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1 / 1)

白昼如焚 蔡某人 2533 字 15天前

世界都跟着静了一下。

简嘉听出对方是谁,这个声音,比记忆里的要蒙尘,像岁月的锈,又像覆盖的一层白霜。

周围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简嘉,她挺直着背“没必要,我不想见你。”

风在徐徐吹,把露台蔓延出来的花朵扬起,周涤非的烟头不小心烫卷了花瓣,她伸手,护住花,把烟头掐在掌心里,依然没有痛感。

这让她再度想起陈清焰,有一年,他陪自己过生日,她披散着长卷发,吹蜡烛要低头,火焰把长发燃出流丽的线条,陈清焰立刻握住了垂下的长发,他低声说“涤非,头发要烧坏了。”两人目光相对,开始接吻。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陈清焰更温柔的情人了,周涤非泪珠急遽往下坠,她说

“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程程,我恳求你和我见一面,我们见一面就好。”

简嘉迟疑一瞬,她答应了。然后,匆匆抓着手机往姚丽的办公室跑。

关于发、票,她和姚丽解释地非常清楚,并把利害分析给她听,这是简嘉的工作,主意不归自己拿,但大佬们不以为然。如果出问题,背锅的永远是财务这块,简嘉非常聪明,留下证据,对方基本盘很大,底下一堆名目繁多的子公司。

和周涤非的见面,约在松茂公寓店,主营法式甜点,周涤非选的。

中途倒了班公交,简嘉到时,周涤非在里面的位子上冲她摆了下手,伸出的一截白,那种病态的白,透明至可以看到皮肤上青色血管。

简嘉已经是提前十分钟到的,看来,周涤非比她更早。

两人悬殊五六岁,但外表上,都是美人,看不出什么年龄差,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本来相差无几。

店面不过三十平,里头的客人,大都来自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丽人,也有外国友人。大家说话时,都压着嗓子,在小声交流。

位置靠窗,简嘉坐下来时,被外头阳光照出一圈绒绒的金光,这让她看起来,忽然蒙上几分孩子气,她把旁边的帘子拉上,光线暗下来。

“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周涤非说,侍者给上了一款用覆盆子和荔枝玫瑰做的马卡龙,外形美丽。她语气寻常,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问题也没有,单纯久别重逢。

简嘉很平静,虽然内心动荡,她觉得晓菲姐姐陌生又熟悉,眉眼忧郁,但多了一种雾感的冷漠,有距离,而且让人看不清。

周涤非也在认真打量看她,时隔多年后,小学生长大了,非常漂亮。画着少女感十足的妆容,模样纯洁如昔。

“我不是来给你道歉的,因为,我从没思考过要主动伤害你这种事,这个世界上,我只对学长抱歉。”周涤非示意简嘉吃甜点,她没有挑衅,也并非故意让对方难受,只是过分坦白。

听到这样的话,任何人都没办法再吃东西,简嘉心里狂跳,又迷惑,那个温柔可亲的邻家姐姐她突然意识到周涤非像谁,陈清焰。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她,都好像完全不把世俗那些稳定有序的价值观放在眼里,到底是两人本性一致,还是谁影响了谁,简嘉不想去追究。

“我不稀罕你的道歉,我来,也不是为了听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愿意见你,是要告诉你,我跟你们俩半点关系都没有了,我甚至不会花时间去恨你们,没用的,人活一辈子总要遇到些糟心事儿,我看的开,你不要再找我。”

简嘉语速很快,说完就起身,但周涤非拉住她,一阵冷,入骨的。简嘉觉得周涤非像死人,虽然她不知道死人的皮肤是什么触感,但这一刹那,是死亡的气息。

让人怀疑,对面坐着的是个活死人。或者,她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她的目光,简嘉觉得分外熟悉,捉摸不定又忧伤难言。

“你想干什么我不希望跟你吵架。”简嘉并不示弱,但她难受,她曾经是多么喜欢晓菲姐姐,有一回,对着厨房做饭的妈妈傻里傻气地说

“妈妈要是起先给我生个姐姐多好”

人生真的很狗血。

你知道,让一个人去厌恶憎恨一个自己以前非常喜欢的人,并不好受。

“我想你好好爱他。”周涤非根本无视她的情绪,“程程,你坐下来,我把话说完你再走,你不必恼我,因为这是我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跟学长一样,我们有时可能会隐瞒些东西,但绝不撒谎。我说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她和陈清焰一样,一样,简嘉皱眉看着周涤非那张风情神秘的脸,觉得这两人更像了,说话的语气,固有的思维习惯,属于自己坚硬不可摧的那一套逻辑体系,都足以让常人憋到内伤。

因为他们看起来,真的没有存心,就是理所当然。

周涤非松开手,她低下头,从包里翻出条黑色手帕,把头发扎起来,很随意,又毛乱,整个人慵懒游离。

她在和简嘉谈话前,刚遵医嘱吃了药,擅自加大剂量,蛮有效,这让人思路呈常态。

简嘉静静看她动作,非常美,她发现,周涤非真的很美不是来自五官,是她浑身那股劲儿,厌世、眼神永远不会定点,没人能抓住。

世界会好奇神秘的人事。

周涤非靠黑色的东西支撑自己,她冲简嘉笑笑“我会离开,无论怎么样的结果我都要走,走之前,我想请你好好爱他,你知道我说的是学长,他不快乐,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里他更多的是痛苦,我一直都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无耻,无所谓,程程,你怎么看不起我都无所谓,但我只剩一个愿望你不要离开他,他爱你。”

她不给简嘉喘息的机会,像遗言一样紧迫,继续说“程程,他其实很可怜,至少在我看来是的,他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个破烂货,他什么都不知道,请你给他机会,不要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一想到,学长因为你离开他而觉得孤独,我就算离开也会非常难过。他爱你,我早知道。”

周涤非对自己能够清晰表述所想,而痛苦又欣慰,她脸上有微笑,心里没有任何要笑的意思。她再次镌刻那张面具。只是,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带着微笑。

无论如何,简嘉都没想到,周涤非今天要见她,要说的是这种话。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个”简嘉眼里浮起泪水,“你们俩把我当什么了让我爱就爱对,我觉得你们都挺可笑,而且自大。你爱找谁找谁,麻烦别这么厚颜无耻找我。”

周涤非恍恍惚惚看着她,整个人,马上就要彻底消失于世界一般“程程,你真的很美,你跟小时候一样即使生气也不会大声,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在想,我要是你就好了,怎么都可以,只要让我是你。”

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她的眼睛,让简嘉觉得害怕,那里面,只有纯粹的绝望,非常庞大强势。

“我说的够清楚了,你们两个人都跟我半点关系没有,我没有骂你,已经足够容忍,不是我大度,而是我觉得人生不应该消耗在没有意义的争执和泄恨上,我希望永远不要再见你。这些话,反复说也没意义,再见。”简嘉半天摸不到自己的包,其实在左侧,她总在右面找。

的确,今天这场会面,维持着体面。

没有原配暴打小三,也没有恶语相向。

简嘉绝对不容许自己变成网上那些流传的视频主人公一样,她径直朝站台走,透上一口气,直到那个电话,她才知道周涤非这个名字。做邻居时,她只知道大家都在喊“晓菲”,连姓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学生就是这样,会忽略一些常识性的东西。

竟也从没想起来问一问。

因为对于年长的大哥哥大姐姐,称呼只是个符号。

她为什么和陈清焰分手太荒唐了,他和她,不是要死要活在一起吗陈清焰新婚夜跑出去,是为了她,然后又不爱她了,她也是,又要离开南城,这两人,是一类什么样奇怪物种的存在

为什么是晓菲姐姐和陈清焰简嘉一路胸口都跳的非常快,她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她一点也不怕直面这个叫周涤非的人。

靠窗的那个位置上,马卡龙动都没动,又被收走。

周涤非回的酒店,她不再住许远家,而是,躲在酒店里不停画陈清焰,她并非甘心,一切皆出于一种回光返照似的托孤感。

陈清焰不愿再见她,她急速朝下掉。这些年,她掉一些,他拉上来一点,她又掉,反反复复,这一次非比寻常。他彻底松开手,周涤非觉得自己顺着光滑的沿壁,再无障碍。她非常清楚那种感觉,父亲死掉的那一刻,是挽救不回来的,现在,同样如此。就好像她脏了,也干净不回来,所有一切珍贵的安身立命的都不会回来。

她清醒的可怕,到极致了,就会无动于衷,因为经验十足。

而连续多天,她频繁梦到父亲,真正的父亲。

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粗糙、高大,每次用手捏她脸时,周涤非都觉得麻麻的,那种质感。父亲陪她在灯下写作业,一身的汗气味儿,无时无刻不惊叹

啊,晓菲的字真棒

作文又是五颗星

数学考第二啊,有潜力争第一

他对她永远笑眯眯的,没有对她表露过一次不耐烦,她是他的掌上明珠,直到十岁那年,他从高台跌落,明珠黯淡。

周涤非后来才知道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消失了,永远不会再存在。

因为,在以后岁月里出现的男人,只会在深夜爬到床上来,捂住她的嘴,狰狞而丑陋不要出声,爸爸来疼你。

那绝不是爸爸。

阳痿者,疯狂用软的丑陋筋毛来当棉花糖一样把她整张脸窒息掉。五官没有长开,小小的乳刚开始有核,被摧爆到连哭都奢侈,内裤上的,不是经血,那尚未造访。

叫做妈妈的女人告诉她要忍耐,忍一忍,长大就好了。

她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没有好了,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好了”。

死亡,最残酷的地方是,把爱隔绝开。

周涤非看着错的笔、错的颜料,和画布上正确的人,她笑笑,把完成了的作品撕得粉碎。随后,又开始画新的一张。

周而复始。

等接到李木子的电话,她表现的非常正常,换衣服,穿鞋,出门打车去和李木子见面。

第一场冷空气神出鬼没地来了,野风浪一夜,简嘉在出门前,被周琼挡一道,急冲冲问

“哎,程程,你说,我是不是该给我爷爷的主刀医生包个红包”

简嘉一边提着高跟鞋,一边说“不用,103的医生不收红包。”

这样真让人没法安心,周琼不太信,没怎么顾忌,顺口问出来“陈医生没收过啊”

简嘉人晃一下,心也跟着晃“没有,他从来不收病人红包。”

“那可不一定,也许,他收了不告诉你,拿去当私房钱了。”周琼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谈论陈清焰,是件不妥当的事,她完全沉浸在跟点评八卦一样的氛围里。

“他不是那种人。”简嘉没有全面否定陈清焰的刻薄,她知道他以前出义诊的事,他职业生涯中的很多事,她都知道。

没多会儿,大家各自出门,简母要去华县,简嘉撒娇地攀着妈妈的手臂“告诉姥姥不要太想我,我下次跟您一块儿回去”

三人一起下楼,分手后,简嘉过红绿灯,接到小菜鸟电话,两分钟后,她飞快地跑向了地铁入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