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凉月满天/
19 世纪的法国,现实主义画家柯罗、罗梭、米勒、杜普列、狄亚兹、杜比尼……大都曾住在巴黎近郊枫丹白露森林的小村庄巴比松,描绘法国普通的农村景色,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审美价值,这就是有名的“巴比松画派”。
但是,当画家米勒在1849 年搬到这里时,巴比松还只是法国的一个偏僻小乡村,没有学校,没有教堂,没有邮局,一片荒凉。米勒带着一大家子住在巴比松大森林旁边一个谷仓,每天作画、种地、喂养一堆孩子。他在这里一共住了27 年,到死都没有摆脱贫寒,没钱买画布,寒冷的冬天只能拾柴取暖。
贫困曾让他想自杀,但他意识到这是个荒唐的念头。他是个慈父,称孩子们“我的小蛤蟆”。当他亲密的朋友、哲学家卢梭给孩子们带来一些糖果,“小蛤蟆”们狂喜地跺脚尖叫,卷发披肩的米勒见此情景谦逊而感激地微笑。这就是米勒,“庄稼汉的但丁,乡巴佬的米开朗基罗”。
这一切都在他的画里得到了完美体现。《晚钟》里,日暮余辉笼罩,远方教堂依稀可见,里面传来做晚祷的钟声,一对农民夫妇在田间默默祈祷……《簸麦者》里昏暗的农舍,一位衣衫褴褛的农民使劲摇晃盛满麦粒的簸箕,四周弥漫着金黄色的尘埃;《拾穗者》那收割后的麦田,三位农妇在金黄色的夕照下觅拾麦穗,她们的身影具有雕塑般的庄重,不再是这个世界卑微的附属品,而是独立的主人,她们拾穗的形象更成为人类生存内在涵义的象征。虽然米勒笔下的人物都是穷苦农民,但他们都带着英雄式的尊严,显示着对生活的尊重与虔敬。
他和梵高不同。梵高是一束明亮的、带有浓重神经质的火焰,有了一点小钱,就一杯接一杯地喝苦艾酒,一支接一支吸劣质烟,在阳光灼人的正午画令人炫目的向日葵,一天画十几个小时,直到把自己搞得崩溃;米勒却像一朵烛火,温暖,平和,在无边的暗夜里静静燃烧自己,烛照世界。
可是,谁也想不到,他其实和梵高一样痛苦。
米勒童年时,一次和双亲在教堂做礼拜,一名浑身湿透的水手闯进去,说帆船触礁失事。人们来到海岸,见到桅杆和人在浪谷里忽上忽下,传出绝望的呼喊。村里的男女老少跪在崖上祈祷,那苦楚而又无望的面容啊,还有格律希海岸的,像鞭子一样抽打他们的风,米勒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场面。因而,当青年米勒第一次到罗浮宫时,深深吸引他的是米开朗基罗痛苦而壮观的雕像。批评家称米勒在此“找到了灵魂的嘴,喂之以痛苦,滋生出美”,的确这样。当他坐在林间企图享受一点宁静的时候,背柴的农夫由小径蹒跚而来,米勒的泪水随之淌下。
但是,他所经历的所有美和痛,最终都化作心里的安宁与平和,就如他自己所说:“生活中快乐的一面从不在我眼前展现过。我所知道最快乐的事,是平静与沉默。”
上帝把贫困压在米勒肩上,把痛苦种在他的心里,他却以贫困和痛苦作养料,种出枝繁叶茂的树,结出甘香甜美的果,这一颗是《晚钟》,那一颗是《簸麦者》,这一颗是《播种》,那一颗是《拾穗者》……是的,就算整个世界都对自己不平加身,我们也可以像农民,像米勒,以一种有尊严的态度,不去抱怨,努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