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艺心(1 / 1)

拍食物的摄影师

日本的杂志社很肯花钱,为了替我拍几张照片,请了菊地和男前来。

菊地和我是老朋友,他是我佩服的当代摄影师,也是唯一一个我谈到什么吃的,他都能搭上嘴的日本人。两颗又大又黑的眼珠,是他的特征。一头长发,用胶圈束在后面。“你已经不必用这个打扮来向人说你是个艺术家了吧?”我们的友谊可达到互相开玩笑的地步,单刀直入地说他。

菊地还是尴尬地笑了:“别人还没留长发时我已经留了,老习惯改不掉,不是跟风。”

对美食特别有兴趣的他,不只熟悉运用镜头,还到各地去旅行,找新的东西吃。

“最近去过哪里?”我问。

“西班牙的一家餐厅,替他们出了一本书。”

“是被公认为最好的艾布利吗?”我问。

“不是,我对那些新派菜没兴趣。”他说,“用最高的科技去烹调又怎么样呢?传统技法的基础都没打好。”

“我赞同。”我说,“有没有到内地去?”

“之前去过武夷山,拍了一本茶书,特地带了一本送给你。”

印刷得可真精美,图文并茂。除了武夷和安溪茶,对普洱也有很深的研究。看到后页作者的照片时,菊地站在一棵四五十尺(三尺为一米)的老茶树下面。

“这张照片很好,是谁替你拍的?”

“自己拍的。”菊地说,“茶树很高,要在老远才拍得了,我用三脚架,又开了自动掣之后,向着茶树跑,都来不及,来回跑了几次才拍到,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关于餐厅和食材的书,菊地出了不少,也到过很多次印度。

食物的书销路还可以,其他的并不好卖,菊地说:“我到现在,还是穷光蛋一个!”

摄影师的灵魂

食物人人都会拍,但拍得像菊地那么诱人的,没几个。

他来到香港“镛记”,拍招牌菜透明皮蛋时,大胆地用了特写,把皮蛋拍得像粒两头鲍鱼那么大,半透明部分在反光下发出七彩的光芒,中间的溏心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令人食欲大动。

拍“创发”的咸菜猪肚汤,更是一大锅,热腾腾的,几乎闻到香味。

别的摄影师,菜永远是冷的,拍不到热气。我曾经问菊地:“要怎么拍才有这种效果?”

“其他的人,角度左摆右摆,又爱搬动碟中的菜,以为这样才有一个好构图,怎么不冷掉呢?”他反问。

“有时,从厨房拿出来,已经没有热气,要怎么补救?”

“唯有用干冰了。”他说,“准备一个筛子,放干冰上去,淋了水,发烟后放到食物上面,一拿开即刻拍,烟没有那么快溜掉。”

我试过他的办法,真灵。

“但专家们一看,还是知道是假的。摄影师最重要的是胸有成竹,知道要些什么,事先打好灯光,等菜一上桌,按快门就是。”

我看到他也用了尼康电子相机,他摇摇头:“报纸和杂志都要求摄影师用电子机,没办法,我只有放弃菲林投降。”

“为什么选尼康而不用佳能?”

“我们这种专业的,还是觉得尼康好。”

“谈到专业,为什么不用哈苏?”

“单单是装在相机后面的电子装置,三千万像素,已要卖到五十多万港币。那么高的像素需要大容量的电脑才能看到,又得去买一台新的电脑。当今只有拍世界级著名的模特儿时装的所谓顶级大师才有钱去买。我们这种穷家伙,休想。”

“我最想问你的是:传统菲林和电子的,最大分别是什么?”我说。

菊地回答:“电子机马上看到结果,少掉了摄影师的灵魂,而摄影师的灵魂,就是那紧迫感和不安感,这正是用电子机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