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浩大辉煌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在这一片苍蓝色的天穹之上凝聚,化作无形但是却着实存在的精魂。
如果以人类的灵魂为滴水的话,那么那种缓缓积蓄起来的气息便是海洋。
白朔无法去衡量天穹上那一片海洋一般的气息中究竟包含了多少人的灵魂力量,只能感觉到其中缓缓苏醒的莫名意志。
它从苍穹之上俯瞰着这一片荒原,无处不在,但是却似乎想要传达着什么。
迫切、希望、期待和无奈……
他不知道这一种气息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却能够感觉到……那仿佛是灵魂的海洋!
在那一瞬间,长孙武的灵魂波长却从群山的最深处冲天而起,感应到天穹之上所存在的意志牵引,竟然主动的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其中,牵引着整个庞大的灵魂之海开始共鸣……
隐约的钟声再次响起,响彻整个天穹。
白朔的腕表忽然接收到了有希的通讯申请,紧接着,他听到通讯另一头的高山之上,有希好奇而疑惑的说道:“队长哥哥,爸爸变成石头了……怎么办?”
下一瞬间,天空上的灵魂之海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涌现出一道洪流向着整个本部席卷而来!
※※※
时间倒退回十六分钟之前,兴致勃勃的长孙武扛着自己的女儿踏上了喜马拉雅之巅。
冰冷的寒风卷着飞雪从四面八方吹来,而长孙武的周身却仿佛有着无形的壁障,举动之间带起的气流将他方圆两米之内的区域完全锁闭。
长孙武在半路上脱掉了碍事的大衣,索性套着一件背心向上攀升,不断的在悬崖峭壁上借力,在纤细的冰棱上悬停,然后看着下方的深远距离,吓唬肩膀上的女儿。
鲜血澎湃的在躯壳中奔流着,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热量,就足以令这个无风的空间中温暖如春。
站立在巅峰的那一支冰棱之上,长孙武扛着女儿,俯瞰下方的茫茫世界,忍不住兴奋的大喊:“这里就是世界最高处啊,有希!”
寒风卷着碎裂的雪粉从天空中飘过,无声之中阴云消散,光芒从云层的间隙中照耀下来。
就像是化作实质的刀剑,以狂暴凶戾之姿斩开云层,光芒如刃,竖立在天地之间。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如剑光芒,在壮阔之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势。
这种残酷的美不因为人类的存在而展现,也不因为人类的毁灭而消亡,只是静静的伫立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去旁观。
从远古的时代到现在,从未有什么会因人类而主动改变,这就是世界。
“真是残酷啊。”长孙武倒退了两步,将有希放在身后的雪地上,毫不在意的坐在冻结多年的冰层中,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光芒:“我们曾经因为自己拥有世界,可是在整个世界将我们抛弃后才会发现,我们什么都没有。”
有希坐在他的身边,在这寒冷的世界之巅拉开围巾,露出脸颊,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你是在伤心么?”
长孙武笑了一下:“不,只是在感叹而已,人类真是脆弱。”
“爸爸是在说这个世界的末日么?”有希似懂非懂的点头:“队长哥哥跟我说,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个世界的人都会死掉。”
长孙武愣了一下,在有希的视线中,无奈的点头:“是啊,都会死掉。”
“是因为地球不要我们了么?”有希收回视线,低声说道:“真的很讨厌啊,都在它身上住了这么多年了,虽然没有付过房租,但是也太狠心了。”
“哈哈,有希,那可是盖亚啊。”长孙武笑了起来:“我曾经在另一个世界接触过相同的东西,所以大概的明白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它不会去在意身体上一群小东西是否存在,它也不会被人类所坚持的是非、善恶、喜恶所束缚。
以人类的角度去衡量它的话,太不切实际了。”
“哦。”有希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很讨厌啊……喜欢的时候让人来到这个世界,可是不想要的时候就把他们扔掉了,过分……”
她忽然想起在阿姨家的那只土黄色斑点的猫,爸爸老觉得它长得像颗土豆,在外面见到它的时候,自己也会喂它一些面包的碎屑吃。
很胖的小猫儿,在她放下碎面包屑的时候会凑过来,用舌头舔她的指尖,还会懵懂的发出叫声。
刚开始的时候,它被主人宝贝得不得了;但是当它长大了,喜欢拿爪子挠主人的真皮沙发和毛衣,就被人觉得越来越讨厌;终于有一天,彻底的被人厌倦了。
到后来,有希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那一只看起来很像是土豆的小猫儿了。
她一直没有去问过它究竟去了哪里,可她也不再喜欢阿姨家的糖了。
她不懂什么是盖亚,可是她觉得,喜欢就拿来养,等到不喜欢了就丢掉,是很讨厌的人。
有看不见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长孙武看着失落的女儿,低声的笑着:“有希,你要明白,人类可不是不喜欢就可以丢掉的东西啊。”
“人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也叛逆得多。”长孙武的视线穿过漫长的距离,看到极远处在苍白大地上缓缓行进的一袭红衣。
“他们可以因为信念而将自己的脚印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也能够在执着的驱动下,穿过世界上最宽广的沙漠。”
枯朽的僧人手持着转经筒,低声的念诵着经文,拖着陈旧的红衣在雪原上前进,脚步缓慢却执着,在雪地上印下一行脚印。
踩着陡峭的山道,脚步不曾停留。
长孙武看着他的身影,感叹道:“人类啊,可是不论赤道或者极地,都能够顽强生存下来的生物。”
有希注意到他的视线,掏出望远镜,看到僧人的艰难跋涉。
“他在干什么?”
长孙武摇头:“不知道,或许是苦行归来,或者是准备到什么地方。”
“我们能帮帮他么?”
长孙武摇头,低声的说道:“他能做到的。”
“哦。”
父女两人默默的看着僧人在山路上艰难跋涉,脚趾从草鞋的破洞上**出来,鼻子在冰冷的空气中吐出一行白气。
从陡峭的山道上走到尽头,枯朽苍老的僧人有些破旧简陋建筑之外停下了脚步,将脚上的黑泥蹭在石板上,然后推开了腐朽的木门。
墙内除了一口沉重的黄铜大钟之外,只有一张还算厚实的草席铺垫在石板上。
仅有古旧的亭子为他遮住天空中飘落的雪,但是却阻不住寒风吹拂。
随手将手中的转经筒放在身旁,皮肤黝黑的老僧人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冷掉的馕,开始大口的吃起来,在旁边的钵盂早就装满了半融的雪水,任他饮用。
在寒风之中,他**着肩膀,似乎感觉不到寒冷,静静的进食,无声之中脸上带着满足的喜乐和安然。
沉默的等待着太阳升到头顶,他从草席之上起身,握紧被悬挂着钟槌的绳索,枯瘦的胳膊上积蓄着力量,随着脚步将钟槌缓缓拉起,下一刻,沉重的钟槌撞击在古旧的大钟之上。
于是低沉的钟声响起,向着四周回**,苍老僧人的脸上无悲无喜,只将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面前的事情上。
这是持续了半生,也将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持续下去的事情。
他从没有想过,在空寂的群山中,钟声响给谁去听呢?
或许,只要他来过,敲过,钟声响过,对于他就已经足够了。
不知道多少年前苦行的僧侣们在山巅之上,用一生的时间去建造了小小的房屋,然后将沉重的大种铸成,又费尽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一点一点的将这一座黄铜古钟搬上了这一座山峰。
从此之后,日日晨昏时分,便有钟声响起。
钟声中蕴含的执着,还有半世诵佛所带来的慈悲驱散群山之中缭绕升起的恶意气息,在这一片雪原之上清理出一片纯净的空间。
钟声袅袅,然后,风起云涌。
苍老僧人所无法察觉到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这一片残留着世界上最后一丝希望的大地上汇聚成海洋。
就好像由整个世界的人类意识所组成的庞大生命,从蚁巢中升华出的蚁群意志,无法被观测,但是却真实而不需的存在着。
它本就是无处不在的,混沌而莫名的,无数人交织的意念构成了它的存在。
总括此世灵长类意识而成就己身,也因组成自己的无数混乱意志而沉睡在混沌之中。
而现在,在灾难气息的刺激之下,它终于苏醒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这一片苍穹之上,俯瞰着最后的希望。
只可惜终究还差一点,它无法像是浑然一体的盖亚一般拥有独立的意志,因为所组成它的生物多达六十亿之数。
灾难的征兆只能将它从蒙昧中苏醒,却无法让它拥有真正的‘自我’来干涉这个渐渐走向崩坏的世界。
所以,它怅然的叹息。
在世界之巅上,有希呆呆的看着那一片无数意志化作的海洋:“爸爸,那是什么?”
那是所有人类共同缔造出的奇迹,众生的潜意识海,有人称其为……
“阿赖耶!”
长孙武呆滞的看着汇聚在整个天空之上的潜意识之海,无数人的思念所铸就着这一片灵魂的海洋,低声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