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住巴神荒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将军,其手持长柄战斧,头戴紫金覆面盔,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挂勒甲玲珑师鸾戴,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盔甲中透露出的凶厉眼神,给人一种站在面前的不是人类,而是上古恶兽的感觉,并且是一头对主人忠心耿耿的恶兽。
巴神荒看了一眼掌心的白痕,抬手指着对方道:“你,实力尚可。”
这等勉强及格的评价听起来似是瞧不起人,但落在一旁的亲卫耳中,皆不由得对那名女将军高看一眼,毕竟与这一评价相对的,是五名连巴神荒的一掌都接不下的“化神弱者”,其中有枪法独步当世的龙日海,剑法称绝东北的白枫山。
女将军仿佛没有听到巴神荒的话,只是死死盯着对方,守护在主帅营帐前,全身蓄力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哪怕方才的交手已让她体会到对手的强大,也没有产生丝毫动摇。
尽管没有任何言语,但光是看到就能明白,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否则休想进入营帐。
“凭你,还挡不住我。”巴神荒负手道。
“那再加上我们呢。”
八道人影破空飞至,一一落在营帐前,各个气息雄浑,乃是守卫在其它两个方向的化神宗师,他们在察觉巴神荒的行动后,立即动身驰援,可惜巴神荒突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视上万精卒如无物,若非那名女将军挡了一下,只怕此时巴神荒已经冲进主帅营帐里了。
总共九名化神,将巴神荒团团包围,彼此气息结合,势若泰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面高不可攀的长城,换成寻常的化神宗师,只怕已经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汗洽股栗了。
然而,巴神荒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不屑道:“多了一群插标卖首之辈,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你!”
其中一名相貌年轻的化神气得满脸涨红,正欲反唇相讥,跟巴神荒的视线对了一眼,那些嘲讽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因为他有一种直觉,自己若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迎接他的就是非死即伤的一掌。
尽管他觉得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情况下,巴神荒没道理为意气之争而引爆后果难辨的战斗,可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去赌对方的胆量。
化神宗师意志坚定不假,但意志坚定并不是用在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上,为了一时嘴贱而挨打,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若是双方豁尽全力,巴神荒再强也敌不过九名化神,之前他能一招败敌,是因为双方都没有拼命,拦路的化神宗师知道打不赢,干脆留了一部分余力,一旦受挫立即后撤,避免受到重伤。
可真要换成生死决斗就不一样了,只要一部分人拼命缠住巴神荒,另一部分人催发极招,巴神荒的护体罡气再强也挡不住极招的破坏。
不过,除女将军外的八名化神宗师心中也很清楚,他们是不可能跟巴神荒拼命的,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替军神打打太平拳也就算了,想要他们卖命,光凭军神开出的价码还不够。
“想清楚了吗,你们退开,或者,我前进?”
巴神荒一如既往的强势,众人顿时有种骑虎难下的窘迫,此时若选择退让,事后必然会被人嘲笑九对一都没有胆量,可若选择引爆冲突,最后便生死难料了,而且就现在这种人心不齐的情况,众人被打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到时候依旧丢人。
就在宗师们迟疑之际,主帅营帐内传出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
“神将阁下,何必咄咄逼人呢。”
帘布被一只雪白的手揭开,一道俊美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正是“百胜军神”黄焱。
尽管身处军阵之中,但他并未穿上铠甲或者军装,而是身着一袭带着华贵白袍,宽大的袍袖在风中舒展,腰间擦着一根碧绿的长萧,气质清俊儒雅,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整个人在发光一般吸引着别人的视线。
当他站到巴神荒的面前,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说战神是刚性美的化身,军神就是柔性美的代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主地被两人吸引走,这一刻,他们都成了背景中的配角龙套,只为烘托两名主角的存在。
军神与战神,孰强孰弱,这是无数人讨论过的话题,就连在场的化神宗师也对这一问题的答案十分好奇,心中不由得思忖,莫非今日就能知晓结果?
若是一对一,结果自是毋庸置疑,虽然军神本身也是一名化神宗师,但刚刚见识过巴神荒的神威,谁也不认为军神能凭武力胜出,不过战斗的输赢本来也不是只看武力的强弱。
军神以谋略闻名天下,若是集合在场诸人共同围攻巴神荒,胜算无疑很大,甚至有一定把握能当场击杀巴神荒,可问题在于,真要不死不休的决斗,在场诸人恐怕也要阵亡大半,那些化神宗师们肯定不乐意,即便围攻也是划水居多,他们很想知道,军神又要用什么办法让他们赌上性命。
“我给你选择的权利,退兵或者死。”
即便面对与自己齐名的对手,巴神荒仍是一如既往的强硬,没有客气半分。
黄焱笑了笑,道:“在我做出选择前,想问神将一个问题,为何要替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人卖命,我不认为阁下会以忠君为美德,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对你应该没有什么差别。”
“我的确不在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也对你的阴谋毫无兴趣,但你不该拿我当踏脚石。”巴神荒沉声道,“既然你选择踩着我的名声往上爬,就该有被我掀下马的觉悟。”
“没想到,堂堂兵家战神竟也在乎那些无意义的虚名。”
“我不在乎,不代表别人就可以随便败坏,你的遗言只有这些吗?”巴神荒不耐道。
黄焱沉默了一下,缓缓摇头道:“那个老头只是在利用你,他在说服你的时候肯定用‘军神战神孰强孰弱’的话题来挑拨你,又故意用名声刺激你。”
“这些我如何不知,都是蠢人在自作聪明,但我助他就是被他利用,我不助他就是被你利用,到头来终究是要选择一方。”
“那为何不能选择我,难道是因为他比我更无能?还是你害怕我登上了君位,别人就会认为军神凌驾于战神之上?”
“不,只是因为他的态度更诚恳。”
“态度都是装出来的,什么礼贤下士、为卒吮脓,身为主帅的你,难道还不明白爱兵如子的背后,只是想让士兵为自己卖命吗?岂不闻法家言,夫买佣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钱易者,非爱佣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佣客致力而疾耘耕,尽巧而正畦陌者,非爱人主也,曰‘如是羹且美,钱易云也’。”
这番话的意思说,地主给雇工吃得好、工钱结算的快,不是因为心善,也不是因为爱雇工,而是这样雇工会好好耕耘,反之雇工给地主努力工作,也不是敬爱他的主人,而是为了挣更多的钱。
黄焱明明有着温文尔雅的气质,给人一种浑身散发阳光的暖男印象,但说的话却是冰冷无情,叫人不寒而栗。
周遭的几名化神宗师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他,或惊或惧,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之人——唯独那名女将军目不斜视,依旧牢牢地盯着巴神荒。
身为主帅,却认为爱兵如子不是美德,而是为了让士兵更加卖命,是一种骗取人心的演技,这赫然是原教旨的法家思想,即世无情感,唯利益二字。
法家眼中,即便是亲情,其本质也是利益交换,如人在婴儿时,父母对他抚养马虎,儿子长大了就要埋怨父母;儿子长大成人,对父母的供养微薄,父母就要怒责儿子,父子是至亲骨肉,竟能互相指责对方,仅仅因为对方的行为没有满足自己的利益,反过来,所谓的父慈子孝,就是彼此满足了对方的利益。
后世常有人把英国外相哈默斯顿的“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奉为圭臬,其实自家老祖宗,两千多年前的韩非子早就说过了,而且剖析得入骨三分,这种水准在法家面前也就是学徒的档次。
巴神荒听了黄焱的话后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笑声过后,他正色道:“即便是装出来的态度,会装的也比不装的更有诚意。”
黄焱摊开双手道:“哦,那如果我也展现相同的诚意呢?”
巴神荒冷笑一声,道:“那老头是跪着求我,我才答应的,如果你现在下跪求我,我便立即转身离开,绝不再插手此事。”
然后伸手道:“来,展现你的诚意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色变,那名女将军更是怒气狂发,大喝一声:“无礼之辈!”
手中长斧舞动,人如旋风,斩出一波波凌厉罡气卷向巴神荒,每一斧都有开山裂地之能,盛怒之下,更是气浪滔天,另外八名化神竟被逼得往侧旁退了一步。
面对汹涌而来的攻势,巴神荒不闪不避,只凭双手接刃,或拍、或震、或捶,竟是没有一招巧劲,全是正面硬撼。
在极短的时间里,双方连过三百招,一股股气劲在两人之间爆发,直惊得风云变色,大地震**,那些作为军中精锐的亲兵们都被余劲震得往后疾退,一连退出百米才稳住身形,那几名化神宗师也各自催功抵御,修为稍弱者又退了一步,整个过程中只有军神稳若磐石,连衣袖都没有飘**。
战场外,司明笑着感叹道:“不愧是战神,居然当面提出这样的要求,丝毫不留余地,让人下不来台,一如既往的作风,就是不知道百胜军神会不会答应了。”
至于那名铠甲女将军跟巴神荒的激烈战斗,反而没被他放在眼里。
夏观雪分析道:“那得看军神对自己的定位了,如果他把自己当成一名权谋家,抛妻弃子,烹父分羹亦是寻常,区区下跪又算得了什么,面厚心黑方能成就大业,但如果他把自己当成一名武者,这一要求无疑是触及底线,一旦答应,将来再无可能胜过战神。”
慕容武疑惑道:“可是,都说兵不厌诈,战神真的能履行承诺吗?万一事后以‘兵不厌诈’毁约怎么般?”
夏观雪摇头道:“不会的,巴神荒没有毁约的理由,就如同军神说的那样,他又不是忠君之辈,没理由替皇帝卖命,谁坐上皇位还不都一样,反正都是皇室中人争来争去。
他提出这一要求,目标无非两点,一是要堵住军神的请求,我已开出条件,是你自己不愿答应,那就没办法了;二是确认军神的立场,若军神自认权谋家,答应条件,那双方再无冲突,而且于世人眼中,战神从此胜过了军神,不会再有人讨论孰强孰弱的话题。”
司明笑道:“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还是挺在意的,想要给这个问题盖棺定论。”
“所以说,战神巴神荒到底提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你们倒是说清楚啊!”
嬴纣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他的内功修为是四人中最弱,加上距离太远,却是没能听见战神说的话。
也许嬴纣的武力是化神层次,对上夏观雪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武力只是化神诸多能力中的一方面,并非全部,所以夏观雪隔了几千米还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却没有这样的能力。
“话说,小武你的修为不是跟我差不多吗,为什么你也听得见?”
嬴纣对这一点分外介意,比不上那两人也就算了,毕竟对方比自己多活了几年,但连小弟都比自己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呃,因为我修炼的百炼药体强化了五感能力,就算不运内功也能听见千米外的声音。”慕容武满怀歉意道,“我不知道你没听清楚,这就说给你听,战神提的要求是……”
夏观雪插嘴道:“别理这家伙,自己无能还要埋怨别人,这是废物的共同点。”
“你说谁是废物!我只是一不留神,稍稍错过了一句话而已,真以为我什么都听不见吗?”
“真是幼稚!”
司明没有理会两人的争吵,也没有关注慕容武的劝解,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黄焱的身上,想看看这位百胜军神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为尊严悍然拒绝,而是为利益忍辱负重。
与此同时,巴神荒与蒙面女将的战斗也到了尾声。
长柄战斧如暴风咆哮,绵密罡气斩裂大地,势不可挡,气势不断的攀升高涨,将怒气尽数宣泄而出,但巴神荒依旧不为所动,不管对手的力量增加了多少,他依旧能稳稳挡下,掌风犹如不屈的战车,一浪高于一浪,重重碾压。
由于双方都是正面冲击,毫无巧劲转化卸力,因此彼此都要承受反震的劲力,并且弱者愈伤,故而每碰撞一下,蒙面女将就要增添一分内伤,但她强压着伤势,直到蓄势成招。
“虚灭天冥!”
蒙面女将的其实再度攀升,随着一声大喝,战斧上腾起熊熊火焰,就像是中天的烈日轰然砸下,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山崩石裂,滚滚热浪朝着巴神荒怒潮狂推。
那几名化神宗师见了都忍不住为之变色,或是思考自己遇上这一招该如何抵挡,或是惊讶军神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修为高绝又忠心耿耿的手下。
“我说过了,你很强,但还不够强。”
滂湃的魔气在巴神荒掌心涌动,发出魔神怒号之声,一掌击出,似有乾坤颠倒之能,万千银蛇般的雷光从虚空中拉扯而来,凝聚成一点,迎面撞上了煌煌烈日。
霎时,浩浩劲力在两人周围游走,绽放出奇异的光芒,仿佛有一个个小太阳在他们力量的中心爆裂,向四面八方闪耀。
强大的对撞过后,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气象中,蒙面女将抛飞而出,她握住长枪的那只手呈现怪异的扭曲,而且臂甲尽数粉碎,露出了鲜血淋漓的手臂。
以她后退的速度,就算一口气飞出百米外也不稀奇,但黄焱及时出手,伸出五指隔空一拍,虚空中**漾开一圈圈涟漪,涟漪的中心就是蒙面女将,她的速度骤然减缓,每出现一圈涟漪就会被降低一大截,而且受到的都是柔劲,不会加重伤势,如此在飞出五米后就落在了地上。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光凭这一掌,众化神就不由得对黄焱高看一眼,心想这位军神恐怕并非如传闻的那般擅谋不擅武,至少比自己预计的要强得多。
巴神荒浑不在意,进逼问道:“你的答案?”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黄焱缓缓道:“三日后,皇宫后山,子时,你我各出三人进行车轮战,你若胜,我自缚双手入宫,我若胜,请你离开皇宫,如何,神将阁下可敢应战?”
巴神荒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留下一句:
“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