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二章 先诛内后廓寰宇,高处楼月四目杀(1 / 1)

静。

同杏界的热火朝天截然相反。

圣寰殿此刻只能用“静”来形容了……不,圣寰殿都没有了!

残破的一派废墟中,北北、敖生等年轻人,惊骇地望着轮椅上那个挽弓如月尚未放下的人。

此刻就连桂折圣山的守山人等,都从“局势大稳”中醒过了神来,个个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不可能!”

紧接着,是无数疑问:

“鱼老被钉到护山大阵上了?”

“九祭桂也难逃一劫?”

更严重的是……

“璇玑殿主,一连几箭,当场被射死了?!”

众人本以为苍生大帝回来了,圣神殿堂便将迎来的大逆转的时刻。

但此情此景,真太难教人置信了!

所有脑海里的疑问,最后只归于一个:“苍生大帝,也是圣奴?”

天梯之上光影一闪,急急降下一道金袍身影,人尚未落地,当先一声吼:

“爱苍生!”

一声既出,轮椅上的爱苍生淡然放下邪罪弓,却目不斜视,仿是做了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周边几个年轻人,却怔怔回眸,陡然才被那抹金色刺到了眼。

审判者!

天梯之上的审判者,当迎上那一道道目光时,才瞧清了只剩一片狼籍的圣寰殿。

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可是……

为什么没有人阻止爱苍生?

审判者满是审视的目光,率先望向了九祭桂。

九祭桂化出了灵体,苍白的脸上只剩一抹苦笑。

谁能阻止得了爱苍生?

祖树九祭桂是守护、是气运,它不主战,主战叫血树、剑麻!

审判者只停顿了一下,转而望向鱼老……

“噗!”

鱼老一口血喷了出来,浑身龟裂,魔气四溢,眼睛都在翻白,看上去比九祭桂灵体还不如。

审判者犀利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

见状,鱼老便贴着守山大阵的结界壁,无力地滑了下去,脱离了大众视野。

“稳了……”

没有人比鱼老更懂摸鱼。

低级的摸鱼,是在上头不在时,抓紧各种碎片时间,战战兢兢搞自己的事,还生怕被发现。

高级的摸鱼,只需在众目睽睽之下奉献一波大的,顺势就可沉底,一年摸一次,一次吃一年。

这波……

第一个为道璇玑挡箭!

第一个叫道璇玑跑!

第一个指明方向!

连喊“染茗”这种思路清奇的逃命方式,都给他鱼鲲鹏想到了。

道璇玑跑不跑得了是道璇玑的事情,该尽力的他摸鱼……哦不,鱼老已经尽力了。

圣帝道氏,都将承这份情!

“爱苍生!”

审判者微眯的双眼,再度落回了身前那个不敬之人的身上,后者甚至没用正眼看自己,他质喝道:“有人控诉你的罪行,说……”

“来者何人?”

审判者被打断,自己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再看了一眼出声爱苍生,最后低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金袍。

“吾乃天梯之上审判司下金袍审判者,代五大圣帝……”

“你是圣帝?”

“呃,非也,我只是代……”

“你是至高审判者?”

“呃,也不是,我是……”

“那见本帝,为何不拜?”

爱苍生转着轮椅回身,眼神却从审判者身上略过,远远眺向了山下,像是无视了空气。

他这惊人之语,却令得全场木然。

北北等神色惶恐,不知苍生大帝为何敢出此言。

那可是金袍审判者,连道殿主都敢训,璇玑殿主都得好声好气跟他们说话。

苍生大人都不姓月北华饶道,只姓爱,他怎么敢?

审判者自己也懵了,似是头一回见有这么不将他们身上这身金袍当回事者,愣了半晌才勃然大怒:

“爱苍生,你怎敢放……”

嗡!

邪罪弓一提,拉成满月,圣力汇聚。

审判者话音戛然而止,瞳孔都为之一颤。

“你干什么?!”

他声音都要喊破了,藏在金袍下的双膝开始止不住打颤,色厉内荏喝道:“爱苍生,诛杀审判者,那是死罪!”

嘣!!!

弓震弦惊。

这熟悉的一声,直接给远处护山大阵上快滑到底了的鱼老,从水面下震了回来。

开什么玩笑?

爱苍生又杀人了?

只是去了一趟染茗遗址,杀气这么重?

一跃跃上桂折圣山山巅,恰好不远处飞跃而来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正是方老和仲老。

三者交换眼神,各自自以为是地确证了圣寰殿和玉京城旧址都问题不大后,心情都稍稍一松。

“没逝就好……”

……

中域,死浮屠之城。

一个又一个死徒去了染茗遗址,又从遗址中被杀回来,把“斩神官”三个字炒得沸沸扬扬。

这可是近些年为数不多能出城“旅行”还不会死的游戏了。

圣神殿堂镇守在这一边的人,已快要压不住这些狂徒们造的乱势。

什么“苍生大人已被神亦轰杀,待得神亦归来之时,便是十字街角统率死浮屠之城,出征圣神殿堂之日”等言论,简直逆天。

但是……

隔了这么久,如果苍生大人注意到了这里的乱,早该出箭了吧?

他没有出箭,是否就代表着,消息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性,为真?

就在不法之论甚嚣尘上,此地圣神殿堂分部都笼罩于一片晦暗阴翳之中时……

九天之上,忽而惊掠而来一道嘶鸣重音:

“嘣!!!”

当邪罪弓之矢带着乌光,一箭轰碎死浮屠之城规则之阵,狠狠钉入十字街角时。

整座城池,瞬时陷入死寂。

与之相对的,圣神殿堂分部,所有人如饮甘醴,一下又活了过来。

“苍生大帝!”

“是苍生大帝回来了!”

“他出手了,这下我看谁还敢造乱?”

“快快快,苍生大人的信息情报部已破译了……神亦还没归来,发讯号,发黑色讯号!”

嘭!

黑色礼花飞向高空,璀璨后凋零,恰如此刻无数死徒的心死念凉。

……

“头……”

“我的头……”

审判者感觉脑袋炸掉了。

摸了半天,他终于确定了这是错觉,原来脑袋还系在自己脖子上。

活着的感觉,真好!

审判者微微缓过神来后,发觉怎么周边人都长高了,连北北都高了不少。

一愣之后,他才发现是自己不知何时坐到了地上。

他一撑地,就要站起来。

结果脚是软的,嘭一声又倒下。

直至此刻,方才画面重重回溯,他才忆出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才!

爱苍生一箭,从他耳畔射过,掀开恐怖音爆,吓得他堂堂审判者软倒在地了!

这,绝对是故意的。

恼羞成怒过后,脚下也有了莫名的力量来源,审判者麻溜一起身,脸色涨红,再次大喝道:

“爱苍生!你怎敢……”

嗡!

轮椅上,邪罪弓放下、再起。

审判者脸上即刻爬出骇然,方才那一瞬被支配的恐惧,尚未完全流出眼底……

“等……”

嘣!!!

圣寰殿遗址,北北、奚等眼皮一跳。

就连鱼老、方老、仲老,都忍不住脖子一紧,往后稍了半步。

所有人,最后同情地望向了那个又突然眼一翻白,晕倒在轮椅前的金袍人。

“啧。”

……

青原山,常德镇。

小镇自战后的一片狼藉,寸草不生。

不过几日时间,已看不到一点破损的痕迹,所有的楼屋重新建好,与先前的如出一辙。

街上人来人往,满是烟火气,各家该干嘛干嘛,不受此前事半分影响。

“张姐,来碗咸豆花。”

“好嘞!”

“铁牛啊,今天打算杀几头猪啊,该歇歇歇歇,别累坏了。”

“唉,刀又钝了,该给二柱修修了。”

“李老弟,这花绣的不错嘛,手工又进步啦?”

“嗯~~”

“死娘炮!今晚老地方见!”

“……”

街道上唯一一家特立独行的,是战后连墙都没了的“曹氏铁匠铺”。

说是铁匠铺,这会儿连牌匾都不挂了,只剩一片废墟。

自二柱离开后,这家就不再营业了,里头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过。

只有当路过的人想要往废墟堆里摸出些什么好物什来时,才偶有紫电惊芒隐现,吓人一跳。

“嘣!!!”

远空突然一声炸响,一支邪罪弓之矢,从天钉下,正中曹氏铁匠铺废墟。

这一刻,整个小镇静了半息,但很快……

张秀花继续往碗里舀豆花,手上动作没停,头扭到了身后去。

杨铁牛磨刀霍霍的声音还在后房传来,门边斜着探出了一个脑袋。

李针娘手在布纱上快速穿行刺绣,娇艳的花缓缓盛开,眼睛已被那支箭吸引了过去。

街口小巷处多了扒在墙角的道道黑影。

各家房屋紧闭的门窗后多了双双隐晦的眼睛。

这个小镇的好奇心似乎很重,所有人没有停下各自的动作,却纷纷聚焦到了铁匠铺的位置……

屏息凝神!

邪罪弓之矢力度控制得刚刚好。

它只是响,但落地后,连曹氏铁匠铺的一点烟尘都没有惊起,仿就是随便射着玩玩。

小镇的聚焦没有停止。

一息、两息、三息……

直至十余息后,铁匠铺废墟之下,才传出一道昏昏欲睡的恼怒酒嗝声:

“在……嗝!”

“再看,眼珠子都给你们挖了!”

街巷的身影即刻消失。

门窗后的眼睛也跟着不见。

小镇似乎这才撤销了全体聚焦。

张秀花嘭地被门槛绊了一下,脚一踉跄,一步到胃把豆花喂到顾客肚子里。

杨铁牛提着杀猪刀从后房回来,在大肚子上霍霍又磨了两下,继续在案板上大剁猪骨。

李针娘还在小凳子上坚持他那卖不出去的草鞋和刺绣作品,一手持纱,一手绣花,还用脚抠了抠略有些发痒的屁股。

“嗝~”

废墟空无一人,又一个酒嗝响起。

……

“呃……”

审判者再次清醒时,脸色直接红了。

这一次不用等时间,他快速回忆出来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自己,又被邪罪弓之矢震晕了!

“爱……”

第一个字出,审判者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软了一些:

“爱苍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嗡!

邪罪弓再起。

这一回,审判者强自提起精神,死死盯着那好像在瞄准自己的箭……

“嘣!!!”

箭矢穿云。

审判者身子一抖,刚想说话,邪罪弓上又凝出了一把箭……

“嘣!!!”

他又一颤。

还有……

还来……

原来,爱苍生一直在发箭!

那自己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他发了多少箭,都射向了哪里?

“嘣嘣嘣!”

直至许久之后,轮椅上的那人动作放缓,且放下邪罪弓之后,许久没有再提起来时。

审判者终于敢再次出声了:“爱苍生,你……”

“道穹苍去了哪里?”

他再一次遭到了无视。

九祭桂灵体早早地就凝了回来,对方才中箭之事一字不提,闻声回道:

“璇玑说,他大概率在南方……”

爱苍生于是看向了南方。

大道之眼亮出了繁复道纹,眼神愈渐深邃,仿能洞悉天地之间的一切秘密。

南域罪土,混乱之地!

爱苍生看到了许许多多个天机术士的身影,他们在发着传单,在研究邪门歪道,在自创灵技……

太多了。

没法一一辨认。

天机术士,怎的忽然多了这么多?

爱苍生只能往气息较高,或者特征明显的人身上找……

他又发现,南域有好多个道穹苍!

有的身穿看似华贵但很廉价的长袍,有的托着天机司北,有的甚至带着凡俗皇帝才戴的冠冕……

就进了一趟染茗遗址,南域好像变了个南域,跟以前大不相同。

爱苍生甚至能看到道穹苍团队!

有一个穿红裙子的道穹苍,有一个背着刀匣的道穹苍,还有另一个普普通通的道穹苍……

他们三人都顶着笑脸,快乐地围着中间的两个木讷道穹苍转圈,兴致高昂时还能牵起手唱歌。

爱苍生只看了一眼,就被那五个道穹苍笑脸恶心到了,快速挪走了目光。

他找不到道穹苍了!

是了,那家伙既然选择了跑,便再也不可能轻易露面……

想到这,爱苍生便对道璇玑愈发憎恶。

当时道穹苍要退任,他花了多大心思,才把人留住?

这下好了,就进了一趟遗址,道璇玑给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场,再要找出他来继位,有如大海捞针!

不用想,爱苍生都知道……

妹妹属于是被哥哥卖了之后还傻乐呵在帮着数钱,以为赚大了却浑不自知的那种!

怒张的箭射不出去,自是憋得一身难受,爱苍生索性将邪罪弓对准了身前的审判者。

审判者还在等。

被无视多次之后,他竟已习惯了。

待得最后发现,爱苍生竟已不再瞄准五域世人,而是在瞄准他时……

审判者猛一抖,惊恐道:“爱爱……苍生大帝?”

看了这么多箭,他终于是想起来了,这等坐于圣寰,射遍五域的实力,别人没有,独十尊座一档。

上一个……不,上三个对十尊座道穹苍不敬过的审判者,迄今还没回审判司复命呢!

估计,尸体都凉了!

这一次,自己确实是带着问罪之诏来的,但语气上,好像确实也是可以不那么拼命的嚯?

邪罪弓不语,直直盯着头瞄。

审判者都快成斗鸡眼了,还是没有等来一句“你有什么事”。

他最后自己扛不住重压了,崩溃道:“苍生大帝,听说你,射杀了璇玑殿主?”

“是。”

审判者下意识一怒。

就这?

就这一个字,就没了?

还没等发火,会钉头的邪罪弓之矢,让他冷静了下来。

是啊,这可是连圣帝道氏传人都敢射杀的人。

区区审判者,又算什么呢?

这么一想,卑躬屈膝好像也有了理由,审判者脸上堆出了几分笑:“为什么?”

“本帝行事,须向你解释?”

审判者眼睛一瞪,旋即脸色化作柔和,抹了下额上的汗,也将尴尬之色跟着擦去,改口道:

“敢问苍生大帝,是什么原因呢?”

嘣!!!

邪罪弓之矢陡然射出,审判者吓得直接倒地,那箭却在脸前炸开,化作八个大字:

“荡扫圣罪,廓清寰宇。”

爱苍生放下弓,推着轮椅转向了玉京城的方向,淡漠道:

“我不认什么璇玑殿主。”

“道穹苍请我来的时候,予我诛邪镇罪之权,你们都知道。”

“只要有错,即便是十人议事团成员,是道穹苍,是你们审判司……我都敢杀。”

“道璇玑犯什么罪,你不必明知故问,回去复命的时候,带给他们一句话。”

一顿,爱苍生大道之眼悠悠再转,视向玉京城旧址的同时,道:

“我爱苍生孤家寡人,走的时候,会顺手带走半个寒宫帝境,没有理由。”

审判者张了张口,还想问为什么。

“滚。”

审判者闭上嘴,大怒不敢出,大气不敢喘,最后暗自咬牙,连脚都不敢跺一下,灰溜溜滚回到了天梯上。

圣寰殿四下诸人,包括几大半圣,望着轮椅上的那道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无言当中。

这,就解决了?

鱼老艳羡不已。

几十年前的爱苍生这个样。

几十年后的爱苍生,还是这个样。

但不得不说……

很有用!

光脚的已经够可怕了。

当这个光脚的还有实力,还失去了几十年来的羁绊束缚,还只会毫无理由地针对寒宫帝境时……

除了灭他,只能保他。

明月照高楼,高楼望斯人。

所有人目光都聚焦于爱苍生身上之时,爱苍生同样找到了属于他的最后一个麻烦……

“受到注视,被动值,+1。”

玉京城旧址。

徐小受意志从杏界内切换回来,忽而抬眸,望向了桂折圣山之巅的方向,露出一口牙。

“哟,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