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后再见兄长已然陌生
很多孤独死的人都心怀痛苦,他们在人生中遭遇挫折后便一蹶不振。
特殊清扫员有时便能从现场留下的遗物中知晓逝者曾受的挫折,明白死者感受过的痛苦。而这些痛苦常常触动着他们的心弦,让他们为之动容不已。
2018年4月上旬,樱花盛开的季节,加藤裕子(化名,时年50岁)打算去见一见自己住在关东某地的哥哥吉川大介(化名,时年55岁)。二人自参加住在老家鹿儿岛的姐姐的结婚典礼之后,已经有20年没有见过面,仅仅隔几个月打一次电话而已。
哥哥似乎忙于工作,裕子每次因为旅游等原因去关东的时候,都犹豫过要不要直接去见他。她知道哥哥从鹿儿岛的国立大学毕业后,就在东京的上市公司工作。她一直觉得哥哥工作繁忙,贸然联系他不太好。
大介一直是让裕子骄傲的哥哥。他从小时候起就身材高挑,英语说得也好,极受女同学的欢迎。大学时在当地的补习班打工当讲师时,哥哥说他教的中学生都很喜欢自己,和哥哥同属于一个大学社团的同学也跟裕子说她哥哥很温柔。每次裕子听到这些,都会高兴得绽放出笑容。
可她结婚以后,二人各自忙于生计,不知不觉间,20年就过去了。
“时间过得太快,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裕子离开老家鹿儿岛,在兵库县结婚,生下一个儿子。她现在在一家企业的员工食堂当全职厨师,每天忙于工作和家务。
等到了50岁,独生子长大成人,她也终于空闲下来。
正巧住在东京的鹿儿岛老同学邀请她一起赏花。
她觉得哥哥和自己都上了年纪,他一个人住也不知道方不方便,不如趁此机会见个面看看他,便打通了哥哥的手机。
“最近我要去东京见老家的同学,正好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这次一定要见见。”
“是挺久了,那就见个面吧。”
大介欣然答应,裕子颇为喜悦。
他们约好赏花之前在东京站的检票口见面。
可到了约好的时间,裕子四处都没发现疑似是哥哥的人。
“没记错见面的地点吧?你在哪里呢,我没看到啊?”
裕子在人群中单手拿着手机四处张望,还是没有看到哥哥的身影。检票口外,一名初现老态、头发花白的男子单手持手机环顾四周,一边说着:“我在这里。”裕子看到他了,但一直以为是个不认识的老爷爷,没想到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哥哥的外貌和20年前完全不同,看起来远比他实际年龄要老得多。身材有些发福,步伐不太稳,走起来有点困难。裕子看他变化那么大,十分震惊,强忍住情不自禁涌上来的眼泪。
哥哥这20年来遭遇了什么事?
她心中禁不住发出疑问,但表面上依然装得很平静,丝毫不流露出一丝情绪。
“其实,因为一些原因,我最近15年都没有工作。”哥哥小声开口道。
听闻哥哥的话,裕子愕然不已。
哥哥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裕子心中的慌乱,怀念地笑道:“我们都老了啊。”定睛一看,哥哥的牙齿已经全没了。
然而,从他的声音和羞涩的笑容中,裕子隐约能寻到哥哥以前的模样。哥哥还是哥哥,裕子稍微放下心来。她也明白,这20年来哥哥身上一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裕子隐去震惊,准备先去下榻的酒店放下大件行李。前往酒店的路上,大介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说要休息一会儿。裕子从他的样子看出,哥哥的体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二人走进酒店的房间,大介先坐在椅子上。坐下去的时候,他“嘿咻”地喊了一声,似乎让自己沉重的身体坐下来有些困难。
裕子正对着哥哥坐下,闻到周围飘着一股臭味,看来是从哥哥身上散发出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只见哥哥身上穿着的格子休闲衬衫和开衫脏兮兮的,似乎有些日子没有洗过,都泛着黄色。
裕子最担心哥哥有没有食欲,她便提议去附近的餐馆吃饭,调节一下心情。
“今天我请客,你尽管点喜欢吃的吧。”
在裕子的催促下,大介点了炸鸡套餐。
裕子没想到哥哥还能正常吃饭。她本以为哥哥的牙都掉光了,应该会点一些对牙口好的食物或是荞麦面、乌冬面这类的面食,可大介毫不含糊地大口吃起了刚炸好的炸鸡,熟练地用牙龈啃咬着,还多要了一份米饭和味噌汤。看来他已经15年没有在外面吃过饭了,吃起来很香,裕子对此印象深刻。
哥哥肯定有很多话对我也说不出口吧。现在不说也没关系,能见面就很好了。裕子一直担心着哥哥的身体状况,看到他吃饭的样子暂时放下心来,转而谈起自己的儿子和丈夫的近况。
大介吃完饭,露出一丝安心的表情,开始说起自己以前发生的事。
大介大学毕业后,在东京市中心一家期货交易公司工作,流利的英语让他在公司颇为活跃。27岁时,他接到调令前往美国芝加哥培训一年。回国后,他被调往公司的国际部,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有一天,他因为在工作上的失误导致公司差一点就蒙受巨大损失。后来他总算弥补回来,避免了损失。然而上司多少因为这件事而介怀,开始找他的碴,对他施以职场暴力。每次他都会反驳回去,引发不少争吵。他的直系下属也总是犯错,导致上司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将留美归来的大介视为眼中钉。
最后上司逼他下跪,他实在忍受不了屈辱,便提交辞呈离开了公司。
裕子沉默地倾听着哥哥的自白。
“从公司辞职的时候你没有拿失业保险吗?”
“好像是,我辞职以后心灰意冷,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
“你这些年都靠什么过活?”
“我有退休金和存款。”
后来失业保险也失效了。
大介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精疲力尽的他选择待在公寓里闭门不出。
吃饭就靠超市里的熟食解决,生活十分简朴,因此他能靠存款活下来。但他的牙齿全都掉光,则是因为营养不良、食物种类单一引起的。
裕子想起大介原本性格内向,估计很难承受充满嫉妒的人际关系中的摩擦。
要是他有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可能还能找到宣泄的地方。但大介没有联系以前能谈天说地的同事,或主动邀请对方吃饭。
伤心欲绝的大介被社会排除在外,失去了与外部的接触,逐渐孤立起来。
从他的公寓稍微步行一段时间,国道边就有大介最喜欢的二手书店BOOKOFF,里面摆放着书和CD,旁边还有一家大型超市。他在家里偶尔也会炒股,但基本上都会错过峰值,大赔一笔。大介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在家埋头读书和听歌。
在他看来,辞职是一种耻辱,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他才总说自己很忙。
家人来东京旅游想见他,他避而不见,说着:“你们想去哪儿玩,高高兴兴地去就行了,我就算了。”
他每年冬天都要去滑雪,正月里也不回家,还推托说:“盂兰盆节和元旦假期都优先给有配偶的员工,向公司请假要提前三个月申请,见不了面。”
看他这么忙,裕子反而觉得一直缠着他见面不太好,但这些不过是大介为了掩饰自己失业而撒的谎。得知他故意装作很忙的样子避免和其他人见面,裕子难掩震惊之情。
面对家中唯一一直崇拜他的裕子,可能他也觉得是时候放弃了。
要是自己能早一点注意到就好了,这样自己可能也会早点伸出援手。想到这里,裕子悔恨不已。
“还有我在呢,先去政府办事处办理手续,重新振作起来吧。”在车站检票口分别的时候,裕子说道。大介静静地点头。
得知哥哥的现状,裕子在回家的新干线列车上思考着如何让他的生活回归正轨。他一身都是病,却连医院都没去过。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儿注意到哥哥的情况呢?想到哥哥,裕子心痛、悔恨不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然而,想到只有身为亲人的自己才能帮助他振作起来,裕子不禁为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