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后,五万名观众从武道馆中蜂拥而出,若从天空中向下俯瞰,就能看先黑压压的扇形,向外辐射扩散。
客队的武馆选手们正在同远道而来的支持者们打招呼,虽然吃了败仗,但好歹没被剃光头,而且客场难打是众人皆知的道理,因此支持者们没有责怪自家的队员,纷纷开口安慰鼓励。
作为取得唯一胜利的关键人物,聂琬芷得到了最热烈的支持,何况她的形象本来就很讨大众喜欢。
“丸子姐,请不要气馁,等回到了主场我们再把今日之败十倍奉还!”
“丸子姐,今天的战斗真是精彩,看得我热血沸腾——我决定了!以后也要报考武学班!”
“丸子姐,我好喜欢你的战斗风格,每次看了都能让我精神百倍,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
“累死我了,感觉比打比赛还累。”
好不容易应付完一批批的支持者后,聂琬芷回到客运车上休息,拿了一瓶矿泉水仰头大口的喝着,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而她的粉丝透过车窗看见后,果然也没有介怀,一个个称赞聂琬芷真实不做作,跟那些妖艳明星不是一路人,觉得更喜欢了。
“话说,他们干嘛都叫我琬芷姐?我看到好几个年纪比我大上一大截的中年大叔大妈都这么叫我,难道我最近越来越有成熟女性的魅力了吗?”
聂琬芷想了想,颇觉开心,但又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尽量装成理所当然的模样。
队友们闻言,相视一笑,聂琬芷在队伍中的人际关系不错,大家都挺喜欢她,年纪小就是有这个好处,容易被当做妹妹保护起来。
当然,也是因为聂琬芷做人不矫情,没有什么公主病,而且愿意主动融入团体,相比之下,嬴纣虽然同样年纪轻,可队伍中看不爽他的大有人在,差不多跟喜欢他的人对半开,那种棱角分明的性格很容易得到两极分化的评价,不过反正一直以来他都是负责个人战,不需要与人配合,因此也不在乎队友的看法。
“小丸子你平时都不关注武迷活动的吗?”一名关系跟聂琬芷比较亲密的女队友坐到旁边问道。
“平时还要学习,不能让书面成绩落下太多,没有多余的时间顾及其它。”
“难怪……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学生,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实力,真是前途不可限量,未来肯定能成为我们联盟代表队的支柱,啧啧,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哟,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苟’开头的那个?”
“我还差得远呢,我身边比我厉害的人多得是。”聂琬芷回想起学校的第二武术社,在里面她的实力几乎是垫底的。
“太谦虚了,像你这样武学天才如果满地都是,那还让我们这些没用的大人怎么活啊。”
一名男队友道:“说起来,今天对手的王牌好像就是那个长相很年轻,看起来很拽的少年,云浩然你跟他交过手,感觉他的实力怎么样,跟我们还在养伤的队长比,孰强孰弱?”
云浩然思考了一会,道:“单论修为应该差不多,但真要较量起来,恐怕对方的赢面更大一些。”
“不会吧,这小子这么厉害!明明看起来一副不知天高地厚,臭屁狂妄的样子。”
“人家能臭屁狂妄到现在,不正说明了他的实力不简单吗?要不然早被人教训得收敛脾气了。”
“说的也是……话又说回来,最近的年轻人越来越厉害了,之前我听金馆长说,最近有人打破最年轻化神的记录了,据说不到二十周岁,还是一个女的。”
“你对女性成为最年轻化神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请不要误会,我其实是一名女权主义者。”
聂琬芷听着众人的议论,心道你们谈论的都是我的朋友。
为之骄傲的同时,又不免生出强烈的紧迫感,跟一群天才做朋友,要么自甘堕落,放弃追逐,要么就得无时无刻鞭笞自己,与压力做斗争,聂琬芷自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但今天看到比她还小两岁的嬴纣在擂台上展现出统治级的实力,较之在蛮洲琉璃寺学艺时还要胜出一大截,令她不可避免的生出了颓丧感。
哪怕她已经很努力的在修炼了,可不仅没能缩短与同伴的距离,反而越拉越远,甚至被后辈给超越了,那种无力感实在很打击信心,令她不禁生出“干脆放弃反而更轻松”的念头。
“不行,现在才想到放弃那也太对不起过去付出的汗水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没必要非得跟他们攀比,将他们当成追逐的目标就行了,目标强大,才有追逐的意义,跟过去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相比,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聂琬芷伸出双手拍了拍脸,很快振作起来,她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倒的,只有意志这一点她十分有信心。
这时,领队的教头喊道:“聂琬芷,下面有一个婆婆,自称是你的武迷,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近距离见你一面,虽然见面会的时间过去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体谅一下老人家吧。”
“哦、哦,这是理所应当的,我这就过来。”
聂琬芷收拾心情,跟队友们打了招呼,在他们“好有人气啊”“真是受欢迎”“我也想要有老一辈的武迷”的戏谑声中下了车,然后见到了那位自称是她武迷的老婆婆。
这位老婆婆有着一张瘦削的脸,脸上刻满了饱经沧桑岁月的皱纹,面色黝黑发黄,淡淡的眉毛下,一双慈善眼睛炯炯有神,虽然已是老态龙钟,可走起路来依旧步履矫健。
年轻时应该也是一名武斗家,聂琬芷做出了判断,上去恭敬道:“老婆婆你好,谢谢你赶来这里支持我,不过为了身体健康着想,以后还是减少外出,在流云市本地观看我的比赛,我就很开心了。”
“真是有礼貌的好孩子,而且心地也善良,为我这老婆子担心。”
老婆婆露出欣慰的表情,伸出手去抚摸对方的头。
换成平时,聂琬芷会下意识的躲掉,她不喜欢被人摸头,那样显得自己很不可靠,但不知为何,眼前的老婆婆给她一种亲切感,便没有躲开,任由对方摸着脑袋。
“真是好孩子,很了不起。”老婆婆摸了几下,就把手收了回来。
聂琬芷有点难为情的笑了两声,问道:“老婆婆,需要签名合影吗?没有相机的话,我可以找队友借给你,你把地址留下,照片洗出来以后我发给你。”
“不用了,能亲眼见到你,用双手摸到你,老婆子就很满足了,你跟老婆子想象的一样,是个又温柔又能干又善良的好孩子。”
“老婆婆,您再这么夸下去,我就要脸红了。”
“脸红好,脸红才显得有年轻人的朝气,不能像老婆子一样暮气沉沉。”老婆婆说着递出一袋黄澄澄的水果,“这是我在路边买的橘子,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希望你别嫌弃。”
“怎么会呢,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橘子了,太谢谢你了。”
聂琬芷越发觉得眼前之人亲切,就如同自己的长辈一般,忍不住邀请道:“老婆婆,要不你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去吧,我跟教头说一下,他会同意的。”
“不用了,老婆子已经买好车票,今晚就回去,所以只能谢谢你的好意了,反正人也见到了,头也摸到了,老婆子心满意足,好了,你上车吧,你的队友在叫你,不能让他们等急了。”
老婆婆摇了摇手,眼中流露出不舍,但仍是坚决的转身离开。
看着即将混入人群中的背影,聂琬芷生出怅然若失之感,忙问道:“老婆婆,你还会再来看我的比赛吗?”
老婆婆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笑道:“当然,一定会再来看的。”
聂琬芷看着伛偻的背影渐渐离去,有种冲上前将人强行拉到车上的冲动,就在她一咬牙,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车上的队友催促道:“丸子,还不赶紧上来,马上要开车了。”
“哦、哦,我这就来。”
略一分心,回过神来聂琬芷发现已找不到那位老婆婆的身影,只有一批批朝着她欢呼的武迷,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失落感,但也只能带着遗憾回到车上。
拥挤的人群中,老婆婆看着车子启动,转身正打算离开,蓦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不等他做出反应,两股气息一左一右将他包裹在内,并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倘若他敢有丝毫举动,就会遭到雷霆一击。
“一名逃犯会因为什么而不顾被发现的危险,前去参加明星的演唱会呢?”站在老婆婆左边的司明自问自答,“当然是因为这名逃犯十分喜爱这位明星,或是狂热的追星者,或是冲着少年时的情况,但不管如何,终究有一样吸引他的东西,而不是单纯的想凑热闹。”
另一边的慕容倾接着道:“那么冒险来看武馆大会的原因也只有两种,一是要支持自家的队伍,但我们查了你的籍贯,既跟主队无关,也跟客队无关,因此只能是第二种情况,你要来看某位选手的比赛,这个人必定与你有很亲密的关系,而且十有八九是晚辈,要么是你的徒弟,要么是你的孩子。”
司明接着道:“徒弟的可能性先去除,从年龄上看,有可能成为你徒弟的只有那两名年轻人,但这两人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很清楚他们修炼的武功与你无关,因此只能是你的孩子,可这下问题又来了,这些选手当中没有一个姓‘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慕容倾接替道:“我们又查了你的资料,发现你的妻子姓聂,这下真相就呼之欲出了……不得不承认,你的伪装很高明,心性很沉稳,运气也不错,没有坐在甲区观众席,从而察觉我们的行动计划,于是将计就计瞒天过海,如果你就此离开,我们也拿你没辙,因此我们只能选择去赌,堵你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堵你还想再见孩子一面,毕竟错过了这一次,下一回再见面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幸好,我们的运气也不差。”
齐云飞长叹一口气,道:“是我太小瞧你们了,以为你们年轻人心浮气躁,一旦失败了就会推卸责任,互相指责,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拿出了补救的办法,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小觑不得,我输的心服口服。”
嘴上说着心服口服,但齐云飞仍未放弃逃跑,就他的感觉来看,这对男女的实力固然很强,跟谭革武馆联盟的王牌相差仿佛,可还不至于连一丝的机会都没有,毕竟此刻处于拥挤人流中,对方也要顾虑是否会伤及无辜,而只要他能短暂的摆脱两人,随手抓一名路人当人质,就还有逃脱的希望。
“这下一切真相就水落石出了……虽然想这么说,但果然还是有一个问题令我很在意,在通过特殊渠道,调查了你的案卷后,发现聂琬芷名义上的父亲,也就是她的舅舅所开的公司之所以会倒闭,欠下一大笔债,是因为你从中插手,接二连三的令其项目失败,尤其拆迁时总是发生各种流血事件,以至于大笔投资被套牢,名声败坏,没有银行愿意借钱给他,最终资金链中断。”
司明动用了天志宫的权限,从看到了这些由影侠卫收集的机密情报。
“很奇怪呢,从你的经历来看,分明是一个恩怨两清,而非恩将仇报的人,为什么要这么报答一个收养你女儿十多年的姻亲呢?甚至不惜让你女儿也背负债务,尝尽苦头,受人白眼。”
齐云飞想拖延时间,寻找机会,便回答道:“连累了琬芷的确是我的过错,我也没想到那个男人如此脆弱,居然一跳了之,扔下孤儿寡母不管,但我并没有后悔报复他,因为当年就是他出卖了自己的妹妹,帮忙那个恶棍坐实谣言,从而换取了第一桶金。”
即便过去了多年,齐云飞心中的仇恨仍未消减,谈起此事时仍是咬牙切齿:“他用我妻子的命,换取了自己事业的第一步,所以我就要毁掉他的事业,让他一无所得。”
慕容倾忍不住道:“但他毕竟养育了你的女儿十多年,而且视如己出,未有亏待,若非如此,聂琬芷又岂会心甘情愿替他还债。”
齐云飞冷笑道:“若非念及此事,我早就上门宰了他,何必多此一举坏他事业,只是没想到结果仍是相同,可见老天也容不得这等小人苟活……另外,你们以为他照顾我女儿是出于愧疚吗?错了,大错特错,他是害怕我会回来报复,所以要拿我的女儿当挡箭牌,可惜,他太小看我妻子在我心中的分量了。”
司明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这里面的是是非非真不好说。
聂琬芷的舅舅真的没有一丝愧疚吗?就个人情报来看,聂琬芷是独生女,也就是说她的舅舅在收养她后,没有再生其他的孩子,这分明是当继承人来培养。
聂琬芷的舅舅一跳了之,是因为承受不了公司破产的打击吗?又或者,他已经察觉到是谁动的手……
但人已经死了,真相便无从得知,司明亦不好随意猜测,他能解决的只有眼前的问题。
“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乖乖投降,跟我们回去,我们会视为主动投案对你宽大处理,二是努力反抗,看看能不能抓个人质,逼我们放你离开。”
心中的企图被一语道破,齐云飞立即紧张起来,可不等他有所行动,就听左边的年轻人继续道:“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那辆客车离这里不远,一旦我们动起手来闹出了巨大的动静,必然会引来注目,你要不要赌一下,看看你女儿能不能把撕破伪装后的你认出来?”
齐云飞的身体为之一颤,心灵出现了动摇,倘若司明的目的是将人擒下,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但他跟慕容倾都没有动手,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慕容倾道:“也许是出于补偿心里,聂琬芷的舅舅对她极好,是真的亲如父女,你要不要揭破真相,告诉她,其实她的舅舅是逼死她母亲的帮凶之一,而她的亲生父亲则是一名手沾许多无辜者性命的亡命之徒。”
齐云飞从牙缝中挤出反驳的话:“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我杀的人没一个称得上无辜!”
“可有一些人罪不致死,也许你不这么认为,但其他人会这么认为,然后他们会认为聂琬芷是杀人犯的女儿,身上流着杀人犯的血液,将来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罪行,接着远离她,孤立她,中伤她……对,就像当年她母亲所遭遇的那样。”
齐云飞握紧了拳头,双臂颤抖起来。
“当然,以聂同学的心理素质,我觉得她一定能扛过去,不会做出跟她母亲相同的决定,但是作为一名父亲,你要让你女儿承受与她母亲相同的痛苦吗?”
齐云飞伪装的脸扭曲起来,变得不似人样,喉咙中发出了低沉的吼声,就像是一头被逼到了绝路的狮子。
许久后,他松开了双手,低下头认命道:“你们必须答应我,不能将此事公开,即便是处决,也要暗中进行。”
“我们答应你。”
齐云飞抬起双手,示意对方铐住,同时转头望了望,客车恰好转过一个街角,离开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