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多元化社会形成的过程中,有一位政治人物不得不提,那就是张居正。

张居正是了不起的,13岁时被湖广巡抚顾璘视为“国器”,16岁中举人,23岁中进士,并被选为“庶吉士”,散馆后留存翰林院,以自己的沉着、老练,以及准确的判断力、果断的执行力,得到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等人的器重和提携,又和同事高拱、司礼监太监冯保等人私交密切。应该说他具备了一流政治家所应具备的一切条件,从此踏上了“帝师”和“辅相”之路,利用“南倭北虏”缓解的时机,给已经两百多岁正在“老迈”的明朝,注入新的活力。

其实,明代社会这个时候是充满活力的,因为民间有无穷的创造力。王阳明虽然去世,王学却风靡一时,弟子王艮更折腾出一个“泰州学派”。王艮以“百姓日用即道”相号召,其子王襞则提出,所谓的“人欲”与“天理”,只在人的“迷”与“悟”之间,“悟则人欲即天理,迷则天理亦人欲”(《明儒学案》)。后来的弟子颜钧、罗汝芳、何心隐等,更鼓动舆论,倡导个性,被黄宗羲称为“赤手搏龙蛇”;李贽和高僧达观,则被称为“两大教主”。两大教主和《水浒传》《金瓶梅》一道,引导人们思想,官方话语却无人关注。

多元化社会的来临,严重冲击政府的权威。奢靡之风刺激着高消费,激励着人们通过各种形式发家致富。源源不断的海外舶来品、海上贸易带回的巨量白银,刺激着丝绸、茶叶、瓷器的生产。虽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时时发生,但整个社会的繁荣、社会财富的积累,却是当时的“主流”。用当今的时髦语,当时的明朝,正在成为一个“小政府”,而当时的明代,正在成为一个“大社会”。社会财富积累了,政府财政却是捉襟见肘。

张居正正是在这样一个时代横空出世的。有人称,明朝只有一帝,是为太祖高皇帝;明朝只有一相,是为江陵张居正。无论是太祖高皇帝这一“帝”,还是张居正张江陵这一“相”,虽然相隔两百年,执政理念却是一脉相承。朱元璋是用“重典”治天下,“条例章程,规画周详”;张居正则是“尊主权”“一号令”,讲究“万里之外,朝下而夕奉行”。如果要用两个字来概括朱元璋和张居正的执政风格,那就是“集权”。尽管他们理念相近、风格相似,措施也相仿,目的却不相同。朱元璋的重点在政治,张居正的重点是经济,准确地说,是财政。被人们称之为“张居正改革”的所有措施,都是围绕着国家财政进行的:

一、清丈土地。明朝以农立国,财政收入主要来自田税,虽然两百年间,人口增长、土地开发,但有大量的土地没有纳入国家的税收范围,是“隐瞒”的、“偷税漏税”的土地。所以,张居正在重新建立起“朝廷”权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丈土地。在中央的督查和严责之下,这项工作卓有成效,税田由原来的600多万顷,增加到700多万顷。

二、摊丁入亩。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流动,政府难以按原来的户口征收“户税”和“丁税”,于是,将原来的“户税”和“丁税”的50%~60%,摊入田亩中征收。这就叫“摊丁入亩”,后来被清朝继承,实行全部人丁的“摊丁入亩”,成为雍正皇帝“改革”的重大内容之一。好处是国家的税收多了一层保障,问题是一些非农业人口减少了税收,而农业人口加重了负担。当代学者认为,这有利于解除民众对“封建国家”的“人身依附关系”,我认为是牵强附会。

三、两税折银。随着海外贸易的繁盛,白银成为国内的流通手段或交换手段,但是,这就造成了以实物税为主体的明朝朝廷的购买力下降。张居正顺应这一趋势,将实物征收改为白银征收。从此,白银不但在民间,在政府也成为“本位”,成了全社会的交换手段。但问题也同样存在,因为中国经济的发展,一直存在着地域之间的不平衡性,白银的流通在明朝同样也是不平衡的。东南发达地区高兴了,西北落后地区就发愁了。

四、精简税收。明代税收和历代一样,时间一长,名目繁多,贪官污吏也趁机中饱私囊。张居正“改革”的一个著名成果,就是在浙江、江西等地的基础上,在全国各地推行“一条鞭”法,将各种税收统括起来,以省、府、县为单位,形成总额,摊派到各税户。这样的好处是简洁明了,民众纳税心中有数,官员想额外谋私,便不容易了。当然,一段时间以后,又从上到下增加了许多收税的新名目。所以,“一条鞭”实是政府永久无法兑现的承诺。

张居正的改革,使当时的明朝官场重新振作起来,也为财政拮据的明朝财政提供了极大的利益。尽管因为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压制了许多人的言行而遭受批评,死后更被万历皇帝清算,但张居正仍然得到后世的普遍赞赏。后来首先提出为张居正平反的,正是当年因为弹劾张居正而遭受廷杖的“东林党人”邹元标。

但是,在明朝后期社会转型过程中,自由与张扬成为潮流,张居正的“尊主权、一号令”成了和明成祖的向外开拓一样的“异数”。而张居正改革本身,也并没有真正顺应“大航海”的时代,眼光仍然是“农业税”,所以也就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扭转明朝的财政、真正给明朝注入新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