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的餐桌(1 / 1)

黑泽明的电影,很适合外国人看,将之改编为西片的有《罗生门》和《七武士》等,后者的大侠歼奸扶弱题材,更成为电影电视剧本的主要公式,变幻出数不尽的片子、片集。

外国人改他的东西,他改外国人的戏。《蜘蛛巢城》就是来自莎士比亚的《麦克白》。片中有一场用箭射死男主角的戏,他叫了全国的神箭手到片场,射出真家伙。三船敏郎虽然穿着防身甲,但脸部不能遮掩,把他吓得流尿,可见导演对戏的要求,拍出来果然有魄力。工作人员叫他作“天皇”。

不过,日本人似乎不太欣赏黑泽明,可能是他的国际味道重。当年在日本,逢纯日本化的巨匠沟口健二去世,读《朝日新闻》,有一段“黑泽明死了,我们还有第二个,失去沟口,再也找不回来”的报道,黑泽明听了该多伤心。

黑泽明常淡淡地说:“我并非什么完美主义者,只想拍对得起观众的电影。”

《恶汉甜梦》的男主角很像哈姆雷特,他是一个有野心的青年,为了报父仇,不惜与敌人的大企业家为伍,并娶了他跛脚的女儿,借此势力,他将仇人一个个消灭。他的唯一缺点是对妻子发生了真正的感情,正当他要杀死企业家的时候,他的妻子为了救父而出卖了他,结果他自己死在企业家手中。孤零的老婆,不但是脚部残废,连内心也残废了。

在片中,恶人得到最后的胜利,好人的死亡是因为他还对人类有感情、有爱。黑泽明的艺术造就便是动人地把这反面的悲剧概念告诉观众。不过,这太难于被一般人接受,他只有用娱乐性丰富的手法和技巧去推销。

最近重看黑泽明在四十年前导演的《用心捧》和《椿三十郎》,每件小道具都能细嚼欣赏,打斗场面又那么精彩,艺术性和商业性竟然能够如此糅合,实在令人佩服。若对黑泽明的生平想知道更多,在一本叫SARAI的双周刊中有一篇讲他的饮食习惯的,值得一读。

黑泽明的餐桌,像他的战争场面一样,非常壮观,他什么都吃。他自认为不是美食家,是个大食汉。与其人家叫他美食家,他说不如称他为“健啖者”。

导演《椿三十郎》时,他在外景地拍了一张黑白照片——休息时啃饭团。这饭团是他自己做的,把饭捏圆后炸了淋点酱油,加几片萝卜泡菜,是他的典型中餐。

黑泽明是“一日四食主义者”,过了八十岁,他还说:“早餐,是身体的营养;夜宵,是精神上的营养。”

黑泽明有牛油瘾,麦片中也加牛油。其他的有蔬菜汁和加奶咖啡。

黑泽明不喜欢吃蔬菜,说怎么咬都咬不烂,要家人用搅拌机把胡萝卜、芹菜、高丽菜打成汁才肯喝。

黑泽明喜欢吃牛肉,是出了名的。传说中,整组工作人员都有牛肉吃,每天的牛肉费用要一百万日元,黑泽明爱吃淌着血的牛肉,而且一天要吃一公斤以上的牛肉。

也不是每天让工作人员吃掉价值一百万日元的肉,不过黑泽明组的确是吃得好。他说过:“尽量让大家酒足饭饱,不然怎么有精神拍戏?”

时常在家里宴请朋友和同事,每次他都亲自下厨。他不动手,但指挥老婆和女儿怎么做,像拍戏一样。

“我做烩牛尾最拿手,烩牛舌也不错,薯仔和胡萝卜不切块,整个放进锅煮,加点儿盐就是。我的煮法,单靠一个勇字。”黑泽明说。

亲朋好友回家了,黑泽明一个人看书、绘画、写作,深夜是他学习的时间,肚子饿了,当然要吃东西,所以消夜是精神的营养那句话由此得来。这时他不吵醒家人,自己进厨房炮制炒饭、炸饭团、茶泡饭等。

最爱吃的还是咸肉三明治,用犹太人的咸肉,一片又一片叠起来,加生菜和芝士,厚得像一本字典,夹着多士面吃;再喝酒,一生爱的威士忌,黑白牌,但不是普通的,喝该公司最高级的Royal Household。

作曲家池边晋一郎到他家里,黑泽明问他要喝什么,他回答说:喝啤酒好了。黑泽明生气地说:“喝什么啤酒?啤酒根本不是酒!”

至于在餐厅吃饭,黑泽明喜欢的一家,是京都开的一百多年的山瑞老店“大市”,用个砂锅烧红了,下山瑞和清酒煮,分量不多,一客要两万两千日元,黑泽明每次要吃几锅才过瘾。我也常到这家去,味道的确好得出奇,介绍给了多位友人,都赞美不已。地址是京都上京区长者町通千本西入六番町。

另一家是在横滨元町的“默林”,刺身非用当天钓到的鱼做不可,烤的一大块牛肉也是绝品,门牌是黑泽明写的,他的葬礼那天,老板还亲自送了一尾鱼到灵前拜祭。

一九九五年,黑泽明跌倒,腰椎折断,但照样吃得多。一九九八年去世,最后那餐吃的是金枪鱼腩、贝柱和海胆刺身、白饭,当然少不了他最喜欢的牛肉佃煮。

对于鸡蛋,还有些趣事。六十年代中,黑泽明还是不太爱吃鸡蛋,但身体检查之后,医生劝他别多吃,他忽然爱吃起来,一天几个,照吃不误。黑泽明说:“担心更是身体的毒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长寿之道也。”

黑泽明活到八十八岁,由此证明他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