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住口鼻,才勉强止住呕吐的感觉,嫌弃道:“端走端走,太难闻了。”
柳儿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听话的将清蒸鲈鱼端走,谢杭又给她夹了一块酸辣鱼,又酸又辣,开胃好菜。
没成想陈清然脸一皱,招呼人将痰盂拿过来,“哇哇哇”的吐,谢杭贴心的拍打背,等人再抬起头,小脸变的苍白无力,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陈清然接过丫鬟手中的盐水漱口,擦干嘴角,抱怨道:“怎么今日怎么多鱼,我又不是猫,那么爱吃鱼。”
谢杭眸色微闪,漫不经心地打量,思索这鱼头究竟是放了哪样东西犯了她的禁忌,小心抚拍她的背,心中突然明白了大概,将她的手抓起来,仔细把脉,脸上出现沉痛之色。
陈清然被吓一跳,语气带着颤抖,“莫不是我得了什么绝症。”
谢杭难为情的看她一眼,心中忐忑不安,“弄弄,我这几年荒废了医术,已经看不准了,不如去请府医过来瞧瞧?”
陈清然顷刻之间便已经镇定,严肃道:“也好。”
接着拍了拍谢杭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铁定不是大病,要不是医者不能自医,我肯定都替自己号上脉。”
桌上的酸辣鱼在两人说话时,就已经撤走,没有鱼腥味的熏陶,陈清然的脸色看着好了不少。
问道:“谢杭,皇上可有什么旨意?”
谢杭替她整理碎发,摇头,“没有,皇上不曾有其他的意思。”
看着人的脸一黑,眉毛一挑,谢杭知道,她准备进宫作天作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弄弄,虽说杀神雕我给了哥哥,你若嫌日子无聊,要不我再要回来,你打发打发时间?”
陈清然正在思考如何有气势的咄咄逼人,听见谢杭的话,一个白眼翻过去,无语道:“我好不容易回归正途,难不成你还要我去做违法犯罪的事,你这丈夫当的是有多心黑啊?”
谢杭:“???”
心黑?这是什么心黑,杀神殿起初还是她建立的,行走江湖那几年,她杀人从不眨眼,如今说他心黑?
谢杭无奈地笑了下,“行,你品德高尚,我心黑,脸皮还厚。”
自顾自的说道,“你没去过青阳城,不知道哪里有一条林荫道,那时你已经去了十年,有天晚上,曾经一起混过军营的一位友人途经青阳,带着妻儿来探望我。他有一双儿女,前后出生,姐弟俩凑成一个‘好’字,都生得挺可爱,性情也乖巧,姐姐十岁,弟弟不过四岁。来我府上后那般坐着不哭不闹的,唯有看见雪片糖时缠着要了几块。我瞧着很是欢喜,便给他们一人封了百两银票当作补发的压岁钱。当晚喝了些酒,醺着了,送他们走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怎么地就跟着他们一块走到了一条林荫小道。”
“夜幕沉沉,月明星稀。我记得很清楚,那条小道种满了桃树,结了许多许多桃子。友人左手抱着四岁的小男孩,右手牵着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又牵着他们十岁的小闺女。”
“?红灯笼绕满了桃枝,映亮前路,而我就站在他们身后目送他们离去,闻到桃树和甜酒的芬芳,看着小姑娘拿手指戳了戳朝她握着的小扇扑来的萤火虫,然后你猜如何?那小男孩竟然从他爹的怀抱里爬了出来,翻到他爹的背上,还妄图骑到肩膀上去。”
“我也听见他们一家四口渐行渐远的笑声。友人回头时冲我笑了笑,用一种能流溢出笑意的声音对我说“我走啦,你要珍重啊,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当晚我就扛着醉意踏上去姬路城的路……我不太清楚要如何见到你,骑在马背上,醉意醒了大半,就顶着风在山顶站了一夜,其实也不算是在等你,说不清是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天亮,或许在等你悄悄躲在一边,看着顾京墨着急,看着顾京墨苦;或许突然晓得我的心意,最后选择了我,可终究天还是亮了,那时孑然一身的我,该如何才能与你重逢?”
陈清然还在憧憬自己做官的规律生活,去同文馆做个小主薄,日常就是抄抄书,编着杂志,如此清新高雅,她都觉得自己都高尚了不少。
谢杭的声音很轻,她不由得回过神,放轻声音问道,“夫君,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是啊。”谢杭笑了下,回忆道,“还记得在桃山时,每次过年你都给我们金元宝,还给我们买糖吃,那时候我还没记起前尘往事,只知道发红包是大人才能做的事情,就想快快长大,买糖给小孩吃,就像我那位友人一样,能喝得微醺后牵手走在林荫小道上,闻着桃树香气,看尽万家灯火,皮影戏里还有像我们儿女一般可爱的红绿小童…”
陈清然抿唇,心底涌起一股热潮,凝重说,“会有的……你等我先玩够再说。”
还没等谢杭诉说完缠绵,府里的医师就到了,先用丝帕搭在陈清然的手腕上,细细把过脉,这即是公主,还是群主的,金贵的不得了。
接着,脸色一惊,又是一喜,向谢杭拱手道:“恭贺大人,群主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谢杭喉结滑动好几下,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她的小腹,把手放上她的肚子,抚在上方的手掌微微颤抖,他都不敢把手直接搁在上边,怕撑坏了。不消多时,热意就在掌心聚拢,促使掌心逐渐发热,转瞬间就浸出细密的汗珠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能感受到一条小生命就在自己的掌心间游弋,分明还不会动的,但就是很神奇。
他低头笑了下,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声轻笑。紧接着,又低笑了声,这声笑像是被淹没在岁月里,无端喑哑。
他用舌浅抿了下干涩的唇,不可思议地凝视着陈清然,笑了声,敛起神色,细细回味方才她跟自己说的话,随即微握拳抵住唇畔又笑了声,忽而哑声笑道,“你……不可以一人玩了,以后下朝回家我要买两串冰糖葫芦。”
陈清然看得很清楚,漂亮青年的眼角红了,她从前不太懂何为喜极而泣,还以为是真的太过高兴了,欣喜的眼泪就不自觉被逼仄的眼眶挤出来一两滴,不会很多。
而今知道,那些喜极而泣的事,哪一件不是过尽千帆,蹚风踏雪后于枯野拾荒,终爬过一场场辛酸,与新梁燕子,再归来。
她和他,蹉跎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他强求,一味等待,那还会有如今的她。
又回想起前几个月浑浑噩噩的自己,她自觉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最对不起的还是赵玄朗,她记忆中最初的红衣少年郎。
罢了,罢了,如此甚好,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