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坏劫(1 / 1)

真气时代 造化斋主 3161 字 27天前

虞疏影并没有夸大,司明现在的声望的确达到了非人的级别,堪称活生生的传说,地上行走的仙人,琉璃寺的僧人早就给他编好了“楼至佛转世”的故事,连过去经历过几劫几难,转世过多少次,立下多少功德都编得有鼻子有脸。

除开琉璃寺,不知道有多少野鸡宗教把自家神仙的名头按在了他的身上,如果是邪教,则会给司明安一个大魔头的身份。

当司明来到琉璃寺,发现所有僧人在见到他的时候,都会恭敬地双手合十,一边躬身一边念一句“南无楼至庄严佛”,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还别说,这种被人当成神佛崇拜的滋味真不错,哪怕司明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不免被捧得有些飘飘然,好在得意忘形的教训他在全国武道大会的时候就被慕容倾警示过了,加上琉璃净体的特性能映照一切杂念,足够让他反省自身。

退一步讲,就算要得意忘形,也该等到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后再得意忘形,身为一名武痴,司明早就给自己定好了目标,在抵达这个目标前,他还是有足够的克制力把自己压在大地上,避免飞上天。

因此,等司明一路走到琉璃寺正殿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常心。

虞疏影这一路上都在关注着司明,本来想提醒他戒骄戒躁,不要迷失自己,此时看见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白操心了,于是笑着说:“看来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两年来得到成长的不仅仅是修为。”

司明知道她说什么,哈哈一笑:“其实,他们之所以崇拜我,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尤其是天武盟的众人,因为我鲜少管理天武盟的事务,他们才能对我保留美好的印象,倘若我长期留在蛮洲,事事插手,利用自身名望搞一言堂,就算他们心中再崇敬我也会生出怨念。

这就好像庙里的神佛,它们高高在上,啥事也不干,只是接受众人的香火供奉,众人自然会对它们顶礼膜拜,倘若它们衍化分身,日日待在信徒身边耳提面命,时刻提醒他们‘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假期结束该补作业了’‘时间到点必须上床睡觉了’‘准时早起上班否则就要迟到了’,这么一套下来,不出一个月信徒就要跑光,甚至连狂信徒都要改教。”

“南无琉璃药师佛,盟主这番话虽是浅显直白,却也有一番道理,值得我等反躬自省,不可沉迷虚妄幻象,切记,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方丈法鸿听到了司明的话,不由得开口称赞。

司明翻白眼道:“方丈大师,你我可是过命的交情,不会也来捧杀这一套吧,我就是随意感慨下,你可不要过度解读。”

“哪里,只是以盟主如今的境界,一言一行与道相合,举止无不透着禅意,纵然随意一语也透着发人深省的道理,盟主身在山中,自是难以察觉神妙,但我等远望高山,只觉云雾缭绕,若隐若现,似有真龙藏于其中,自是觉得高深莫测,不敢小觑,以免触怒了龙威。”

“有这么夸张?那我吃饭喝水也有禅意?”

“喝茶是禅,吃饭是禅,打柴是禅,拉屎放屁也是禅,行站坐卧无不是禅,禅理即佛理,禅道即天道,即时见性,当下成佛,便是禅的最高境界。”方丈说话倒是没什么忌讳,拉屎放屁都没有加消音。

司明想了想,指着前方院子道:“此院中有两棵树,一棵是梨树,另一棵也是梨树。”

法鸿微微颔首,闭目做品鉴状,旋即一睁眼,喝道:“好!盟主的这句话看似多余累赘,实则凝练至极,静中藏动,若将自我代入其中,便可见一幅画卷在面前徐徐展开,先瞧见第一棵梨树,接着随着视线的移动,又瞧见第二棵梨树,倘若直言‘两棵皆是梨树’,那这段语言便是死的,而经盟主这么一说,这段语言便活了过来。”

司明拊掌道:“厉害,连我都差点信了。”

法鸿道:“众民愚氓,误将真佛视为假佛,编排盟主为佛陀转世,可需由琉璃寺出面澄清谣言?”

司明叹了一口气,道:“连方丈你都不能免俗,害怕触怒龙威,何况是寻常民众,他们未必不知道那泥塑的佛像是假佛,日夜朝拜无非是想求个心安罢了,被他们拜两下我又不会少块肉,那就让他们拜去吧,何况,楼至佛的典故我也是挺喜欢的。”

司明双手结韦陀印,道:“刀兵劫时,我当教化一切众生,持不杀戒乃至正见,于十恶中拔出众生,安止令住十善道中,灭诸盲冥,开示善法,我当灭此劫浊、命浊、众生浊、烦恼浊、见浊,令无有余。”

相比其他佛陀,楼至佛属于实干派,正如《悲华经》中说:韦驮菩萨在过去世跟释迦牟尼佛等同为兄弟,过去劫转轮圣王有一千个儿子,千子学佛后各个发愿,当时的韦驮菩萨听了他们的发愿后就说‘你们修行成道,弘扬佛法的时候我给你们做护法,护持你们,等你们全部成佛之后,我最后一个成佛’,后来转轮圣王的千子成为所谓的贤劫千佛,释迦牟尼佛为第四尊,韦驮菩萨成就最后一尊,名为楼至佛。

楼至佛的出现,象征着末法时代的到来,他先是护持众佛成佛,最后再护持众生对抗末法劫难,遍观一生,就是战战战,担任守护神的责任。

由此,便不难理解为何琉璃寺的信徒奉司明为楼至佛,而不是跟药师佛有关的佛陀或菩萨。

“善哉,盟主甘愿为众生屈尊假扮伪佛,老衲在此替众人谢过盟主善心。”

法鸿竖掌朝着司明鞠躬,司明也没有闪躲,只是侧开身子,受了一半。

“诸位请进,诛邪剑宗的郑宗主等人已经先到了。”法鸿走在最前面,引着众人往后殿走去。

嬴纣悄悄来到司明身旁,撇了撇嘴道:“你们俩刚才可真能演啊,一唱一和的,还有这老和尚也真不嫌烦,非要绕一大个圈,直说为了安抚民心,请你不要澄清谣言不就行了?”

司明目不斜视,道:“笨啊,这么一演才有趣味性,将来才能作为一则脍炙人口的故事流传下去,你以为课本上的那些寓言故事是怎么来的?故事里的古人真的那么傻,那么迂腐,那么天真?”

嬴纣傻眼了:“还有这么个说法,为了流传千古你们也是够拼的啊,难不成这就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司镜玉以扇遮颜,带着笑意道:“你还真信了啊?他所谓‘将来’可不是流传千古那么遥远,而是指蛮洲这次劫难结束后,琉璃寺就会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传扬出去,以小故事的形式进行宣传辟谣,远比刻板的官方声明有效得多,到时候人们就知道天武盟的盟主并非楼至佛转世,但他为了安抚民心,故意默认这一身份,可谓大仁大智。”

虞疏影接着道:“所谓的请求不要澄清谣言,其实是保证一定会澄清谣言,法鸿方丈故意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向我等展示诚意,并表明琉璃寺真的不是想占司明的便宜,而是权宜之计。”

嬴纣被绕的有点晕:“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玄乎?”

他斜眼看向司明,眼神中满是质疑,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能玩出这么勾心斗角的戏,该不会是被谁夺舍取代了吧?

司明哼了一声,微抬下巴,摆出一副不屑与你计较的高人姿态,就差没说一句“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我还是不信,那老光头最后不是狂拍马屁,又是‘屈尊’,又是‘假扮伪佛’,为了拍你的马屁,他连自家的佛都能称之为伪佛,反倒把你称为真佛,真的是连脸皮都不要了,我觉得药王谷的谷主都没他那么卑躬屈膝。”嬴纣不屑道。

“所以才说你笨啊,我问你,是谁斩杀了紫瞳灵王,保护了琉璃寺的民众。”司明伸手一指旁边的佛像,“是这尊泥塑的雕像,还是经文里的佛?”

“……是你。”

“那不就结了,真佛伪佛一目了然,而拥有辨佛的眼光,证明方丈大师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别老光头老光头的没大没小。”

“我才说了一句老光头,还没你说的多。”

司明见嬴纣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又伸出手问道:“这个是什么?”

嬴纣琢磨了一下,道:“普通灵长类动物臂前端的一部分?”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叫佛手!”司明没好气地拍了对方脑袋一下,“真是榆木疙瘩,毫无佛性,白练了那么多佛门武功。”

“嘁,佛性是什么,能吃吗?说得谁很稀罕似的。”嬴纣嗤之以鼻。

方丈法鸿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众人的谈话,反正一直没有回头。

众人一路行至舍利院,见到了诛邪剑宗的人,彼此粗略打过招呼,没有寒暄什么,毕竟此行的目的皆已明了。

一行人来到了最里面的祭台,站在了大挪移法阵上。

“站到祭台的中心,等阵法亮起来的时候,记得闭上眼睛原地起跳,不用跳太高。”

舍利院主持法寂不知道司明有没有向其他人解说过相关的事项,但以防万一还是复述了一遍。

众人点了点头,各自站好位置,等待在旁边的几名僧人捏了一道法印,口诵法诀,同时往阵法中输入真气,将其激活。

等到阵法全部亮起来的时候,众人立即闭上眼睛原地起跳,生出短暂的失重感,但还没来得及对身体产生影响,便已恢复正常,双足重新落在了地面上。

司明睁开眼睛,再度见到了那副宛若末日的画面,天空一片昏黄,漆黑云层的遮蔽苍穹,不给阳光留下一丝缝隙,极目所见,大地干枯发黄,毫无肥力,草木稀疏,也就比荒漠稍好一些,可以称之为荒原。

“感觉比上回的情况更严重了一些,上回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生机,现在真的是生机殆尽。”司明叹道。

“盟主的感觉没有错,请看这边。”

法寂引导众人的目光,指向那座巍峨耸立的镇魔塔,八八六十四层,每一层都铭刻着不同的图案,六条拳头粗的锁链从塔顶垂挂而下,和记忆中一样蔚为壮观。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原本每一层的图案都在熠熠生辉,放着光芒,如今却有一半黯淡无光。

司明环顾四周,原本有千名老迈的僧人口诵经文,将自身元气沿着锁链送入塔顶,如今人数不变,甚至还略有增多,但多出的都是中年僧人,他意识到这代表的意义,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所以,是镇魔塔的力量减弱了,导致黑潮的侵蚀变强,但这跟怪异之王的复生有什么关系?”

法寂道:“我们释教认为,一个世界从诞生到毁灭的过程,可分为成、住、坏、空四时期,又称为四劫,当然,这不是释教独有的认知,归结起来万事万物也都有相同的规律,即成长、巅峰、衰落、死亡,人的一生也是相同。

本寺这几年间查阅诸多典籍,尤其是一些从中土神洲传过来的文献,大约可以确定,当今的九洲正处于坏劫期,而且是坏劫末期,故而才会灾劫频频,或有天魔入侵,或有怪异丛生,或有妖邪作乱。

若依佛典所言,坏劫期间,地狱之有情命终之后,不复更生,其后,其余傍生、鬼趣及人、天等之众生亦渐次坏灭。

有情破坏后,世界会由火、水、风等三大灾所次第破坏,其中火灾由七个日轮出现而起,此七日轮,使欲界与色界初禅天悉成灰烬;次起水灾,第二禅天以下漂**殆尽;最后起风灾,由风之相击而起,第三禅天悉数荒芜,生机禁绝。”

停顿了一下,法寂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黑潮,道:“这黑潮应该便是风灾了,属于第三灾劫,所以老衲才说如今已是坏劫末期,而坏劫之后,便是空劫,意味着世界坏灭,除第四禅天尚能以末法时代幸存,其余禅天尽入空虚,唯有等待下一次轮回,重启成劫,方能再生。”

众人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实在是法寂大师这下泼出的料太重太猛,他们之前还担心着武林的安危,要保护百姓不受怪族肆虐,而这已经是心怀天下的广阔胸襟了,眼界够高了,结果现在的话题已经拔升到世界破灭的高度。

如果说,前一种的难度还能用攀登世界第一高峰来形容,那么后一种的难度就是肉身突破大气层。

不少人欲言又止,他们很想说些什么,却又实在挤不出来。

是啊,世界要完蛋,但我们能怎么办呢?大师你跟我说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指望我们能给出什么好建议吗?

大多数人心中的“拯救世界”,无非是打到企图征服世界的坏人,保护黎民百姓不受侵害,可从未想过真正意义上的拯救世界。

世界需要他们这些小小的人去拯救吗?

若是需要,又该如何着手?

懵逼啊!

纵然是虞疏影、司镜玉这样的智者,也陷入茫然之中。

司明倒是没有茫然,但他的思维也忍不住发散开来,若依照方丈法鸿的说话,地球位面说不定就是第四禅天,而且是处于坏劫或空劫的第四禅天,其余禅天皆已空虚,唯独第四禅天幸免于难,但也进入了末法时代。

当然,这种东西也就是强行攀附一下,没什么根据,因此司明很快回过神,他见众人都一副开不了口的模样,笑了笑,道:“你们怎么都一副绝望等死的竹鼠表情?”

郑景元很勉强的扯开嘴角,露出一丝比苦难看的笑容,道:“若方丈所言为真,除了等死,我等的确也想不出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不是很清楚吗?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大禹治水,地球流浪,道理都是相通的,有问题就解决难题,总不能向老天祈祷,等待某位神灵大发慈悲拯救众生吧,有道是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地球流浪”听不懂外,前面三个倒是听明白了,只是明白归明白,可依旧无从着手,只有虞疏影和司镜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同时视线微微上扬。

最后还是嬴纣忍不住道:“漂亮话谁都能说,问题在于该如何解决,你真要能提出一个实际可行的办法,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们也肯定愿意拼命。”

他们真正苦恼的是,就像想拼命也找不到使劲的方向。

法寂无比激动道:“盟主若有方法,直言无妨,琉璃寺上下所有僧人,皆无惧牺牲。”

他没法不激动,当初他查阅资料得出结论的时候,多年禅定的心境也维持不住,就如同现在听到消息的众人一样,除了茫然,就只剩下绝望,宛若陷入无边的黑暗中,而司明的这番话,无异于黑暗中出现了一缕光芒,哪怕微弱如萤火,也代表着希望。

“话说,办法不就摆在眼前吗?”司明一手指向镇魔塔,“既然这座镇魔塔拥有对抗黑潮的能力,换个角度思考,它其实拥有抵抗坏劫的效果,或者在坏劫中开辟一方净土的效果,那么只要全力激发它不就行了。

之后再复制打造,一座不够就十座,十座不够就一百座,一百座不够就一千一万座,积少成多,总有成功的一天,甚至如果能在研究的过程中,掌握镇魔塔能够对抗黑潮的原理,进一步深化,说不定能推出加强版镇魔塔。”

众人一拍脑门,这可真是灯下黑啊!

都怪法寂大师给出的消息太过骇人,以至于他们光顾着震惊和绝望了,没来得及思考。

然而,法寂大师叹息道:“盟主说的这个办法,本寺又如何没有想过,只是这么多年了,我们对镇魔塔的理解依旧十分肤浅,连它所用的材质都没有解析出来,当年为了对付紫瞳灵王,倒是模仿着打造了一座封印之塔,而效果盟主也见过了,可谓天壤之别。”

众人闻言,刚放松的心又给绷紧了,是啊,琉璃寺的大师们又不是傻子,他们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个办法,恐怕是认定没有可行性,才不得不放弃。

“以前不行,不代表现在不行,你们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说到底你们的研究方法在我看来还是太落后了,不够科学,也不够系统。”

司明打算把墨科院的人给请过来,宗师级武者用肉眼观察的确不逊色器材,但也仅仅只限于观察,而光靠肉眼是分别不出这玩意由什么化学物质构成的,琉璃寺僧人的研究方式还停留在神农尝百草的那种经验主义,在司明看来不够系统科学。

法寂皱眉道:“可是时间上来得及吗?”

虞疏影道:“我认为唯独时间这个问题不用太担心,‘世界’如此庞大的存在,它的时间概念跟渺小的我们肯定不同,就算马上要破灭,这个‘马上’也应该以十年、百年为单位。”

司镜玉接话道:“其实,三位怪异之王的表现也证明了情况还没恶劣到那种地步,如果真的下一刻就要步入灭亡,又何必驱使怪异之王大开杀戒,直接‘世界一暗,万物虚空’即可,但实际上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可见坏劫想要破灭世界,进入空劫,也必须满足某些条件,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加紧研究。”

众人闻言,高悬的心又放了回去,虽说司明提出的方法依旧没影,指不定最后什么都研究不出来,可至少有了一个方案,知道该往哪处方向拼命。

在场的都是意志坚韧,心性过人之辈,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轻言放弃,没这样的意志休想攀登武道顶峰。

“其实吧,未必没有阻止坏劫成功的例子。”司明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