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前,老衲夜中忽有感应,聆听到佛旨。”老和尚带着悲天悯人的语气,肃然说道:“现在,弥勒已然降生,当普渡众生,渡过苦海。”
“我看你天资聪颖,只是戾气太盛,悯你胸中才华,若是执迷不悟,恐怕迟早恶果自食!”
老僧的话中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顿时令大片的人群跪在老僧左右,纷纷祈求弥勒普渡。
在跪倒的人潮之后,马良皱起眉头来,眸子死死的看着那个老和尚。
自己费尽心机血汗所挣来的民心,竟然抵不过一个老秃驴区区几句话?
老僧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是双手合十,默诵着什么经文。
两人对视了良久之后,马良才冷笑起来:“大师打的好算盘,马良费尽心思得来的成果,大师几句话就给拿走了,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老和尚用一种狂热的语气低语:“弥勒降生,众生自当皈依。”
马良冷笑:“所以我应该皈依佛门,跪在那个泥塑木雕的前面,将这座城池双手奉上?”
“然也。”老僧颔首,便如同这是世间正理,向着人群挥手,便有一片光点洒下,数个身染恶疾的人忽然不药而愈,不由得发出惊呼。
老僧表情肃穆的说道:“这便是弥勒所赐神通,尔不速速皈依,还等何时?!”
几句掺杂了法术的话在人群中散开,就连马良麾下的几个士兵都忍不住丢了兵器,跪在和尚前面,双手奉上抢来的金银,求大师剃度。
“嗤……”马良咬着牙,忽然冷笑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把被人丢掉的刀,向着和尚走去:“那秃驴你来渡我啊?”
看着他凶恶的摸样,老僧也忍不住心中疑惑,弥勒所赐的神通,寻常人就是听了自己三言两语也会大彻大悟,皈依佛前,只是面前这人怎么如此顽固?
恐怕是心中心魔更盛,已经成为魔头了么?无妨,我手中还有弥勒所赐的降魔神通,此等阻碍一定要除去,不能妨碍佛子的大事!
心中大定主意,他低吟了一声佛号,声音如黄钟大吕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但是转瞬之间忽然消失了。
无所不能的降魔雷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掉了?
他诧异的看向马良,但是视线却忍不住越过了他的肩头,发现在马良的背后,似乎站着一个人?
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毫无来由的恐惧,在一道不知来自何处的目光之下,他几乎有一种尖叫着陷入疯狂的冲动。
刹那间,修持佛法数年的禅心被那一道目光击碎,就连弥勒所赐的神通都统统消失了。
此刻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落入黑暗中,在一片漆黑中有无数人在耳边杂乱的低语,那种声音常人听到就会陷入理智崩溃的疯狂中。
黑暗中有不可名状的巨大怪物睁开眼睛,眼神中是毫无道理的恶意和疯狂,在他的耳边诉说种种无法理解的邪恶和黑暗。
在那道目光之前,他再也忍不住心中如潮水泛起的恐怖,发出尖锐到极点的恐惧尖叫。
就在人群中央,他瘫倒在地上,费尽所有力量的向后挪移着身体,想要离那个怪物远一点。
在梁公正好奇的目光中,老僧跪在地上,指头不断的抓挠着自己的身体,恐惧得无法自抑,在身体上抓出一条条血痕,像是疯了一样。
梁公正嘴里咀嚼着苹果,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的眼前,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发出疑问:“你药磕多了?”
尖叫声再次发出,老僧的嗓子在瞬间因为这种极限的恐惧而哑掉了,眼瞳瞬间缩进。
被弥勒赐予神通的眼睛令他看穿了梁公正的伪装,在那一具人形的躯壳之下,是无法形容的庞然大物,足以覆盖星空的浓厚阴影。
甚至仅仅是管中窥豹,连具体的摸样都还没有看清楚,他的眼睛就流出血泪,彻底的瞎掉了。
而梁公正的疑问却化作模糊、嘶哑而怪异的噪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令他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溃,在所有人的眼前哭喊着,不断的将脑袋砸在地上,血流满面,但是却无法死去。
马良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梁公正一般,穿过了他幻影一般的身体,提起了地上的老僧,蛮横而暴戾的拖曳着他的身体,穿过人群,将他扔在那几个被捆绑的囚犯前面。
一只脚踩在老僧的背上,马良的手掌从背后扳起他的下巴,让他用瞎掉的眼睛看着那些被捆绑着的囚徒。
“弥勒普渡?开什么玩笑?”马良在他的耳边冷声说道:“一百年前天下大旱,弥勒在哪里?!
三百三十一年前洪灾泛滥,死伤无数,弥勒在哪里?!
人间大乱整整七百年,弥勒在哪里?!”
愤怒的咆哮盖住了所有人的声音,马良踩在老僧的背上,不屑的大笑:“想要渡我,太晚了点吧?!”
“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在活着的人都快要活不下去之后才出来拯救这个世界?我要那种靠不住的佛陀有什么用?!”
马良一脚踢开了呆滞的刽子手,抢过了他手中的大刀,在此刻爆发的巨力之下,侩子手只觉得自己被一辆飞奔的马车撞了一下,忍不住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骇的看着狰狞如邪魔的马良。
大刀举起,用尽全力之后斩落,在马良的咆哮中,一颗头颅飞起,滚落在地上,最后落在老僧的手边。
就在老僧的面前,那一具失去头颅的尸体软倒在地上喷出鲜红的血,飞溅的血腥喷了老僧一脸,令他终于回复清醒,发出惊恐的尖叫。
马良的已经畸形的右手死死的抓着大刀,刀起刀落,又是好几颗脑袋掉在了地上,最后老僧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看起来狰狞异常,高僧大德的摸样顿时变成恶鬼一般。
马良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大箱子,提起老僧的衣领大吼:“他们要的不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神祗!”
随着箱子的倾倒,其中雪亮的白银落入血泊之中,滚了一地,声音清脆无比。
沾染了血腥之后的白银反射着阳光,耀得人眼花。
“你要普渡世人,就看看他们究竟选择什么吧!”
说着,他将手里发抖的僧人扔到了血泊中,对惊骇的人群说道:“如果有人相信要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尽管把那个和尚抬走!”
“剩下的人,想要活下去的人,这些东西,全都是你们的!”
他一脚将堆积在一起的银两踢翻,任由它们落入人群中:“活不下去的人,拿了钱,跟着我走,我能让你们活下去!”
在一片寂静中,只有无数人喘息的声音,他们的视线被染血的银子死死的抓住,再也挪不开了。
终于有一个小乞丐畏畏缩缩的走进场中,捡起了一块银子。
下一瞬间,人潮崩溃了,所有人都冲入场中,抢夺着地上的银子,被鲜血沾满面孔的和尚就这样淹没在人潮之中,再没有人去理会他,杂乱的脚踩在他的身上,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抢夺着地上的染血的白银。
马良跌跌撞撞的走出人潮,艰难的喘息着,身上染着血,手中的大刀还在往下滴着猩红的**,可是过分用力的手掌就连刀柄都松不开了。
看到人群之外等待他许久的梁公正,马良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在哭:“我成功了。”
“嗯。”梁公正抓起他的手,一根根的掰开他的手指,将大刀丢在地上,塞进了半个自己啃过的果子:“奖励你的,给你吃苹果。”
马良艰难的举起颤抖的手,咬了一口残缺的苹果,但是却险些被苹果噎到,憋得面红耳赤的马良终于吐出了那一块卡在喉咙里的苹果,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哽咽着,他蹲在地上,像是当年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孩子,不安的问:“公正哥,你说,我这么做,是正确么?”
梁公正低头看着马良,表情淡然,摇头说道:“无所谓,对我来说这不重要。”
“是么?”马良嘿嘿的笑起来,良久之后,他用染血的衣袖擦干净脸。从地上站起来,低声的自言自语:“但是我知道,我是正确的。”
“我走在正确的路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昂起头,眼中亮起一种不灭的光,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也只有我是正确的。”
“其他的,都是邪道!”
在他的身旁,梁公正沉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笑容:
“既然是正确的,就证明给我看,就算是错误的,我也会给你满分。”
他愉悦的竖起手指,低声的说道:“这可是你在我这里的特权。”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是彼得潘,可以永远都不长大,在自己童真的世界中自由自在的飞。
当孩子一旦长大成人,遗失了当初的天真和无邪,翅膀就会被一层一层灰尘所覆盖,再也飞不起来了,也回不到那个通往梦想的国度。
在意识到曾经的梦想究竟有多沉重的时候,究竟还有多少人会抱着那个东西,死死的抓着荆棘的倒刺,哪怕流出血来也不愿松开呢?
就算是没有了翅膀,有的人注定也不会迷失通向梦想的方向,他们会踩着荆棘,留着血泪前进。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都不会停止,哪怕死在这一条注定坎坷的道路上。
马良,沿着你的道路向前走吧,趁着你还会疼的时候嚎啕大哭也无所谓,跌倒在泥泞里也要再爬起来向着终点前进。
终有一天,我会在道路的尽头亲手为你戴上属于你的冠冕,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匍匐在你的身下,奉你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