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问题不仅存在于自然领域,而且存在于社会领域。社会时空固然以自然时空为前提,但又明显不同于自然时空。社会的时间和空间是通过人的实践活动形成的。与自然时空相比,社会的时间和空间发展变化特别明显:自然界基本上是在相对稳定的时空内按照特定的速度不断变化、发展着;社会则不同,随着发展速度的日益加快,其时间和空间也在发生重大改变。“日新月异”、“天涯若比邻”等就是这种变化的写照。
在社会领域,时间和空间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化的。社会的快速发展,使社会成员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日益增加,这就使知识进步、科技创新的进程不断加快,从而为发展生产力、发展先进文明开辟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反过来,社会活动领域的开放与扩展,又可以促进个人、群体、民族和国家之间各方面的交往、交流,从而通过相互学习、借鉴,加快社会发展的步伐,缩短发展所需要的时间。社会时间与空间就是这样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相互转化和相互促进的,这就是时间的空间化和空间的时间化。
时间在人的发展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时间“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33]。时间之所以是人类发展的空间,其原因就在于:
其一,时间可以通过影响人的活动形式而扩展人们的活动空间。时间作为“人的积极存在”,是在实践活动中获得现实性的。马克思指出:“劳动时间本身只是作为主体存在着,只是以活动的形式存在着。”[34]时间之所以能够作为人的积极存在,其根源就在于社会实践,首先是劳动活动。正是劳动使人的生命活动的时间内容和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革,使时间的因素具有了能动的意义;正是劳动赋予时间以生命和活力,使时间成为人的积极的存在、主体性的存在。
时间作为人的积极存在与劳动实践活动作为人的积极存在,二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伴随实践活动的发展和分化,必然是人的活动空间的扩大。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条件下,人的各种活动如物质活动、精神活动、娱乐活动等是浑然一体的,人的活动空间也是非常有限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的活动逐渐产生分化,从生产活动中分化出交往活动,从物质交往活动中分化出精神交往活动,等等,而每一种活动又不断分化出新的活动领域。这样,活动不断分化和活动领域不断扩大的结果,便是人的活动空间的不断扩展,而每一次活动的分化和交往的扩大,都意味着人的新的需要的产生,新的本质力量的形成,新的社会关系的建立。这无疑会促进人的发展。造就全面发展的人,也就是“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并且把他作为具有尽可能丰富的属性和联系的人,因而具有尽可能广泛需要的人生产出来”。“在这里,人不是在某一种规定性上再生产自己,而是生产出他的全面性;不是力求停留在某种已经变成的东西上,而是处在变易的绝对运动之中。”[35]
其二,自由时间的多少直接决定着人的发展空间的大小。人的活动时间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必要劳动时间,另一部分是自由时间。必要劳动时间是为维持劳动力所必需的生活必需品所花费的劳动时间。自由时间是在必要劳动时间之外可供人自由支配的时间,是直接用于个人自由发展的时间。直接决定人的发展空间大小的是自由时间的多少,而自由时间在量上又直接取决于剩余劳动时间。“剩余劳动一方面是社会的自由时间的基础,从而另一方面是整个社会发展和全部文化的物质基础。”[36]
发展生产力,提高劳动生产率,就等于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增加自由时间,扩大个人的社会发展空间。就个人来说,自由时间的扩大等于提供了一个新的自由发展的舞台,舞台越大,发展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由于生产力发展为所有的人腾出了自由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可以在科学、艺术等方面得到发展。就社会来说,整个人类的发展,就其超出对人的自然存在直接需要的发展来说,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并且整个人类发展的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作为必要的基础。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才有人类能力的全面发展,才有整个文明的更大进步。
由于人的发展空间的大小取决于人的各种活动在时间上所占的比重,因而时间节约的规律便成为调节社会生活的头等重要的规律。这个规律不会因为社会制度的改变而被推翻,能够改变的只是这一规律实现的社会形式。“因此,时间的节约,以及劳动时间在不同的生产部门之间有计划的分配,在共同生产的基础上仍然是首要的经济规律。这甚至在更加高得多的程度上成为规律。”[37]正因为如此,时间因素在人的发展中具有首要意义。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而节约劳动时间,实际上等于创造了人的发展的时间和空间。
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的关系,从其所反映的人的活动状态来看,实际上就是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关系。人的发展,就在于努力促进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转变。
所谓必然王国,就其基本含义而言,是指以获得谋生手段为主要内容的物质生产领域。人在这一领域的目的实质上是外在目的,即完全由生存必然性所驱使产生的目的,人在这一领域的活动也是“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38]。尽管人在劳动活动中也有一定的自由,但因其面对的是自然世界,终究不能完全摆脱自然必然性的制约,因而这一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所谓自由王国,是指以主体的自我发展为主要内容的自由活动领域。在这一领域,人不再迫于生存压力而活动,其活动目的就在于人自身,一切活动都是为了实现自身自由全面发展的内在需要,即内在目的的实现。因此,“自由王国只是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39]
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虽然分属于两大领域,但二者之间并非截然隔绝,而是相互联系、相互贯通的。一方面,必然王国是自由王国的基础。人们只有首先从事物质生产活动,解决基本生活需要问题,才谈得上从事科学、艺术等自由创造活动;只有物质生产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用于必要劳动的时间缩短,才能腾出自由时间用于自身的全面发展;另一方面,自由王国又影响和引导必然王国的发展。必然王国虽然是必然的,但并不是盲目的,它是被理想之光照亮的,被生活**激活的,其间贯注着人的目的、愿望与要求。
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两岸的对立,实质上是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的对立。必然王国受劳动时间支配,自由王国受自由时间支配。在以往的历史时代,由于这两种时间是由不同的阶级来控制和承担的,剥削阶级控制了自由时间,而劳动者阶级则承担了全部劳动时间,因而两种王国的对立体现了阶级的对立、社会制度的对立。就此而言,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又具有了另外一层含义,即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不仅指人的活动的两种领域,而且指人类社会发展的两大阶段:必然王国就是共产主义以前的社会,自由王国就是共产主义社会。
在资本主义及其之前的社会中,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使得人们根本无法驾驭自己的活动所形成的社会关系,这种社会关系反以物的形式支配人们自身,将人们置于它的统治之下,因而这是一种很难得到自由全面发展的必然王国。在共产主义社会,由于生产资料得到了社会化占有,因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将随之消除,人的生存条件将由人自己支配和控制,人们自己的社会结合将变成他们自己的自由行动。“只是从这时起,人们才完全自觉地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只是从这时起,由人们使之起作用的社会原因才大部分并且越来越多地达到他们所预期的结果。这是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跃。”[40]这样的自由王国,是自由时间和劳动时间之间对立的扬弃,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当然,在共产主义社会,也不可能实现绝对的自由,因为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也还有必然性的存在,还有盲目的力量在起作用,人不可能达到完全的自由。不过,由于消除了阶级对立,消除了不合理的社会关系,因而社会发展的各种因素和力量能够得到人们的合理控制,从而使自由能够得到正常的实现。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共产主义社会是一种自由王国。
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转变是一个过程。人类在其实践活动中所取得的每一个进步,都是步入自由王国的一个台阶。“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41]随着实践的深入发展,必然是自由王国的扩大。正如毛泽东所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这个历史永远不会完结……人类总得不断地总结经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42]。因此,自由王国并不是遥远的未来,它就存在于现实的社会实践之中,并在改造必然王国的过程中实现和发展。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67页。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5—456页。
[3] 《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43—344页。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55页。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5—456页。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43页。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97页。
[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6页。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68页。
[10]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4页。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18—119页。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62、160页。
[1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1页。
[1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1页。
[15] 同上书,第232页。
[1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9页。
[17] 《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60页。
[18] 《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39页。
[1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20] 同上书,第85页。
[2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6页。
[2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8—109页。
[2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07页。
[2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9页。
[2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15页。
[2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30页。
[2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85页。
[28] 同上书,第503页。
[2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9页。
[30] 同上书,第104页。
[3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73页。
[3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9页。
[3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32页。
[3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18页。
[3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92、486页。
[3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57页。
[3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0页。
[3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926页。
[39] 同上书,第926、927页。
[40]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34页。
[41] 同上书,第456页。
[42] 《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