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希腊的美学思想的发展来看,德谟克里特可以说最先有意识地探讨美之所以为美的本质,并对这种探讨予以崇高的地位。他在一则残篇中讲道:“永远发明某种美的东西,是一个神圣的心灵的标志。”[10]
一 比例、均等、尺度
希腊罗马的哲学家—美学家较多地将美与比例、匀称、尺度等联系起来。德谟克里特也不例外,但他不像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和赫拉克利特那样,通过谐音的和谐或对立统一导致的和谐,间接地和美联系起来,而是直接将美的本质归诸比例、尺度、匀称或含义相似的概念。
首先,将美和比例间接地联系起来:“恰当的比例是对一切事物都好的,不论豪富或赤贫在我看来都不好。”[11]这里并没有将“恰当的比例”直接归结为美的本质,而是直接与“好”相联系。而“好”在当时来讲与美是有联系的,美的事物无疑是属于好的事物的范围的。
其次,将美和均等直接联系起来。根据斯托拜乌在他的文摘性的编纂性著作中保存下来的德谟克里特的一则残篇,将美的本质归结为“均等”:“在事物中,均等(isos)是美,超过和不及,在我看来都不美。”[12]
希腊语“isos”的含义包括:(1)大小、力量或数目上的相等;(2)表示相等的关系;(3)与人有关的各种权利的相等;(4)相等的划分或分配;(5)建立在相等基础上的各种权利;(6)与人有关的公平;(7)恰当。[13]第尔斯等德译为“das Gleichmaβ”;卡佩莱则德译为“die rechte Mitte”(“适中”);弗里曼英译为“equality”(“均等”),比较接近于“匀称”。但为了与我们译之为“匀称”的概念区别开来,所以译为“均等”。值得注意的是,德谟克里特将作为美的本质的“均等”,实质上是和一定的尺度联系了起来,认为“超过”或“不及”的话也就不美。实际上,德谟克里特也确是将美和尺度联系了起来的。
最后,将审美快感归结为来自尺度。斯托拜乌在其《文摘集》(第三卷第十七章第三十八节)记载道:“要是任何东西越过了尺度,最令人感到快感的东西,也变成最令人感到厌恶的东西。”[14]这里,德谟克里特将美和审美快感与“尺度”或“恰当的尺度”联系起来,将事物的是否美,是否能引起审美快感,归诸事物自身所固有的尺度。
从以上三则残篇可以看到,德谟克里特有关美的本质问题有以下诸点值得注意。第一,作为美的本质的“均等”、“比例”等,都是客观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它不是来自人的主观意识。第二,作为美的本质的“均等”或“比例”都是与一定的“尺度”有联系的。第三,在肯定美的客观性的前提下,探讨了主观的审美快感,后者是由前者所引起的,审美快感取决于客观事物所固有的尺度。由此表明,德谟克里特有关美的本质和审美的学说,是与他的素朴的唯物主义反映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二 感性美和理性美
德谟克里特认为人的灵魂具有感觉和理性两种功能,从而既肯定作为感觉的“暧昧认识”,又肯定作为理性的“真理认识”。理性(“努斯”)能认识事物内在的本质,这就是它比感觉优越的地方。他把这种理论贯彻到审美理论中去,从而相应提出有关感性美和理性美的观点。
首先,肯定感性美。
根据公元1世纪、2世纪时折中主义哲学家艾修斯的《名言录》的记载,恩培多克勒认为有四种原色,它们和眼睛的有关孔道是彼此相对应的:
恩培多克勒坚持认为,颜色是对应于眼睛的孔道的东西,有对应于元素数目的四种颜色:白色、黑色、红色和黄色。[15]
德谟克里特则认为视觉并不是直接在瞳孔中产生的,而是在眼睛和对象之间的空气由于眼睛和对象的作用而被压紧了,就在上面印下了一个印子。斯托拜乌的记载里,德谟克里特也讲过原色有四种。[16]他强调朴实无华的感性美。
少说话对于女人是一种装饰,而装饰简朴,在她也是一种美。[17]
这里,德谟克里特体现了当时流行于希腊的审美观,崇尚朴实无华。这则残篇,既体现了德谟克里特本人的审美情趣,也体现了当时占主导地位的审美情趣。因此,有的学者高度评价这则残篇:“这不仅是他自己的趣味。也是那个时期的趣味。德谟克里特的这一残篇,可以作为古典时期的希腊艺术的一条箴言。”[18]
其次,重视理性美。
相比较而言,德谟克里特更重视理性认识。他在《论标准》一书中讲到两类认识:一类是通过感官得来的;一类是通过理性得来的。通过理性得来的知识是真实的,可以作为判别真理的尺度;通过感官得来的知识是暧昧的,它没有能力正确地判別真假。[19]正是在这种认识论的观点指导下,他是更强调理性美的:
只有天赋很好的人能够认识并热心追求美的事物。[20]
追求美而不亵渎美,这种爱是正当的。[21]
身体的美,若不与聪明才智相结合,是某种动物性的东西。[22]
这里他强调人的外形的感性美,要和作为内心美的聪明才智相结合才是真正的美,并还申述过,徒有其表的美是空洞的:“那些偶像穿戴和装饰得看起来很华丽,但是,可惜!它们是没有心的。”[23]
在一定意义上德谟克里特还将他所崇尚的理性美和伦理道德理想联系起来,正像上面的那则残篇中所强调的,要追求美但不轻慢美才是真正的爱。身体的美是感性的美,只有理性的美,也就是灵魂的美,才是更重要的:
人们比留意身体更多地留意他们的灵魂,是适宜的,因为完善的灵魂可以改善坏的身体,至于身强力壮而不伴随着理性,则丝毫不能改善灵魂。[24]
正因为德谟克里特强调理性,进而强调追求理性美才是作为神圣心灵的理性的标志,进而强调作为身体的外在的感性美和作为智慧的内在心灵美相结合,所以他特别看重对美的作品的凝神观照(即沉思):
大的快感来自对美的作品的凝神观照。[25]
这就发展了毕达哥拉斯所讲的“最好的人乃是沉思的观照”,即只有追求真理的哲学家才是最好的“沉思的观众”(“凝神观照的观众”),从而将哲学和美学、将对艺术作品的理性认识同审美快感联系起来。[26]这样,也就将毕达哥拉斯的凝神观照观同柏拉图的凝神观照观连接了起来,成了他们之间的中间环节。德谟克里特的突出贡献在于将“美”、“凝神观照”(“沉思”)、审美快感三者有机结合起来,这点是和他在人生观上持快乐主义又是密切相联系的:“快乐和不适,构成了那‘应该做或不应该做的事’的标准。”[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