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回到镇州营地时,就见大地满目疮痍,到处是战斗的痕迹,各类防御设施都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地面上还残留着被高温灼烧后的焦痕——这显然是萧玄的手笔。
“明面上指挥妖族大军离开英国,摆出进攻苏国的架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暗地里兵分两路,一路埋伏药王谷,一路进攻镇州,但也因此令妖兽大军失去了强者的庇护,一旦有人趁机率军进攻,就能大败妖军,这一招无异于敞开空门,挥出双拳进攻,没想到军神也爱行险计。”
司明感慨之后,又觉得未必如自己想的那般凶险,在当时的情况下,各方势力都还没反应过来,不可能未卜先知的派人侦查,唯一反应过来的英国军队又因为战神重伤而不敢出击,听到妖兽大军离开的消息只会松一口气,期盼对方早点滚蛋,哪里还有追击的念头。
军神的计策看似空门大开,令弱点失去了防备,但又巧妙的隐藏了起来,别人根本不知道这一点,可谓险中有稳,而且兵分双路之后,无论哪一路取得成功,都能一举奠定胜利,届时挥军反攻,就能轻易摧毁英国的反抗势力。
“幸好我写了一封信给师伯,要不然对方的计谋就得逞了,墨家的援兵被收买的官员拖住,无法入境,黄焱的计策在理论上已是万无一失,可见其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军神之名当之无愧——可惜遇上本智者。”
司明摇了摇头,无限惆怅道:“看来再过不久,我那狂墨的称号也要改一改了,估计得加个文武冠冕、北窗伏龙之类的前缀,真是麻烦啊,明明我是那么谦虚低调的一个人。”
正望天感伤着,忽而听见打斗的声音,似乎从中军的方向传来,元气激**如潮,分明是强者过招。
“不会是还在打吧,从时间上看没道理啊……”
尽管觉得不可能,但司明还是加速赶去瞧一瞧,万一妖皇真的没有离开,那他跟萧玄联手足够将其重创,倘若再以转轮王剑开启佛阵,当场击杀也有很大的把握。
不过,当司明赶到现场后,发现战斗的其中一方是萧玄没有错,但另一方面却不是妖皇,而是同为天志宫成员的“擎天棍”苍白衣,在苍白衣的身后还有圣女屠望月。
萧玄重拳摧落,霸道劲力如有定海之能,苍白衣横棍抵挡,棍身弯曲,以柔卸力,一头白发被劲风吹**得飘散开来。
交手数合,苍白衣就明显落入下风,哪怕放弃了进攻,全意防守,仍是节节败退,这还是萧玄没有动用钋毒元灵体辐射之能的情况,面对过往的友人,他终究留了三分情面。
“快闪开,我要教训的人不是你。”
萧玄在战斗中突然变招,屈指一弹,只见劲风如钻凿斧劈,半天清光如线一点突破。
苍白衣挥棍阻拦不及,危机时张口吐出一道白茫茫的先天罡气,迎面拦截。
然而锐指旋罡惊掣风雷,蕴藏核爆之能,击破先天罡气后,余劲未消地穿透了苍白衣的肩膀,令其身形一晃,血洞贯穿前胸后背。
“守护圣女,乃是‘犬’的职责。”
苍白衣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看见身上的伤口,继续持棍护在屠望月的身前。
萧玄盯着对方看了一会,点头道:“我明白了。”
当即举掌向天,浩瀚核能在掌心汇聚,绽放出刺目的炽热光芒,形成三颗光球,隐约可见一只火焰飞天而起,傲举艳丽长颈发出凶戾啸鸣,屏展开来的四只明黄羽翼,末端赤彩陡转鲜丽,三颗光球在其翅尖同时汇聚,喷发出无可抵御的毁灭之火。
“三相烈破!”
苍白衣面露讶异之色,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来真的,但他已是退无可退,当即催动全身功力,一棍入地,无数棍影破地而出,如逆流的瀑布冲向萧玄,每一条棍影中都好似闪现着龙形符文。
“白洪灌日!”
萧玄伸手一投,由三颗光球汇聚而成的白炽大火球从空中降落,速度不快,却给人一种无可阻挡的感觉,将棍影一一吞噬,有条不紊的向下坠落,一些在外围旁观的人见到此景,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转身飞逃。
他们见过萧玄与妖皇的战斗,知道这位墨家前钜子每次出手都是天惊地动,威能浩大,很容易波及围观者,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
司明就在这一刻赶来,眉头一皱,便要出手拦截,尽管从立场上看,他更愿意站在萧玄那一边,但真要让这一颗大火球落地,只怕方圆百里都要寸草不生,免不了要伤及无辜。
不过,屠望月抢先一步,面上无悲无喜,宛若神临,双手一扬,一股神光拔地而起,形成百丈帷幕,相比萧玄释放的毁灭之光,她释放的神光就充满了温柔之意,仿佛母亲的怀抱。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天地归心!”
慈悲女神的虚影当空浮现,约莫有十丈高,站在光幕的后方,手捏法印,面露慈悲,释放浩浩神力,被棍影削弱后的炎球砸在光幕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化去。
苍白衣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半空中不见了萧玄的身影,连忙转身提醒道:“圣女小心!”
可惜迟了一步,萧玄已然近身,双掌连环叠出,屠望月举手抵挡,被震得浅退半步,但周身圣气沛耀谨守不失,同时莲步向地一震,卸去劲力,反应过来的苍白衣拔地而起,举棍敲向萧玄天灵。
萧玄不慌不忙,左手一抬,万钧气浪震退苍白衣,右手再度屈指,射出钻凿指劲,瞬间破开屠望月的护体圣气,紧接着便是近身寸劲,顿时将其震伤。
屠望月连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萧玄见状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继续追击。
“萧玄,你疯了吗?”
苍白衣趁势插入,隔开两人,死死盯着萧玄,握棍的双手暗自发力,眼中已有决杀之意。
但萧玄眼中没有苍白衣的存在,他看着屠望月,问道:“为什么不拔出圣剑?”
“圣剑只为苍生而出,不可为我私用。”屠望月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这番话令刚刚赶来的司明有些动容,不过萧玄脸上满是不信:“你敢说,自己这一辈子从未徇私?”
屠望月平淡道:“成为圣女前或有,成为圣女后则无。”她的语气让人下意识地就想相信她,认为她没有撒谎。
“看来,圣女之位另有玄机,未必比玄女干净。”
苍白衣怒喝道:“萧玄,就算你是前钜子,也不准污蔑圣女清白!圣女的品德,世人有目共睹,救灾、传道、抚民,哪里发生灾害哪里就有她的身影,受过她恩惠的人千千万万,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抹黑的!”
萧玄道:“我并未否定她的贡献和功劳,但我也不是那种被人捅了一刀,还能笑眯眯地选择原谅对方的人,好人未必就不做恶事,我只问她一句,昔年我被人阴谋算计,当成疯子困在雪山中,你可曾插手其中?”
苍白衣不忿道:“此事跟圣女八竿子……”
“是。”
屠望月爽快地承认,令苍白衣为之愕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辩解道:“圣女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萧玄道:“有什么苦衷尽管说,我有足够的耐心听你的解释,而且只要理由合情合理,我也愿意被你利用。”
“……抱歉,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但我向你保证,此事为公,绝无半分私心掺杂,我问心无愧。”
萧玄闻言,仰面大笑,大笑之后肃穆道:“牺牲别人的生命来成就伟大的事业,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因为被牺牲的人不是自己,所以这种人永远可以大义凛然。”
屠望月毫无愧色的对视,道:“我要寻求的,非是我个人的事业,而是天下人的福祉,我能牺牲的也不只是别人的生命,同样也包括我自己。”
萧玄冷笑道:“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
如果杀掉一个人,就能对天下有利,那该不该杀掉这个人?
这样话题即便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有无数人争论,各有立场,并且类似的剧情出现在许许多多的影视作品、文学作品里,甚至有人会大喊“如果这个世界需要牺牲掉一个女人才能拯救,那还是让这个世界灭亡吧”。
诚然,这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因为他口中的“世界”是作品里的世界,而非真实的世界,灭亡别人的世界当然是很容易的事情,如果这个世界包括他,他的父母、爱人、儿女,他的立场很可能会立即更改,再也喊不出来。
这个问题对于诸子百家,同样有不同的回答,道家不用讲,肯定是不同意;法家坚持要以法律杀人,法律判断可以杀,那就该杀,否则就不该杀;儒家则是认为要看杀的人是否无辜,“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如果对方是无辜的,就不该杀,但如果对方是像桀纣那样的暴君,那杀掉他而利天下就是正义的行为。
至于墨家,很多人认为追求功利,大爱无疆的墨家肯定坚持该杀,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墨家认为,我去杀一个人来保存天下,并不是真正的利天下;我杀掉自己来保存天下,才是真正的利天下。
其中关键是,“我”不能为天下人做出选择,“我”只能为自己做出选择,如果天下人都认为某人该杀,而我去执行之,则我的所为就是“利天下”,因为这是由天下人做出的选择。
但“天下人”这个标准太模糊了,总不能一人一票进行公投,因此应当将选择权交给当事人,你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强行将他杀掉,那不是义,当事人自愿自杀,那才是义。
萧玄便是以此反驳屠望月的说法,他自愿才是利天下,否则不是。
屠望月闻言,缓缓道:“于所体之中,而权轻重之谓权,权,非为是也,非非为非也,权,正也,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
萧玄默然,因为对方的回答并不是从“义或不义”角度,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角度。
墨家认为,“权”并不是对的,也不是错的,“权”是正当的行为,就好像砍断手指来保存手腕,这是在利中选取大的,在害中选取小的,跟对错无关。
后世有个火车撞人的问题,一条轨道上是一个人,另一条轨道上是一堆人,切换的开关就在你的手中,你该怎么选择?
按照墨家的看法,那就是无所谓。
因为以天下的眼光去看,一个人和一堆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无关大义,你可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但这跟对错无关,顶多算正当的行为。
“所以,你害我是‘权’的结果。”萧玄不怒反笑,“我倒要问问,究竟是哪门子的‘权’?我好好活着,究竟如何害天下?”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说。”
“你觉得我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萧玄带着威压踏前一步,苍白衣忙挺棍阻挡,守护身后的屠望月,防止对方出手进攻。
“白衣,你现在觉得谁有道理?”萧玄没有出手,而是问起了苍白衣,“她害了我十年,到头来却连一个理由都不给我,你觉得我该选择原谅吗?”
苍白衣沉默了一会,叹气道:“你有道理,你也有不原谅的立场……但是,我相信圣女,请萧兄念在我们及时赶来救援的份上,多宽待一二,圣女明知你在此地,且知道赶来后必定会受到萧兄的诘问,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若她心中有鬼,又何必如此?”
“……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了。”
萧玄终究没有再出手,丢下一句话后就果断地转身离去。
司明看了两边一眼,决定还是先追师伯,反正圣女那边有“狗”保护和安慰,自己没必要排队。
在追上萧玄后,司明没有提及方才的冲突,而是问道:“看来妖皇被师伯击退了,他是何时来的?”
“早上,如你所言,的确是还虚级别的强者,功力不在云尽藏之下,打得我够尽兴。”
话音刚落,萧玄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带着些许血气。
“师伯受的伤不轻啊。”
司明心道,受到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跟擎天棍和圣女战斗,而且演得生龙活虎,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这演技着实出众。
“哼,那家伙也没讨得了好,被我逼出了妖体原形,最后不敢与我拼命,狼狈而逃。”萧玄傲然道。
司明连忙拍出一波马屁,把师伯拍得舒坦了,然后再说了自己这边的战绩。
“一军神三妖王,你小子该不是向我炫耀来的吧。”萧玄好心情**然无存,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诶,不是说每一名师傅都期待着弟子能超越自己吗?师伯你也算是我半个师傅,此时不该觉得欣慰吗?”
“欣慰个屁!那是自己已经无法进步,只能将希望放在后辈身上的老头子才会有的心态,某家正值壮年,还有大好的未来,哪能现在就放弃。”
两人胡侃几句,司明才提到刚才的事情:“我以为师伯最后还是会出手教训他们一顿,没想到竟是选择放他们一马,这份气度值得学习。”
“哼,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他们两人身上,而且受的伤太重,真要斗下去,万一输了那就丢人了。”
萧玄没有强撑面子,坦率承认自己状态不行,接着又道:“我年轻的时候特别佩服上一任钜子,他能时时刻刻保持冷静,年轻气盛的我虽然努力让自己拥有‘喜怒不形于色’,甚至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但我怎么也做不到。
现在我不年轻了,才发觉气度这玩意不是用来打扮自己的饰品,而是在摸爬滚打一身伤痕中不断前进的拐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得不拥有的能力,我之所以心胸广阔,只是因为这样才能冷静处事,不是因为我不想出气,至于别人怎么看待我,跟我无关,我也不在乎。”
司明忙道:“这份心境更值得学习。”
“没得学了,我明天就准备回去了。”
“这么快?”
“我受了重伤,功体不足三成,留下来也帮不上你的忙。”不等司明开口,萧玄又补充道,“而且你拿回了药,想来巴神荒很快就能痊愈,万一等他恢复了我还没恢复,他再向我挑战,岂非对我很不利。”
“看来后一个原因才是最重要的……罢了,我也不强留师伯,就祝您一路顺风吧,也非常感谢您千里迢迢赶来帮助师侄。”
萧玄笑了笑,旋即叮嘱道:“虽然我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但你要记得,小心提防圣女,她或许行事无私,可未必是无害的。”
“晚辈记住了。”
“但也别防备得太明显,至少此战你还需要依赖她,想要对付妖皇,还得靠她。”
“……墨家圣剑真的这么厉害?”
“等你亲眼目睹了,就知道当年的钜子为何能一人败尽天下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