼睛盯着他看。
修急忙别开脸去,那不祥的气息让他背脊发凉。天蛾人一生气眼睛就会变红的传闻应该是胡说八道的,可是每回碰上他总是倒霉连连。尽管修认为那是迷信,但或许是精神状况不佳的缘故,他就是没办法一笑置之。
与晴香约会时气氛一直热络不起来。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晃,修还让她请客吃了汉堡,接着就无事可做了。晴香一副想回去的样子,但刚入夜,修不想就此结束。无处可去的他只好把晴香带回雄介的住处。
“雄介真的很了不起!”晴香说完,叹了一口气。
“哪里了不起了?”
“他完全没有拿家里的钱,靠自己赚取生活费,不是吗?”
“就算家里没给钱,还是会寄米啊、吃的给他啊!”
“就算这样还是很了不起啊!自食其力,自己煮饭,甚至还照顾你……”
“我又没有靠他照顾,我只是暂时借住他家,也会帮忙做家务。”
“是吗?”
“你到底在同情谁?雄介有爸妈,还是大学生,还有这个住处,就算迟缴房租也不会被赶出去,倒霉凄惨的人是我才对吧?”
“嗯,是这样没错。”
“那你怎么不多安慰我一点?看到你这么冷淡,我都心灰意冷了。”
“我没有冷淡,只是担心你而已。”
晴香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修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把搂住她的肩膀。“不行啦,雄介回来怎么办?”
晴香一如往常地抵抗着,但修一把嘴唇凑上去,她的身子就软了。
两人就这样倒在榻榻米上。
“没关系,他还在做兼职呢!”
自从寄人篱下以来,修就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格外急切。
这时,房门“咔嗒咔嗒”地响了起来。修提起裤子。
“王八蛋,有完没完!”
他猛地开门,只见雄介站在门外眨着眼睛。
“啊,你回来了。”修僵硬地微笑。
第二天开始,修认真找起兼职。
昨晚的事让他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虽然习惯邋遢的生活后忍不住就松懈下来了,但住在别人家还是太拘束了。如果就这样妥协,以后只会越来越卑躬屈膝,毫无发展可言。什么样的兼职都好,修只想赚钱,找回自己的生活。他把领日薪、周薪的招聘电话全打了一遍,不管是发纸巾还是清洁工作,什么都不挑了。不过,为了减轻交通负担,他集中选择公寓附近的地点。然而,招聘公司不是已经招到人,就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开始工作,修迟迟问不到面试机会,有些地方甚至以修不是学生为由拒绝了他。
修还是不气馁,继续打电话,终于有地方愿意让他面试了,但是只有一家,总让人觉得不安,于是他又继续打电话。最后他要去面试的是居酒屋外场人员、警卫和拣货员,面试时间刚好错开,哪家录取他就去哪家上班。
最近的一个是后天的警卫面试。
第二天,为了准备面试,修久违地写了简历。他没有告诉晴香和雄介面试的事,打算等到工作后再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让他们大吃一惊。不过是开始做兼职罢了,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多吃惊,但在修的心中,这是个重大决定。
傍晚时分,他去了投币式淋浴间。明天的面试在上午,他想趁今天先冲个澡。他来到投币式洗衣店前时,政树刚好打电话来。
“你现在在干吗?”政树问。
修不想说出面试的事。
“没干吗,散步啊!”
“你也过得太爽了吧!雄介课题作业写不出来,在那里唉声叹气呢!”
“你们是学生,写课题作业是没办法的事吧!我已经不必努力学习了。”
“也是,可是雄介埋怨说在房间里很难写作业。”
修咽了一下口水:“因为我在吗?”
“别误会了,雄介不是讨厌你,不过他说他都等到你睡着后才弄作业。”
“什么意思?我在的时候照常写就行了,干吗那么见外?”
“他是顾虑你啊!一方面你不是学生了,而且如果你在看电视之类的,他也没办法专心吧?”
“那是他的房间,干吗那么客气!”修隐藏内心的情绪,以开朗的语气这么说道,但一股怒意冲上心头。
“你有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还好,雄介他老是跟你在一起吧?”
“可是他跟我是死党啊!换成是我,我才不会介意呢!如果觉得碍事,叫我出去一下就行了!”
“你也知道雄介不是那种个性。”
“既然不是那种个性,干吗不直接跟我说,跑去跟你抱怨?”
“所以叫你别误会!他叫我绝对不可以跟你说,他会忍耐到你找到兼职搬走为止。”
“用不着他忍耐。好,我今天就搬走!”
“又没人这样说。”政树叹了口气,“我是相信你一定会理解,所以才不顾跟雄介的约定,打电话告诉你的!”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我们是好兄弟,我只是希望你多为他着想一点。”
“我为他着想了啊,所以今天——”修差点说出兼职的事,但又觉得空虚,打消了念头,“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后我会注意。”
“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那你暂时先不要跟雄介说——”
“我不会说的!抱歉让你担心了。”
修明快地说完后挂上电话,却仿佛当头淋了盆泥水,余味糟透了。他不想去投币式淋浴间了,转身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他没想到雄介居然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还以为是自己一直在顾及雄介。
先不论雄介那种不敢抱怨的个性,修还是觉得他向政树吐苦水明显是找错对象了。政树也是,修知道他很担心,可是他那种说法是自以为在帮自己和雄介调解吗?
修闷闷不乐地走在傍晚的路上,忽然好想喝一杯。
他已经好一阵子没碰酒了,但是这种时候不来上一杯,实在睡不着觉。
明天一早再去投币式淋浴间就行了,今天还是喝个烂醉,早早上床睡觉最好。万一拖得太晚,雄介恐怕又要抱怨什么了。虽然手头的钱所剩无几,但反正要开始做兼职了,喝一点无所谓吧!就在修接连想着喝酒的借口时,他的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居酒屋的方向走去。
修喝得东倒西歪回到公寓时,已经十点了。虽然烦躁的心情仍未平息,但意识已经模模糊糊,应该睡得着觉。他爬也似的上了楼梯,才来到门前,就听见房里传来女人的笑声。
是谁?修用醉醺醺的脑袋想着,但雄介一向和女人无缘,所以他完全没头绪。好像打扰了人家,他觉得过意不去,但已经不能再喝了,也没地方可去。
修下定决心打开门的瞬间,心脏猛地一跳。房间里的是雄介与晴香。
矮桌上摆满了酒和料理。看到这一幕,修心里那股漆黑的情绪瞬间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