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气息是如此恐怖,在场诸人在感受到的瞬间便纷纷变了脸色,一种早已遗忘的生物本能再度被激活,那是自然界的动物面对诸如地震、火山爆发、龙卷风等自然灾害时的恐惧本能。
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这种本能早已变得无比迟钝,然而在那名急速接近的未知存在的刺激下,这一本能从海底两万里的深处再度被拉出了水面,并非是众人突然间变得敏感,而是未知存在的那股灾害气息实在太过强大,宛若苍穹崩塌,无处可逃,天地间一切生灵都会生出恐惧之心,只要是拥有这一情绪的都不能例外。
司明身边的诸人也就罢了,他们好歹都是宗师级的强者,固然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意从脑髓开始向下,沿着脊椎一直凉到直肠,可还能运功抵挡,不甘屈服,但那些为镇魔塔提供元气的千余名僧人就支撑不住了。
他们原本就因元气损耗而伤及本源,状态不佳,尽管意志足够坚定,视死如归,但没有相应的根基保护,便如随波**漾的无根之萍,当场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快助司明中断输送!”
司镜玉和虞疏影同时做出了判断,必须尽可能地替司明保留元气,不能像之前那样让他气空力尽,保证就算强敌到来也能拥有一战之力。
在场修为第二高的红豆立即一掌拍出,击中司明时,周遭的空间产生扭曲,一转眼就将司明挪移到远方,强行中断了与镇魔塔的联系。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石垣不甘低头屈服,对抗着本能强行仰着头,脖子上青筋隆起,仿佛头顶有千钧之重,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蹦出一句话:“不管是什么怪物,都别想让俺屈服!”
“众人赶紧回到挪移法阵!”
法鸿看了一眼昏迷的众僧,忍痛做出了决定,站着的诸人都是蛮洲的顶尖强者,他们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蛮洲武林可就完蛋了,此时不得不做出取舍。
“来不及了,对方速度太快了!”戴问用力吼道。
“能走几个是几个,让盟主先走。”沈无眠道。
司明受到的影响最小,一边运功恢复,一边道:“逃跑没有用,在场的已经是蛮洲能拿出的最强战力阵容,如果连我们都对付不了,逃回去也是束手待毙的下场。”
他估算了体内的元气,还保留着八成,幸好刚摸上锁链不久,加上之前磕了两瓶十全大补丸,足够与强敌一战。
郑景元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能收获情报,下次对上时便能想出克制之法。”
“那也得能逼出对方真正的实力才行,不用多说了,身为一名武者,我还没有干过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被吓得转身逃跑这么丢脸的事,现在要是临阵脱逃,我一辈子都瞧不起自己。”司明起身一挥手,“不用多说了,敌人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片浓郁得宛若箭雨的黑潮疾扑而来,其势吞天噬地,众人正要各出绝招抵挡,蓦地,镇魔塔金光爆闪,漫天“卍”印飘散,梵音唱响,八朵莲花以镇魔塔为中心急速绽放,莲花的中心各自站一神人,分别是天王、龙王、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七紧那罗、摩睺罗伽,正是天龙八部众!
八部众一现身,气劲凝一如竖须弥山壁,黑潮与之一撞,**漾开一圈圈金色涟漪,余劲狂啸如起龙卷,天昏地暗宛若末日降临。
黑潮连续撞击,却始终奈何不得镇魔塔,无法突破天龙八部众形成的护壁。
司明吐出一口气:“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虽然不知道镇魔塔是谁留下的,可它的确能对抗坏劫。”
众人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见状也渐渐放下心来,不过仍凝神戒备着,没有放松警惕。
万子秋道:“有没有觉得,佛光好像黯淡下来了?”
郑景元道:“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应该不是你的错觉。”
众人立即意识到一个问题,千名僧人已经昏迷,镇魔塔得不到后续的元气补充,僵持下去,早晚会被耗光能量。
“由贫僧来吧,虽然无法与盟主的皓月之明相提并论,可也能尽一些萤火之光。”
方丈法鸿上前攥住锁链,将精气神三元灌输过去,他的元气柱差不多有拳头大小,跟司明比自然是相差甚远,可对比寻常武僧的筷子大小,仍胜出许多。
镇魔塔得到元气补充后,又恢复了之前的亮度,任由黑潮冲击,我自岿然不动,其稳重之势可谓固若金汤,甚至还能展开反击,天龙八部众偶尔会射出一道光芒,所过之处,侵染天地的黑色如雪消融。
虽然空缺的位置很快会被无穷无尽的黑潮填上,拥有反击的能力,仍令众人感到振奋,从坐以待毙的等死,到拥有一线希望的自救,再到抵挡攻势的自保,最后到反击对手的余力,只要身为武者都能明白这四种心境意味着什么,可以说每一步都能带给人巨大的信心,意味着对敌态度的巨大转变。
“咦?”
法鸿突然发出一声惊咦,众人以为他身上发生了意外,连忙凝睛看去,却见他渐渐减少了输送的元气,粗细缩减到原来的一半。
“方丈可是元气不支,那便由在下接替吧。”
虽然郑景元觉得法鸿的元气未免消耗得太快,但眼下还是要以防万一,以小心为上。
不过,法鸿摇了摇头,道:“并非元气不支,而是无需全力以赴,这种程度已是足够,至少镇魔塔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如此。”
众人抬头观望,果然镇魔塔散发的亮度并没有丝毫衰减,天龙八部众依旧牢牢抵御着黑潮冲击。
司镜玉道:“看来维持镇魔塔需要耗费的元气,远远低于将它重新激活所需耗费的元气,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开辟新的道路和重新走一遍已经存在的路,本就是不同的。”
虞疏影亦道:“黑潮撞击镇魔塔时,前者消耗的元气远多于后者,看来后者的确对前者有克制之效,因此不需要耗费太多元气就能抵御侵蚀。”
接着又向法鸿询问:“敢问方丈维持这种元气输送的量,能坚持多久?”
“大概……”法鸿闭目感应,稍稍估量了一番,“半个时辰吧。”
万子秋一挥拳道:“这就足够了,现场这么多人,大家完全可以依次轮换过去,我倒要看看,是我们先不支倒下,还是它们先被镇魔塔的佛光净化。”
法寂道:“贫僧可以回琉璃寺召集诸位师兄弟,绝不让坏劫有丝毫可趁之机。”
有了镇魔塔的保护,就算是准宗师也可以抵挡黑潮的威压,不至于陷入昏迷,虽然准宗师的修为肯定比不过老牌宗师的方丈法鸿,可完全可以用数量堆上去。
以琉璃寺百万弟子的体量,宗师级的强者因为有瓶颈卡着,突破者甚少,但准宗师有一大堆,完全不必担心人手的问题。
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压在心头的那块重石头被放下,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但旋即这块石头又被搬了回来。
“注定徒劳的反抗,这又是何必呢——”
黑潮中传来一个充满威压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众人试图听音辨位,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居然自带肥音,看来是个大咖。”
司明调戏了一句,接着挑衅道:“幕后黑手终于肯站到台面上了吗?既然都开口了,何必遮遮掩掩,光明正大的现身不是更好。”
“吾并未遮掩,从始至终就在尔等面前,只是以尔等的意识认知,无法捕捉到更高维度的存在——”
黑潮中的声音飘飘渺渺,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而且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仿佛人工智慧在棒读。
“哟,还是个高维生物,真是稀罕货,不出来摆几个造型,亮个相吗?”
司明脸上嬉皮笑脸地调侃,心中已经骂娘了,这还讲不讲道理,等级差距也太大了吧,低维生物要怎么打高维生物?
他并不认为对方在故意撒谎自抬身价,故而更觉头疼,反正他无法想象一群二维生物要如何才能打败一个三维生物。
投影在平面上的一个点,可能是一支粉笔、一根天线、一柄长枪,也可能是一根金箍棒。
司镜玉质疑道:“如果你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怎么会被区区低维位面中的一座塔挡住?”
“它真的只是一座塔吗——”对方反问。
嬴纣戏谑道:“它不是一座塔,难道还是一坨屎吗?”
“尔等眼中的它是一座塔,但尔等眼中的形象就是它的全貌吗——”
司明悚然一惊,转身询问嬴纣:“你看到的镇魔塔是几边形,共有几层?”
嬴纣愣了一下,不解道:“六边形啊,总共三十六层,这点层数连小学生都数得清吧。”
旁边的夏观雪身子一颤,露出惊惧的表情,一字一顿道:“我眼中的镇魔塔,共有四十九层。”
“等一下,难道不是四边形,总共六十四层吗?”
“不对吧,这座镇魔塔明明是圆锥形,哪里来的边?”
众人议论纷纷,各自说出自己眼中的镇魔塔模样,赫然发现几乎每个人看到的都不相同,震惊之余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是对于未知之物的害怕,明明摆在你的面前,你却无法予以正确的认知,你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闻到的未必是真实,或者说,未必是全部的真实。
“此乃无量佛门铸造的天龙渡世塔,尔等眼中所见,不过是它于此世的投影,且根据尔等的能为,呈现不同的形象——”
司明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心绪,道:“既然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试着投影呢,也让我们这些低维生物见识一下你的风采。”
“可以——”
连司明也没有猜到,对方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等他做出反应,就见天空中的黑潮回旋成涡,一对猩红的眼睛从黑色漩涡中睁开。
“抱歉,仓促间无法凝聚形体,不过虽是极简的投影形态,以尔等的意识认知方式,应该已能确认吾之存在——”
对于人类而言,意识到某个个体的存在,不需要对方非得是人形生物,或者拥有头和身体,只要有一对眼睛,他们便能确认对方站在哪里。
果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黑潮漩涡中的那对猩红眼睛,但在对上视线的瞬间,每个人只觉“嗡”的一下,仿佛脑袋遭到了重锤抡击,产生剧烈的刺痛,似是精神本能地抗拒着接受眼前的存在,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可恶啊——”
嬴纣紧咬牙关,面露狰狞之色,对抗着源自本能的畏怯,强迫自己抬头起与对方对视,只觉脑浆像是被烧沸了一般,并且有一根大勺子在里面不停地搅动,很快便已七孔流血,连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
“好了,你头上又没戴皇冠,低个头怎么了,害怕头皮屑掉下来吗?”
司明伸手按住嬴纣的脑袋,令他低下头去,不再与对方的目光接触,嬴纣没有反抗。
在场众人里,只有司明能抵御住那股强大的精神威压,与其对视。
“没想到竟然还真能见到‘用眼神杀人’这样的绝技,这个在学术上叫什么,‘不可直视神’?拜托,这里是东方玄幻,又不是克鲁苏神话……是克鲁苏还是克苏鲁来着?”司明东拉西扯了一阵,调整好情绪,“有点记不清了,算了,这不重要,总之你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吾乃九洲世界的灭识,当吾醒来时,九洲便会迎来灭亡的命运——”
换成常人或许会震惊于对方的身份,继而生出绝望,但司明的脑回路向来与常人不同,当即道:“反过来讲,只要让你睡回去,就能拯救世界。”
“世间万物,皆有生、长、衰、亡四个阶段,正如人之生老病死,此乃世间之常理,尔等的反抗毫无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就算明知要死,难道还不许我们挣扎一下?认命的言语用来忽悠普通人也就算了,站在这里的都是努力攀登武道巅峰的强者,如果我们愿意认命,那现在还待在山脚下,正因为不认命,才会拼命修炼变强。”
“蝼蚁之修行,于人眼中毫无意义,当人挥舞锄头掘向蚁窝时,纵然蝼蚁拼死反抗,亦不能带来任何改变,正如尔等早晚会迎来回寿元终结的一天——”
“你既然用蝼蚁举例,那便该知道‘蝼蚁尚且偷生’的道理,就算我们早晚会死,可早一点死跟晚一点死还是不一样的,能多活两天也是好事,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通过健康饮食、日常锻炼来延长寿命,死亡不可避免,但我们可以争取活得更久。”
司明踏前一步,抬手邀战道:“抱歉,我觉得这个世界还能再抢救一下。”
“……于吾眼中,汝之言甚是浅薄,夏虫不可以语冰也,但于汝眼中,或有不同意义,蜉蝣朝生暮死尚未弃绝,何况九洲世界尚未步入衰亡——”
司明一听,似乎有戏?莫非老子成功点出了嘴炮神功,靠着言语交流都能让高维生物赞同自己的想法?
“既然世界尚未步入衰亡期,你又何必出来,乖乖睡回去不是更好?按照你的说法,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理,既然现在还没轮到死亡,你又何必着急醒来自杀,这岂不等于违背常理?”
“有人于中土神洲将吾释放,吾既提前醒来,便意味着世界提前步入灭亡,此乃既定之命运,高于常理之法则——”
“命运你个屁啊!”
嬴纣大吼着抬起了头,不过他学了乖,紧紧闭着眼神,不跟对方视线交流,怒哼道:“小爷从不信命,上一个非要让我屈服命运的人被我一刀斩了,而那人是我的亲生父亲!”
“盲目的自信,汝父无法代表命运,汝能战胜汝父,不代表汝能战胜命运,汝之言,无知者无畏也,于命运之前,汝弱小得如同蝼蚁,是否认命,皆无任何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你的语气那么狂,说得好像分分钟能灭亡世界一样,结果不还是被这座塔挡在外面干瞪眼,有能耐你倒是进来啊!”
尽管嬴纣不大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眼中的镇魔塔都不相同,也不明白高维物体是个什么概念,但既然他能使用镇魔塔来抵挡对方入侵,这就足够了,想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吾明白了——”
下一刻,大量的黑潮冲向天龙八部众的护壁,这一回没有发生撞击,而是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渗透而入,随后渐渐凝聚形体。
黑潮消散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洁白的胴体,其身材娇小,不着片缕,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双目泛着蓝光,体表上有着象征死亡的黑色花纹。
仅从外表看,分明是一个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其形象与之前说话的声音相差甚远。
看到对方的模样,司明突然想起一事,当初在荒土蛮洲遇见的那位少年许正义似乎有跟他提到过。
——幽冥虫姬带着她的黑虫大军降临蛮洲,它们啃食庄稼植物,吞噬一切有生命的物体,甚至汲取大地养分,令所有的土地都失去肥力,从此以后,蛮洲的土地上再也种不出庄稼,所有的植物都会被啃食殆尽,包括人类在内,大地上的生灵灭绝了九成。
“幽冥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