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朝在文化上实行严酷的高压政策,焚诗书、坑儒士,一切皆断于法,人们没有言论自由,文学活动受到严重窒息。再加上秦皇朝历时短暂,文学本身所具有的抗争精神还未能展现,便随着皇朝的灭亡而消失了。吕不韦曾招集门客编撰《吕氏春秋》,在思想上兼容各家,在文章风格上兼采战国以来各家长处,善于设譬取喻,尽管文笔平实,却也富有形象,精彩之处不绝,在文学史上有一定地位。但它成书于秦灭六国之前,因此仍属战国散文的范围。秦统一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作品。
秦代文学值得注意的有李斯的散文、碑铭文字以及其他一些文告、法律条文、诗歌和赋等。
李斯是秦代著名政治家,又是著名文学家。他在文学上以散文见长。其散文风格上承荀况,严于构思,老于谋篇,善于设譬取喻,议论纵横驰骋,不讲空言,饶有文采,为秦代文坛的一朵奇葩。
李斯传世的散文有四篇:《谏逐客书》《论督责书》《言赵高书》和《狱中上书》。其中《谏逐客书》写得最为精彩,是传诵千古的名作。此文作于秦王政十年(前237年),正当秦并天下前夕。从时间断限说,应属战国文字,但李斯身跨两个时代,故而不可不论。
《谏逐客书》是为谏止秦王政所下逐客令而写的奏疏。当时韩国为阻挠秦国进攻,派水工郑国入秦修渠,以耗蚀秦国的财力。事情泄露以后,秦王政一怒之下,决定驱逐所有在秦的客卿。李斯以政治家的眼光,感到驱逐客卿于秦极为不利,于是奏上此文,以谏止逐客。全文站在“跨海内,制诸侯”,“成帝业”的战略高度,紧紧围绕秦之得失立论,纵横捭阖,议论风发。文章起首即表明自己的态度:“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接着列举缪公、孝公、惠王、昭王重用客卿,使秦国逐渐强大的史实,指出“向使四君却客而不纳,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运用历史知识说明纳客与逐客的利弊,极有说服力。紧接着,李斯又以物喻人,指出秦王政所喜好的珍宝、美女、声乐,绝大多数都不产于秦,但秦王却不忍放弃,原因就是这些东西能满足秦王的各种欲望。随即笔锋一转:“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慷慨激昂,但又是开诚布公地指责秦王逐客之过。最后,李斯又从正面论述了逐客的严重后果:“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可以看出,《谏逐客书》立意高远,驰骋议论,思路开阔,注重事实,说理透辟。在修辞上,时而排比,时而对偶,辞采富丽,抑扬铿锵。正因如此,奏上以后,打动了刚戾自专的秦始皇,取消了逐客令。这篇文章历来为世人宝重,刘勰曾评论说:“李斯之止逐客,并烦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1]
秦统一以后,李斯作为文化专制政策的主要制定者和参与者,文风也一改前期富丽华美而为简质峭刻。这一时期所作《论督责书》《言赵高书》,即反映了这一点。尤其是前者,完全是为使自己免祸而极力取悦秦二世,怂恿他实行严刑峻法,立意低下,文风峭刻。其最后一篇作品《狱中上书》,是为自己辩诬而作,文章全用反语,发泄自己的满腹怨愤,写得相当出色,用语斩截,被称为“老吏断狱”之文。
秦始皇喜欢出巡,曾先后五次巡行天下郡县,每每都有刻石,大多数都为李斯所撰。这些碑铭文字,也反映出秦代文学的一些气息。这些碑铭刻石,如《邹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琅邪台刻石》《之罘刻石》《东观刻石》《碣石刻石》《会稽刻石》等,全是歌功颂德之词。但也言简意赅,褒扬充分。从写法上看,刻石文字大体四言一句,三句一韵,如始皇二十九年(前218年)的《之罘刻石》:
很明显地具有承衔《诗经》中雅、颂体式的特点。刻石在形式上显得板滞,不够灵活,但也质朴庄重,气度雄壮。作为较早的功德碑铭,为后世碑铭文字提供了范式,也受到文论家的好评,如刘勰就说:“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亦彼时之绝采也。”[2]“至于秦皇勒岳,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3]
秦以法治国,颁布了许多文告和法律条文。这些文告与法律条文缺乏文采,但也长于说理,明白易懂,其中有些属于这类文字中的佼佼者。如云梦秦简中的《语书》,是秦王政二十年(前227年)南郡郡守腾颁发的一篇文告,文告讲述了制定法律的动机,法令制定出来后县、道令长不予遵守的状况以及对不遵从法令者的处罚。文告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论说了法律的重要。如:“古者,民各有乡俗,其所利及好恶不同,或不便于民,害于邦。是以圣王作为法度,以矫端民心,去其邪僻,除其恶俗。”“今法律令已具矣,而吏民莫用,乡俗**佚之民不止,是即废主之明法也,而长邪僻**佚之民,甚害于邦,不便于民。”[4]文风质直,反映了法家律令条文的简洁。
歌以咏言,诗以达志,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传统,据《汉书·百官公卿表》及杜佑《通典·职官七》,秦时已有乐府的官署建制。在一些出土文物中也反映出秦有乐府。歌乐不分,有乐必有歌,有歌必有词。史载,始皇三十六年(前211年),曾命博士作《仙真人诗》,以待巡行天下时“令乐人歌弦之”[5]。可惜这些乐府诗歌早已失传,今日已无法窥其面目了。但秦代有极少量的民间歌谣被记载下来,保留至今。清人张澍所辑佚的《三秦记》一书中,有一首始皇作骊山陵,运巨石于渭水北,百姓因不堪劳苦所传唱的歌谣:
诗为杂言,表达了当时百姓的满腔悲愤,声韵和谐,颇具感染力。
清人孙星衍所辑佚的魏晋哲学家杨泉的《物理论》一书中,记载有一首《长城歌》: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
此诗以修长城为背景,深刻反映出秦代无休止的徭役给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另外,该诗已是规整的五言,这对汉代五言诗的兴起是否有启发作用,已不可知,但它确实是古典诗歌五言作品的开创之作。
另外,从《诗经》来看,秦国也是一个有诗歌传统的国家,《秦风》粗犷的风格历来为文论者称道,但及至秦统一,这种传统如何转化,因文献无征,已不能论。
秦代还有赋的创作。《汉书·艺文志》记载“秦时《杂赋》九篇”。可惜早已亡佚,不能窥其一斑了。不过也可说明自先秦到两汉,赋的创作是连续不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