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满纸尿裤的房屋是虫子的乐园(1 / 1)

2018年夏天,盐田处理了大约100个孤独死现场。他每天过着从一个现场赶往另一个现场的生活。

他一到现场,就能感觉出死者生前的为人。盐田在建造于高速经济成长期的居民楼里打招呼时,就有邻居对他说:“那个老奶奶留下的臭味没事的,不用担心。”也有附近的小孩子对他说:“要把老爷爷的房间打扫干净一点哦。”

近距离地看到痛哭流涕的死者家属确实不太好受,但更令人心痛的是连这种关系都没有的时候。

“味道不好闻吧,不过这人死之前身上就挺臭的。”

某天,盐田在世田谷区高级住宅区的一居室里进行特殊清扫的时候,死者的前妻突然出现,不满地说道,还和儿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盐田在那个瞬间尤为不适。此外,死者家属无处宣泄的感情和憎恶经常会冲着特殊清扫业者而去。

“平常不闻不问,等到对方孤独死的时候才让我负责任一点,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绝大多数死者家属都会对盐田说这么一句话。倒不是对死者有什么怨气,只不过他们不愿意接受,自己仅仅因为是死者家属,就要为对方支付孤独死的代价。钱尽缘尽,当死者没有现金或者保险单等有价值的物品的时候,死者家属的反应就更为露骨。最糟糕的情况是死者家属拒绝担责,经常有房东因为高额的清扫费用陷入困境。

八月末某天,埼玉县某市——

盐田前往这个夏天难度最高的现场。现场是公寓一楼的一间六叠大小的房间,里面曾住着一位八十多岁的男性,死后已经过去两周。他的妻子离世后,他便独自居住,生活状况杂乱不已。附近居民告知情况后,孤独死的死者才被发现。房间里堆满了纸尿裤,死者家属也无法靠近。

盐田在烈日下一步步走近现场,浓郁的臭味扑面而来。等到了门前,臭味的浓度又增加了几倍甚至几十倍。盐田像以往那样,穿上蓝色的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他用钥匙打开门,冲进房间里观察,确认里面的情况。

里面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虫子。几十只苍蝇在空中飞来飞去,撞击着天花板和左右的墙壁,又转变方向,向着入侵者冲刺而来,毫不犹豫地扑向盐田的脸。阳台窗户上的百叶窗紧闭,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房间里如同监狱一般令人窒息。空气仿佛停滞,沉重而黏稠地堵塞在这里,而虫子在其中大摇大摆地四处横行。

盐田很快找到开关,打开电灯。从黑暗中首先显现出来的便是蓝白相间的纸尿裤堆。

浸满尿液和粪便的纸尿裤沿着房间的墙壁堆积成约一米高的斜坡。

房间正中央铺着米色的地毯和满是污渍的被褥。被褥已经被漆黑的体液染得湿漉漉的,很明显,死者是在这里咽的气。被炉和架子似乎只是摆设,房间里的物品散落得到处都是,看起来杂乱不已。

已被染成黑褐色的被褥周围,大小不一、种类多样的虫子仿佛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态系统。巨大双足生物的出现,让虫子的天堂突然陷入混乱。

盐田抓着被褥掀起来,几只黑亮的蟑螂从被褥的缝隙中快速地爬出来。它们扭动着深褐色的身体,沿着“之”字形变换着方向,用目不可及的速度钻出去,迅猛地跳跃起来,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还有几百只远没有蟑螂动作迅速的蛆虫,它们拼命扭动着乳白色的躯体四处逃散。为了活命,蛆虫们向四面八方蜿蜒蠕动着。在寻找出路的过程中,有的高手甚至已经逃到了厨房里。

虫类散去后,剩下的便是一股混杂着尸臭和排泄物臭味的模糊气味。

盐田在异常的炎热和恶臭中,首先做的是拆除堆砌在墙边的“城墙”。他弯下腰来,将纸尿裤一个个抓起来装进袋子里。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重复了几十次。纸尿裤堆积得有半人高,感觉无论怎么装都没有减少的迹象,就连盐田也在防毒面具后面不住地喘着粗气。

随着他坚持不懈地工作,几乎半人高的“城墙”逐渐变得平坦起来。越往下面,纸尿裤就越瓦解得不成形,里面的棉絮也扑棱棱地掉落下来。棕色的棉絮上沾着的不知是尿液还是粪便,一整面墙都淹没在如花田一般的棉絮中。由此可以看出,这些纸尿裤应该已经放在这里很久了。装纸尿裤的袋子很快就多出好几个。

没过多久,混杂着尿液、粪便和体液的臭味就穿过盐田的防毒面具,毫不留情地渗入他的皮肤。

完全密闭的房间里炎热不堪、臭气熏天,仅仅站在里面,人就已经有点意识模糊,仿佛在接受拷问。即便如此,盐田丝毫不停手,沉默着不断将纸尿裤装进袋子里,脸上汗如雨下。

过了几个小时,一大半纸尿裤已经收进塑料袋里,盐田便卷起浸满体液的被褥。被褥的缝隙中掉出不少蛆虫,它们正痛苦地挣扎着。

盐田利索地用包装纸包起褥子和毛毯。接着,他把文件之类的东西放进纸箱,这些遗物都要交还给死者家属。

掀起被褥,下面散落着喝到一半的饮料瓶、还未用过的纸尿裤和没读完的报纸。报纸已经浸满了深棕色的体液,变了颜色,上面的文字都看不清了。体液甚至已经浸透到报纸下方的地板,扩散到四周大约两米远的位置。

盐田先将垃圾一个个捡起来。

他跪在地上喷洒消毒剂,等体液随着泡沫浮上来,再用铲子刮去。死者已经去世相当长一段时间,流淌在地板上的体液已经失去水分而变干,留下斑驳的痕迹。这种痕迹不容易去除,需要铲子等工具帮忙。

盐田不停地刮着黑色的体液,再洒上消毒剂,用纸巾擦拭干净。忽然,**中出现了几十个零散的黑点,像撒了红豆一般,原来是蛆虫的虫蛹。苍蝇最开始应该是从排风扇之类细小的缝隙中钻进来的,接着便在尸体的眼球等地方产卵,之后便重复着幼虫(蛆虫)、虫蛹、成虫的循环。虫蛹轻飘飘地浮在体液和消毒液之中。

盐田用铲子铲除体液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着。

在这个如地牢般密闭的空间之外,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光火辣辣地照射下来,室内便如蒸汽桑拿室一般笼罩着一层异常的热气。戴着防毒面具难免缺氧,呼吸更为困难。

盐田有些喘不过气,但依然毫不停歇地用纸巾仔细擦拭着地板上的体液。

从防毒面具的缝隙中钻进来的呛人恶臭和令人晕厥的热气如同永无止境的战争,连身经百战的盐田都应付得极为辛苦。

可他还是不停地在体液上洒着药剂,擦去散发着恶臭的体液。脸靠近地板擦体液的时候更为艰难,就算隔着面具,臭气还是霸道地侵袭而来。闷热、痛苦,令人快要失去意识,盐田依然没有停手。室温显然已经超过40摄氏度,而这修行般的时光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

盐田不时用防护服擦拭额前的汗珠,但汗水如同顺着窗户流下的雨水一样不停流着,最后直接滴落在地板上。我不禁想到,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像地狱了吧。盐田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终于擦去所有的体液。

盐田的认真没有白费,充斥整个空间的恶臭不知何时已渐渐消散。

他的工作还要继续,接下来要用刮刀刮除铺在地面上的塑胶地板。盐田就像变魔术一般,顺利地将地板从地基上拆下来。拆除后,盐田又凑近地基,仔细确认是否有臭味残留。看来体液还没有渗透到下面。最后,他撕下墙纸,扔掉成堆的垃圾,工作便结束了。

全部工作完成后,盐田脱下被汗水浸透的防护服。他整个人就像游过泳一样,头发和身体全都湿漉漉的。

从背后看过去,他的身影仿佛在炮弹横飞的战场上独自一人战斗的战士一般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