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由法官来审判,除非是那种一面倒、案情十分明确的案件,否则在最终结果出来前,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赢。
即便是确定犯罪的被告人,也可以替自己争取尽量少的刑期,但在法官宣判前,他和律师同样不清楚己方的申诉是否有效。
因为绝大多数的法官在整个案件的审理过程中都是面无表情的,这是为了避免被律师看出自己的喜好而加以利用,算是不成文的职业要求。
但是在神灵负责的法庭上,双方律师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发言是否有效,能清晰地看出究竟是谁占得上风,毕竟神灵没有感情,不怕被人看出喜好,或者说,祂的喜好就是有效的证词和证据,什么感人的语气语调,祂全不在乎,即便你说天花乱坠,催人尿下,对祂而言有效的也只有文字的部分。
诡辩术对神灵是没有用的,诸如“白马非马”之类的辩术,会被神灵当做无效证词忽略,祂只遵守法律的逻辑,不会陷入别人的语言逻辑,除非法律条文中存在逻辑悖论——这种情况在早期法律体系不够完善的时候发生过,而现在法家早已给他们的法典打上了各种补丁。
即便发生法律悖论也没关系,神灵不是智能计算机,碰上逻辑冲突会陷入死循环或者当机,祂比人工智能要要多出一点灵性,当律法之神遭遇悖论的时候,会进入第二种有情形态,转化成人格神来跳出逻辑冲突。
“排除情感,只讲事实,作为神灵没有家庭、社会关系的牵挂,不受权势影响,不会收受贿赂,也不会受到舆论民情的绑架,的确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法律之前人人平等,难怪律法之神又被法国人尊称为公平之神。”慕容倾旁观着庭审感慨道。
“但祂也只是公平之神,而非公正之神。”
司明想起墨教的神灵,墨教的三主神为慈悲、智慧、公正,墨教的公正之神跟法教的律法之神完全不同。
律法之神维护的是法律的正义,倘若法律本身不公平,祂自然也没有公正可言,比如若法律规定贵族可以随意杀戮平民,律法之神也会遵守这一规定,判贵族杀民无罪。
公正之神维护的是道德的正义,也就是常说的替天行道,贵族敢无故杀平民,那就得一命偿一命,什么法律,全是狗屁,因此墨教公正之神的形象通常是一位侠客,或者“屠狗辈”。
总结起来,就是恶法亦法和恶法非法的区别。
当然,这并不是说公正之神就比律法之神更正义,事实上一般人若非被逼地走投无路,也不会去求公正之神,但律法之神就涉及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就算在封建社会,也没有出现“贵族可以随意杀戮平民”这么荒谬的法律。
法国的贵族的确有特权,但这个特权只能帮忙他们降低刑罚,不能免罪,是量的特权,而非质的特权。
海洲的社会文明尽管还存在“人人平等,但有的人更平等”的现象,可至少已经有了“人人平等”的意识,要知道二十世纪初的地球,绝大部分国家连“人人平等”的口号都没有喊出来。
慕容倾严肃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也没有绝对的公平,神灵是由人的需求而来,律法之神被塑造成这样的神格,证明法国人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神灵,他们并没有渴求更多。”
司明赞同道:“生产力决定了人民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等到生产力进一步发展,人民就会渴求更多的公平。”
慕容倾看着高悬半空的天平,道:“我倒是有个问题,只是有罪无罪的话,岂非只能审判刑事案件?碰上没有罪行,只有纠纷的民事案件怎么办?”
“有罪无罪只是个象征,并非指代字面上的意思,有罪代表的是原告人的诉求,无罪代表的是被告人的诉求,譬如一件离婚案,倘若有罪托盘落地,代表同意离婚,无罪托盘落地,则是驳回原告人的诉求。”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司明和慕容倾转头看去,是一名比自己年纪稍大的男生,想来是法典大学的大三或大四的学长。
此人相貌英俊,天庭饱满,双眉入鬓,眉尾微微向上,如大鹏振翅欲飞,山根上贯至印堂,呈玉柱骨,面上微微带笑,使人如沐春风,明明出身富贵,偏偏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非富即贵,即便司明不懂面相,也在第一时间看出了这一点,并在心底里给对方打上了一个土豪的标签。
“失礼了,在下韦天阳,两位是来自素国的留学生吧?”男生问道。
这人是故意来攀谈的,司明跟慕容倾对视一眼,没有拒绝对方,相继报上名字,毕竟两人磊落不羁,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生产力决定了人民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同学你的这句话虽然直白,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社会矛盾的本质,发人深省,当真了不得。”韦天阳一脸佩服地说道。
司明心下怪异,对方居然放着慕容倾这位大美女不去搭讪,反而跟他搭话,这究竟是个什么套路?
脖子有喉结,不是女扮男装啊,难道真的想跟我讨论资本论?这个世界又没马克思,他从哪里知道生产力的定义,难道也是《鬼神都市》的粉丝?
韦天阳不知司明心中的想法,继续说道:“在原始社会,人们求的只是生存,只要能活下去,其它的都能忍受,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他们渐渐的生出了更多的需求,比如吃得饱、穿得暖、住得舒适,等到这些物质需求都被满足,他们开始实现精神需求,而精神需求最基础的一点便是平等,没有平等,其它的梦想都是空话,偏偏法国到处充斥着不平等,甚至还将不平等明明白白地写进了法典中,因此当越来越多的法国人试图追求精神文明的时候,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要消除不平等,而这触犯了贵族的利益。”
慕容倾道:“说起来,我只是听说法国的贵族有特权,但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特权呢?能豁免死罪吗?”
“是的,法典规定,死刑适用对象中不包括贵族,贵族最大的刑罚就是无期徒刑,即便他真的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也必须先剥夺他贵族的身份,然后再判死刑。”
司明琢磨道:“贵族的特权只有死刑豁免权?”
只是这一点的话,完全可以糊弄过去,死刑和无期徒刑相比,其实很难说哪一个刑罚更重,死刑固然是一了百了,让旁者拍手叫好,但一辈子被关在监狱里,没有人身自由,也没有未来,对不少人来说无异是生不如死,当然,不能是挪威的监狱——
那位通过开枪扫射和放置炸弹杀死了77位无辜民众的挪威杀人狂,曾向有关政府部门要求改善其“被虐待”的监狱环境的要求,其中包括升级他的PS2至PS3并安装一台电脑,而且表示若他的要求不被得到满足,将展开绝食抗议。
倘若混成后世那种符合圣母期盼的高福利监狱,那还是赶紧杀了了事。
不过,以如今海洲的生产力水平,还建不了这种监狱,无论是国力最强的素国,还是由商家组成,国民收入最高的瑞国,都强制要求犯人无偿劳动,每天都要贡献真气,担任真气充能机。
在这种情况下,死刑和无期徒刑的区别,并不足以引发平民的反感情绪,毕竟瑞国都已经废除死刑了,普通国民都享受死刑豁免权。
韦天阳道:“贵族自然还有其它特权,具体视爵位而定,法国分公、侯、伯、子、勋五个爵位,其中公爵和侯爵享受刑罚降一级的待遇,比如原本要判无期,则会被修改为有期,原本要判8—15年,则降为5—8年;伯爵和子爵享受量刑最低的待遇,比如他的罪行适用8—15年有期徒刑,则只能判8年;勋爵只有一个死刑豁免权。”
慕容倾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贵族的特权还是受到了限制,并非肆无忌惮,原本我还以为他们的特权是将有罪变成无罪。”
司明道:“若真是这种肆无忌惮的特权,只怕法国的平民早就挖到独眼石人揭竿起义了,正因为特权受到了限制,没有太过离谱,法国人民才会容忍至今。”
韦天阳道:“当然,身为贵族在其它方面也能得到各种优待,倒不是只体现在刑事上,比如法国的火车总有一两节属于贵族专用车厢,平民不准入内,包括公交车上也有贵族专享座。”
司明突然恶意的一笑,道:“既然贵族有特权,那么皇族呢,他们又有什么样的特权?”
小样,法国的皇族姓韩,你姓韦,又是非富即贵,还敢对贵族的特权指手画脚,公开表示不满之意,我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你是皇室的一员。
当然,比起那些把名字倒一下,什么“陈阳”换成“杨辰”,还是要高明不少——虽说不少小说里用了这么弱智的假名方法,就会有一大帮人认不出主角,但那显然是作者给主角开挂。
本以为这么问能让对方吃瘪,再不济也能恶心一下,谁料韦天阳却是面不改色,道:“皇族的特权也要看血缘亲疏,与当今天子关系亲的便相当于公爵,关系疏的便相当于勋爵。”
慕容倾皱眉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可是法家自己说的,结果也做不到吗?”
韦天阳笑道:“贵族也是民啊,皇族的特权与贵族相同,这可没有违背‘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司明忍不住失笑,统治阶级的尿性果然都是一样的,古代天朝的皇帝大臣口中的“民心”指的就是世家大族、文人和地主豪绅,而不是平民百姓,那些种地的农民连“民”都算不上,这样的看法倒是跟法国的皇族特权有异曲同工之妙。
慕容倾有些生气道:“如果是皇子杀人呢,会怎么判?就算把特权考虑进去也无妨,真能依照法律判他无期?”
“皇子不会杀人,如果真发生了这种情况,只会是三种原因,一是别人看走了眼,出现了幻觉;二是皇子杀了该死之人,或者正当防卫;三是杀人的皇子是别人假扮的,有人想要栽赃嫁祸。”
司明总结道:“总而言之,皇子不会杀人。”
尽管对方抱着某种目的而来,但如此坦**的胸襟还是令司明高看不少,对敏感的话题直言不讳,该说就说,至少司明不觉得讨厌,于是便问道:“韦学长,不知找我俩有何事?”
韦天阳露出和煦的笑容,知道方才的谈话成功取得了好感,便坦诚道:“是这样的,法学科另一班的学生正在讨论本国与素国的差别,我想,比起那些连国外都没出去过的空论,至少两位当事人的亲身体验更有说服力。”
这事也不是什么让人为难的大事,司明正要答应,却被慕容倾拉了一下,用传音入密提醒道:“别忘了燕师伯的警告,不要扯进贵族和平民的两派争斗中。”
“没事,对比讨论两国的差别而已,跟贵族平民之争扯不上关系,而且只要我们不表态,难道有谁还想逼我们选定立场?”
司明完全没有把此事放心上,兴冲冲地跟着韦天阳离开,慕容倾只能无奈地跟上。
三人来到另一间大教室,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激烈的辩论。
“你们总说向墨家学习,说什么兼爱平等,却不知素国自己都不讲平等,同样存在着特权阶级,普通人只能娶一个老婆,八级以上的高手却能合法拥有多位妻子,而且内功高一级,人数就多一个,这算哪门子的兼爱平等,简直比我们贵族更特权!至少本国法律中,没有规定只准贵族娶更多的配偶,只要条件允许,就算是平民也可以,就这一点来讲,素国比我们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