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欢乐颂:四只小天鹅独舞之二(1 / 1)

故乡面和花朵 刘震云 16301 字 1个月前

美眼·兔唇姑姑这个时候可就更加自信和从容了。她又一次站到了飞机舷梯和制高点上。她闭目享受着拍打和穿行,如果你不再提出问题那是你的聪明,你接着还提出问题那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找倒霉。她甚至对基挺·六指都有些不耐烦了。她居高临下地想:一个为我洗头和洗发的理发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提出问题和开辟话题我倒应付自如,问题是你自己就不觉得有点不自如和不合适吗?你提出问题的思路和过程不都是一样吗?不是已经形成套路了吗?如果你换一种思路和方式向我提出问题我还感到新鲜,现在你新的问题的提出和旧的问题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这对于我只能算一首催眠曲我就没必要思考了。不但现在不必要思考,就是过去的已经进行的思考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悔和脸红呢,它只能说明当时我和你同样肤浅和与你一般见识了。(这时美眼在体内倒主动地说:主要责任在我,当时主要是我在思考,你倒横马立刀截住了这一切。兔唇这时也谦虚地说:高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采取的也就是你给我一堆垃圾,我就在你垃圾上撒一泡尿的战术罢了。)我这样做并不是不理解你提出的新问题的潜台词和深意或是你的一唱三叹,而是我现在懒得去思考觉得没有这种必要。你度假不度假碍着我的腰疼,你说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说等我洗完脸和洗完头之后,除了给你正常地付洗脸费和洗头费之外,还要再给你足够的小费吗?──当然我现在这么顺着你的思路思考已经过分了和上了你得当,我可以在这里适可而止,我不能像你一样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我不用到海边去思考,我像懒猫一样躺在南墙根晒太阳就足够了。你的催眠曲对我倒是一种妨碍。在一个平庸的环境里产生出一个伟大的人物在我们历史上倒也常见我们不感到奇怪,但是当我们故乡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在一个伟大的环境里能出现像你这么平庸的人倒是稀奇。如果说你的出现和平庸提出的带有催眠作用的问题对于我们还有什么新鲜的话,恐怕也就在你本身而不是你提出的问题了。仅仅为了这个,我们还在你美容院里坐着,看着你不自信但也不死心仍在那里跃跃欲试的小丑模样感到好玩和好笑罢了──美眼和兔唇在体内相视一笑。看来故乡和娘家我们还是回对了,这里到处都有这么多好玩和开心的人和事。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接管了一个美容院和楼梯上所有的标语。我们倒成了这里的主人,主人倒成了局促的忙忙叨叨的被告。他提出问题只是一种试探,回答不回答和怎么回答全在我们。本来我们还是可以答出另外的具有新意的单词,但是我们为了让你继续失望和败兴,对于你的「度假不度假」的问题,我们在体内第一次异口同声地答:

「操!」

当然这也是基挺·六指早已料到的回答。没提问之前就知道这回答的必然,只是出于不死心、不放心、心存意外和侥幸,才继续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接着还眼巴巴地看着美眼·兔唇的嘴唇。现在得到这样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就好象明明知道出门之后是寒冷的东北风,还是心存侥幸地出了门──万一出门变成暖阳高照呢?现在东北风终于灌到了你胸膛前和脊梁后,灌了你一个透心凉,你才终于放心和死心一样。如果基挺·六指还算懂事的话,如果事情能到此为止问题不再接着提出的话,事情也算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但是不,南墙还要再撞一下──如果说基挺·六指有什么可爱之处的话,这也就是他的可爱之处了估计在合体中是六指的基因──他总是要在适可而止的地方再往前走一步,他就是要在大家的倒彩声中还不拉上大幕,因为为正是他要看和要收获的。他要在倒彩的**中再掀起一个倒彩──要在你感觉不合适的地方再扎上一刀;如果他是一个医生,他就要往你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他如果是一个政治家,他就要在混乱的社会背景下向我们开枪。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是为了让大家无可奈何,让你们厌烦和厌恶,让你们恶心和呕吐。同样类型的题目我出了一道又一道,我要的就是你们终于忍不住会说上一声「你烦不烦呀」这样的话。如果厌了,烦了,懒了和愤怒了,接着你们见到我不就感到恐怖和害怕了吗?当你们怕我再纠缠和麻达你们,我的快乐不就来临了吗?快乐和快乐颂就是这么产生的。这也是我美容院的生意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和我对故乡社会稳定所做出的贡献。路不走不通,理不说不明,灯不拨不亮──如果不时时酿造一些历史事件最后弄得一代人都没有大的回忆了──当我们在这一点上终于醒悟也和基挺·六指一样想得开的时候,我们就觉得这个合体人也是分外的可爱,可爱得和乖得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乖儿子。他的小手努力地拍打着我们的脸就显得更加柔软和性感,他的指头穿插在我们的头发里就更加解痒和舒坦。头皮屑已经像雪花一样落了一地。他在努力工作,不管是在我们脸上头上或是在我们故乡的田野上或是繁忙的高速公路上。这是一个高明的有见识的主张──重复,就好象伟大的人物在主席台上说的话往往是重复一样。倒不是我在主席台上说不出不重复和新意的话,而是如果我的话常新和日新,你们这些基本群众还能受得了跟得上那不就累死你们接着就会发生动乱和战争了吗?──我们仍然以为这个可爱的主意和主张是基挺·六指合体中六指那部分提出的,六指过去在历史上就拉动过黄河呀,但六指却开始谦虚地说:我过去是一个剃头匠,一副挑子和一个大葫芦瓢,哪里会有这样的远见呢?还是基挺不弃,才与我合体;他老人家过去当过副总理,体内的一切大主意还是由他来拿。这时基挺也谦虚地说:这也没有什么,过去副总理也是这么当的,副总理和一个抡大瓢的在行为操作上没有任何区别,无非是手中的刀不同罢了,一个是剃头刀,一个是剃思想的刀。六指还在那里争:还是有区别。基挺肯定地说:一点都没有。哥俩儿在那里相互握着对方的手,一下倒弄得挺激动。他们一激动,我们的思想就更加通了,一下就和基挺·六指达成一致站到他的立场上了。一下也不觉得他提出的种种问题是重复和烦人了,恰恰相反,这是一种音乐,这是一种美声,它就是这美容院所以高档和高不可攀一下要盖到140多层的原因了,这时已经不是基挺·六指的程序有没有问题,潜台词、深意和一唱三叹的问题该不该提,而是如果你不提,倒要把我们和顾客美眼·兔唇憋出毛病来了。这时基挺·六指又丢掉了他的胆怯恢复了他的自信。说发生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回,而是所有来美容院的顾客都要经过这样一个过程。这也是我们整体艺术和快乐颂中的一个章节。美眼·兔唇也承认:过去是我搞错了,用一个肤浅的单词来回答问题,用简单对复杂,可不就驴头不对马嘴了吗?但我不是一个多么固执和不容易改变的人,我也特别讨厌那些信念过于执着的人,接着我知错改错就是了。于是顾客和理发师在这里会达到历史上第一个和谐的**。谁说在**之上就不能再掀起一个**呢?谁说倒彩声中不能再演奏一个节目呢?虽然我在问题和节目的本身上没有达到,但是我在事外和菜园之外的道理上还是达到了。虽然我谈情说爱和花前月下没有达到,但是我通过强迫还是达到了。虽然都是达到滋味有些不同,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站到彼岸和顶峰上了吗?山头不同,高度一样。我们是什么?我们都是合体人。虽然一开始我们说不到一起和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是最后我们还是能够说到一块和尿到一个夜壶里的──我们把尿液掺到了一块。一开始看似有些不愉快,但是为了最后的更大愉快,你再提一个同样没意思的有潜台词的有深意的一唱三叹的问题吧──美眼·兔唇在椅子上说。你再说一个「操」字把我给总结和枪毙了吧,你一下就毙到了世界的根本上──基挺·六指说。美眼·兔唇谦虚地说:还是没有毙到根本上,还是问题提得好。基挺·六指说:还是毙到了根本上,问题倒提得一般。两个人又在那里对引起快乐的荣誉让了一番,直到两人觉得这种推让也成了节目和问题的一部分时,直到两人都觉得如果再推让下去就有些好笑快乐得过了头就暧昧了就发酵了就发馊了就不能吃了和不能要了于是两个人捧着那个暂时还不馊但是再一推马上就要瘘了的**──这瓜是开过的吗?──相互开心到顶地说:我们还是马上提问题和解答问题吧!──看他们对合体世界把握得多么恰到好处和恰如其分而不是再走一步就掉下悬崖。谁说我们不会恰如其分和适可而止呢?就在这个顶点上和顶线上,再从山顶上走一步就下山了,再晚吃一分钟瓜就要瘘了的时候,我们也就停步和开瓜了。我们也就提问和回答了。我们的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我们的单词就像小钢炮的炮弹一样塞进炮筒里了──虽然单词一样就像刚才的炮弹一样,但是现在发出去的炮弹和刚才射出去的炮弹打落和开花的地点是多么地不同呀。一个是违心和懒意的、无可奈何和应付的,一个是积极主动的,不这样不说别人怎样自己心里就不安这脸这头就洗不下去。不提不行吗?不行。不答行吗?不行。这个时候就不是各自的体内相互一笑,而是两个合体人之间相互一笑,基挺·六指和美眼·兔唇──基挺·六指说:还是说成美眼·兔唇和基挺·六指吧,美眼·兔唇马上说:在文件上就不要改了,这样排列就很好,提问题的在前,答问题的在后。基挺·六指马上向美眼·兔唇敬了一个礼──相互之间一笑,接着基挺·六指又开始对顾客提问题和打哑谜:

「你现在还工作吗?」

本来这个时候美眼·兔唇可以再说一个「操」字了事,但是这时的美眼·兔唇已经不是刚才的美眼·兔唇了,她倒主动跟基挺·六指商量:

「这个问题提得果然有深意──比刚才两个问题还要有丰厚的内涵呢,要不怎么拿它压轴呢──现在我是先说它的潜台词呢还是一下就深入到它的深意和一唱三叹呢?」

基挺·六指倒有些不耐烦:「其实你马上说一声『操』就完事了,不用再瞎猜和瞎琢磨了,我在后来的回忆录里不是已经说了,这些问题的得出,本身就是扯淡和垃圾!还是一个『操』字毙掉痛快!」

美眼·兔唇说:

「还是不能这样。虽然你是随口说出,大师说自己早年的作品是一堆垃圾,但我们也随着大师这么看,就是我们的肤浅和不懂事了,那不从反面证明我们恬不知耻地也和大师的晚年和最后的日子站立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了?还是有所区别,起码得有年龄的差别,有马上玩完不玩完的差别;你马上就要玩完了,你一辈子便宜捡够了,你是不在乎了,你说是一堆垃圾,但我们还没有玩完,我们不能跟着你这么做,我们还想在这堆垃圾中翻一翻,说不定就翻出对我们有用还能指引我们一段的思想呢。『你现在还工作吗?』这可不是一句一般的问话。是批评呢还是表扬呢?是剥夺呢还是要加冕呢?你为什么工作或是不工作呢?还加一个『现在』。如果放到理发馆的具体环境里来讲,如果单是翻找它的潜台词,那么它大概是──我们只能说是一个大概──是指一个优秀的理发员,一个工作总是不停的理发员──美容院总是顾客盈门──『你现在还工作吗』这句话只能是针对顾客提出来的而不能像以前那样调转枪口指向理发员说成他的自言自语和自问自答只能是一个肯定式疑问而不是疑问之疑问和否定之否定──他过于繁忙每天见的面孔太多就像优秀的政治家每天见人与人握手也成了他一项重要工作一样于是握着握着和理着理着就对曾经见过的人现在也认不出来了,这里政治家和理发员是没有责任的──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基挺刚才有一句话讲得还是对的和深刻的,那就是理发员和副总理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说在别的方面有什么区别的话,起码在见人和握手上,在拨拉人头方面,你们没有区别,我们顺便又找着了你们所以合体的根本原因了──我们才是一箭双雕呢──仅仅是因为人见得太多了,仅仅是因为这个人以前见过和似曾相识,现在一见面倒是僵在了那里一下想不起这人是谁他是什么籍贯、民族、年龄、单位、在位或是已经退下来了,甚至名字到了嘴边,但就是想不起来和叫不出去,于是在那里干着急──也许我们以前根本没有见过?但你们也要像曾经见过那样到脑海里去搜寻。理发员和政治家,累着你们了。你们这样处理并不是从你们自身考虑,而是你们要着意给我们这些劳动大众一个惊喜: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还记着。我们。──就是我们根本没有见过,但一见面你还是要说『我们以前见过』,接着在那里做出想名字的样子──你可知你一下在大众面前给我们抬了多大的面子呀,他和副总理和塞尔维亚的著名理发师是朋友。他马上也就成了人们和媒体关心的焦点了。不管见过或是没见过,你都做见过处理;不管以前怎么问,我现在就这么说;正是在这么说和这么处理的基础是,在你见面和顾客亲切打招呼和前提下,在你见了我们而不认识的情况下,当我们都想不起自己的面子丢在哪里你还要给我们捡起的时候,似曾相识或者干脆就不相认而你一下又想不起我们名字的时候,你不能像对一个真正的老朋友刨根问底发出正常问候,又不能像对陌生人那样进行『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在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你得向我主动说明。』等盘查,接着给你剩下打听我们是谁的余地就已经不多了。这个时候你只能采用你的老战术,也就是曲里拐弯和旁敲侧击,你不能从下面主攻只能从侧面徉攻了,你只能用『你现在还在工作吗?』的巧妙问候,来达到盘查我们的目的。这个时候被动的马上就不是你而是我们了,如果我们不是一个傻冒的话,我们就该听得懂这是你对我们的爱护以及你实质上对我们的盘查,我们就该按图索骥和顺藤摸瓜地回答出我们从哪里来和到哪里去的种种答案。这时你一边洗着我们的头发一边就对我们的历史全部了解得清清楚楚还能三岁看老的知道我们今后的前途和发展。你就心中有数和随着我们的回答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坦然和越来越有把握。抓住一个人就抓住了整个世界,接着你对我们要整什么脸型和要理什么头型都心中有数和能猜出一个大概。接着再问我们要什么脸型、头型、什么流海和什么痦子和斑点你发问的时候心里就在笑因为你心里已经跟明镜和明镜周刊似的一清二楚──你大体是这个意思吗?你的潜台词是这样吗?我们说的全面吗?如果我们说错了或是即使没有说错里面肯定还要有许多漏洞和不全面的地方就请你批评、指正和补充吧──因为凡是按照大师的思路和意图来走一趟的,中间不出毛病和偏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请你批评指正之后,我们再接着思考和回答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和一唱三叹。你看着是一堆垃圾,我们不明白的是,在这样的垃圾和粪土之上,怎么能长出这么鲜艳的花朵和花朵怎么就插在这堆牛粪上了呢?……」

美眼·兔唇滔滔不绝说完,郑重严肃地坐起身来,停止洗脸和洗发,请基挺·六指副总理和著名理发师先做指示。其实在刚才美眼·兔唇滔滔不绝的时候,基挺·六指已经几次打着手势甚至拉住美眼·兔唇的胳膊和握住了她的手,做出这一切解释和发挥都是多余老朋友在一起就是随便聊聊天你怎么就见外了呢的姿态和表情──已经可以打住了,已经说得很充分了;本来我真是一堆垃圾,我真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我不是大师和伟人,大师累了,一切都是假装的,我如果用这伪装骗一骗别人也就罢了,但我要把这种欺骗用到我多年的朋友和知已身上──虽然去年我们就见过一面,后来你就到别的地方也许是五台山工作了,但是我们还是一见如故和臭味相投和重逢到美容院好象是见到多年的老朋友和亲人一样──我这样说不算辱没你吧?──我还算一个人特别是合体人吗?在我守残抱缺和守拙的情况下,你怎么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置我的羞惭于不顾一层一层往下揭我的画皮呢?笋子已经剥到心里了,再剥就光了,还让我做什么指示呢?美眼·兔唇又抓住基挺·六指的手,指手划脚地在那里说,哥哥你说到哪里去了,你这样糟蹋自己,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捧我和抬星,你以你的自信来附合我的自卑;但你让我听出来了;现在我求你不要再谦虚下去了,再谦虚就过了就成了骄傲了;这个戏不要再演下去了,再演下去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了;你的好意我已经领了,但在你做了指示之后,我接着还要再挖掘下去呢。基挺·六指带着哭腔说,我肚子里确实没有什么货色,我既没有什么指示──你已经戳穿得够全面的了,已经成了一只破灯笼了,也请你不要再纠缠下去,再解释和破译那些本来就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了──你何必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去呢?说着说着,基挺·六指潸然泪下。当然这看起来就更加认真和好玩了,游戏就做得更加逼真了──两个人还像亲兄妹一样在那里相互把着和扭着,基挺·六指说:

「赶紧结束,赶紧说『操』!」

美眼·兔唇说:

「不能,就算你不做指示,我接着仍要说一下深意和一唱三叹!」

基挺·六指:

「哪里有什么深意和一唱三叹。就算有,刚才的潜台词也已经代表了。就到此为止!」

美眼·兔唇:

「不说我心里难受,意觉得对不起朋友似的!不要说在这种场合大师说了一句特意和特别的话我们要认真对待,就是一般的朋友在一起聊天,如果你对朋友的话语三心二意,似听非听弄得似懂非懂、只是弄懂一个大概和大体──为什么我们说着说着就说不清了呢?说着说着也就懒意了呢?说着说着就说乱了呢?还没有开始就急着总结呢?最后就成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吧』让别人去理解和猜想了呢?──关键还是在于我们对朋友的不认真哪。虽然这种似是而非是我们追究的境界这样的结果往往讨巧和占便宜往往歪打正着就到了理解、弄懂、弄清和说明白的地步了,接着就在眼神中相互理解和相对微笑了,但是我们并不总是一个效果和结果论者呀。这样虽然好象是夕阳虽然好只是近黄昏一样,我们最后懂了和通了,但是朋友期待我们阐述和发挥的思想我们总是没有发挥和阐述出来。我们总是把一个伟大的思想埋没到我们的肚子里就像在异性关系时代同性关系时代生灵关系时代灵生关系时代自我关系时代最后虽然效果还是达到了,但是中间的过程怎么能忽略和省略呢?乐趣倒是往往就在过程之中呢,结果倒对我们不是最重要的了。如果现在谁还认识不到这一点,那么可以肯定地说,他虽然现在身处我们的快乐和快乐颂时代,他或者她或者它虽然已经是合体人了和到了合体的时代了,你的头长到我的项子上,我的身行走在你的头下和名下,但是在他内心深处离这个时代还有一段距离呢。他的开心就不是真开心,他的快乐就不是真快乐,他还没有理解快乐和开心的真正含义,好象是懂了,其实还没有懂。所以我不能停止到这里,虽然我知道你出于好心才来阻止我,但不管是从对朋友负责的角度还是对历史负责的角度,我还是要说一说刚才那句话的深意和一唱三叹呢。前边几句话的深意和一唱三叹当时我没有说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是占了便宜和糊弄了理发师,现在我就认识到最后吃亏和受到损失的还是我自己。从这个意义出发,我刚才动不动就说『操』──用一个『操』就结束了一切做法,又是多么地无赖和肤浅呀。你没有揭破我这一点而是在那里挥挥手就把我放行了,我当时看你是一种尴尬,现在我才明白是你在替我难为情吧?说到这里我甚至想一下发挥到底呢,不但要说刚才一句话的深意和一唱三叹,恐怕连前边几句话和前几个问题我也有重新回头再挖掘一番的必要呢。刚才我没有说好,现在能不能重说呢?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和改正、改造和改变、改革和改建、改编和改组、改进和改善,让我做一个改过自新的改革派和改革者的机会呢?总不能让我永远落后和辜负这个时代吧?我认为我过去已经很开心了,现在看开心的还不是地方和时代,还开心得不到位和没有掌握开心的真谛,开心原来是一种假相,里面包藏的是痛苦和无知。已经错过一个时代了,让我重新再来和从头开始吧。虽然推倒重来十分复杂,但是就像历史都需要重建一样,我们能看着半途而废的大厦因为怕麻烦就不推倒重来吗?让我再说一遍『你现在还工作吗?』到重说和重塑到『好久不见』好吗?我求你了!……」

美眼·兔唇在低声下气征得基挺·六指的同意。基挺·六指这时倒是憋不住先笑了:

「不就是打一场牌和做一场游戏吗?不就是说一句话和在垃圾上撒一泡尿吗?说着说着你还真来劲了,真入戏和真认真了。当然这本身也是一种发泄和开心,但是你不觉得在一个节目上耽搁时间太长也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吗?我们总是这样转车毂轳地转下去,不说我们在浪费自己和大家的时间和青春,也好象我们已经没什么新的花招和新的游戏似的。看你还急出了一头汗。你是想回头在一个事情上弄下去和弄到底,但是你仔细想一想,世上哪有一件事是弄到底和打了个穿的呢?事情就是要半途而废,事情就是要丢三拉四,世界上都在讲认真,而我们合体人就是要讲这个不认真。一认真就出毛病,不认真和让事物任其发展,事物本身倒是要按着自己的属性和逻辑滚动出一个模样来呢。脸要洗头也要洗,问题要提样子要做,但是你还是不能把朋友逼到没个退路的地步赶尽杀绝。这时在杀着朋友的同时也在杀着自己了。一个潜台词就够我受的了,还真要刨根问底地去追究深意和一唱三叹吗?这不是在骂我吗?这不是要拆了我和解了我吗?这不是要把我稻草人的本质暴露在大众面前和光天化日之下吗?这不是要庖丁解牛和秋风扫落叶吗?对同志还是要有春天般的温暖,不能让自己开心的同时和为了自己的开心非要把朋友给牺牲掉。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恶毒用意和狼子野心了。如果是朋友的话,我们就赶紧结束;如果你非要我好看的话,我现在就把我的脑袋拔下来插到你的转椅上!」

基挺·六指把话说到这种地步,美眼·兔唇就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了,这时两个朋友──这才是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呀──相视一笑,就好象一场酒席和宴会终有散席的时候,虽然大家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是我们总不能把今天的酒会开到明天早上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在这岔路口分手就在此洒泪相别和让兄弟给你拜上三拜吧。前面山高路远,兄弟一切保重。今天确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一天。基挺还是基挺,六指还是六指,美眼还是美眼,兔唇还是兔唇,我们都还那么可爱,身上散发着永远不败的魅力和芳香──于是两人相视一笑,这时不是美眼·兔唇一个人,而是和基挺·六指一起──一个在转椅上躺着头朝上,一个在天花板上立着头朝下,脸对脸和眼对眼地共同说了一句体现合作和友谊的话:

「操!」

接着相互问:

「今天好玩吗?」

「好玩!」

「今天恐怖吗?」

「恐怖!」

「今天开心吗?」

「开心!」

这时炉火正红。你还没有问朋友有没有身体糜烂和钩虫病,你就把她(他)(它)带到家里睡觉来了。你还没有问路总共有多长,你抬抬腿就上路了──孩子,你的勇敢和朝气就来源你的幼稚,到了晚年想到这一幕的时候你都感到有些后怕;40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没有一个孩子心胸开阔呢?怎么每次都是孩子给你让步从来没见你替孩子考虑什么呢?平静的日常生活中,充满着刀光剑影;静水深流的生活底部,充满着勾心斗角。我们常犯的错误就是爱自己挑一杆旗站出来,做一个精神上的不撤退者。当我们撤退的时候,身后就剩下一堆垃圾了。我们就在这垃圾上撒了一泡尿。我们不愿意回想我们的往事。往事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太深和太值得回忆的内容和对象。每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们除了遗憾就是遗憾。当时我们是那么做的,事后我们想起来当时要不是那么做就好了。但是到了下一次,我们又是那么做而不是这么做。我们还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是我们的出身和阶级本性所决定的。当我们是单体的时候,我们人人都这么苦恼和苦闷。从异性关系到同性关系,从同性关系到生灵关系,从生灵关系到灵生关系,最后又到自我和骷髅时代,我们回想起这一切一切都成了一个大概,我们单凭着一些记忆而不是事实本身就要和历史重合。到头来我们才知道我们不是和实物而是和它的影子在合影,当我们站到故宫和太和殿的时候。我们弄不清这些骷髅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和愁眉不展。当然最后还是弄清了。不弄清就没有今天。不弄清就没有发展。不弄清就没有单人时代的结束和合体时代的到来。但是现在我们要问:真的弄清了吗?似乎是弄清了,其实还是没有弄清。风雨交加之夜,一具具早年丧失的尸身排着队回来了。它们转了多少年代,你问它们把世界搞清了吗?你是行尸走肉。你出去转到了哪里和找到了些什么?去找了六指还是找了瞎鹿?如果世界上评最可爱的人,我知道你不会评我,你不会评孬舅,不会评猪蛋,不会评基挺·米恩或是巴尔·巴巴,不会评曹小娥或是女兔唇──如果我们还是把标准放到单体人的时代来议事和评选的话,大概你要评的是六指叔叔或是瞎鹿叔叔吧?会评老曹或是老袁吗?……基挺·六指看到这种思路在他擦洗的美眼·兔唇的脑门上那脑门现在就成了一块小屏幕图像在那里一闪一闪地跳动,当时倒是心花怒放了。一下就把刚才的结束不结束能不能快一点说『操』的纠缠、纠纷当然也就是愉快和开心给忘掉了。一下就被新的更加开心的内容给吸引了。本来炉火已经通红,趁热打铁就会成功,但是看到这一屏和这一幕时,他也将手里的铁和火,烧得通红的火钳和通红的旋转铁球给停下来了。基挺看着六指。六指也意想不到荣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到了自己头上──图像虽然没有基挺,但却有六指呀──于是还有些谦虚地对大家说:

「其实瞎鹿大哥,老曹和老袁大哥人也不错嘛。」

又对美眼·兔唇一阵端详:

「其实一开始小刘儿对你们俩也痴情过一段。最后也是少不更事,才转了方向。」

兔唇这时也自知地说:

「他当时主要是针对美眼,不要搭上我。」

美眼又安排兔唇:

「你说一声『操』,也就不把他放到眼里眨一眨了。谁知道他那小脑子里都转些什么东西呢?」

大家一笑。定睛一看。接着就知道该闲话少说和书归正传了。跑调跑的时间太长了。下坡下的距离太远了。该上正路和该开机和该让事情正常动作起来了。不知不觉水就从我们身边流过去一股。水还是那么清,山还是那么绿。飞机的舷梯上是什么样子呢?寒风中的人民群众又是什么样子呢?我们总是用我们的真诚来对待你们的技巧,我们总是用一腔热血来来堵敌人的枪眼。虽然我们现在再看那些事情就像大人在看当年有卡通一样兴奋。也是一种恐怖和开心。我们的脑子没有闲着。时间是在两相和两想的过程中实现和完成的。一切都不固定。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流到这里和要说些什么。就好象我们把车子推到了目的地,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一路都想了些什么一样。但是:目的地已经到了。我们听到「滋拉」一声,头发已经烫糊了脸已经给烫伤了。美容院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当然这个时候我们重视和想看到的已经不是头发和脸──已经不是对象,而是从火里夹出来的那个火钳之上被烧得和烤得通红的石头──而是工具。红石头。我们一把抓起那块红石头就到了阳台。阳台是多么地宽敞。来回走动起来是多么富有余地。我们可以在阳台上散步,我们还可以在阳台上演讲,我们可以站在阳台上让聚集在楼下的千百万群众看一看。阳台比城门楼子还要安全和方便。去上城门楼子我们还得走了阵路呢。但是阳台就不同了。阳台在我们自己家中。我们不用走那么一段路,我们把这段路留给了人民群众;我们不用到他们中间去,让他们到我们阳台下来。这是谁想出的好主意?我们刚刚还在卧室里睡觉,一分钟之后,我们穿著睡衣就到了阳台上。我们向人民群众招招手和对着麦克风说几句话,接着就又回到了卧室。从**到阳台上,从刚开始说着**的话到向人民群众说真理,中间的过渡仅仅需要一分钟。也许你今天的起床还早了一些呢。本来一分钟就够了,可你起来的时候离开会还有两分钟。手下的人还在阳台上调麦克风的音量呢。怎么有「沙沙」或「兹扭」「兹扭」的声音呢?这时秘书或是秘书长提醒你,你还可以到洗手间刷一下牙。过去你对着麦克风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刷牙,虽然你嘴里说出的是真理,我们不再为了正义和和平而战了,但是你嘴里吐出的气味,却是隔夜的酸气和臭气呢。今天我们要让真理随着牙膏的芳香一块喷射出来,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们是在阳台上。这就是我们的家。再也不会发生谋杀事件了。恐怖都留给了群众。惊喜都留给了群众。快乐和开心也都留给了群众。但是恰恰在你在阳台上演讲的时候,还是有人在下边开了枪。你是在阳台上刚刚开口就被打中的。一枪过后你还在吃惊没有倒下,接着凶手又从容地向你开了第二枪和第三枪。三枪都打在胸膛上和脊梁骨上。血从衣服里渗出来了。像在平空的秋色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夺目的花朵。在送你去医院急救的路上警卫问:

「首相先生,你痛得厉害吗?」

不管是孬舅还是基挺,这时都痛苦地由于这痛苦显得特别慈祥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安慰我们:

「痛是痛了点,但也不是特别严重。」群众都从阳台蜂拥到医院。

「首相先生怎么了?」

「首相先生还有救吗?」

医院一下也显得特别重要了。院长也一遍一遍开始走到医院的阳台上向大家发布你的病情公告。一会是有救。一会是还活着。但停了一会就不行了。没救了。心电图扯平了。人工呼吸也不管用了你终于过去了。这时大家是多么地悲伤呀。一下就失声痛哭了──本来心里有许多别的瘀积,本来有这么多瘀积而找不到痛哭的场合,现在都借着你的被刺发泄出来了──当人民因为日常生活和家庭琐事而胸闷瘀积得都快得了癌症了现在通过发泄终于痛快了轻松了和痊愈了,领袖也算是死得其所。接着大家就在漆黑的夜空里点燃了手中的打火机。基挺·老孬,我们想念你。是你的死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医疗过程。这是医院院长也没想到就是想到也制止不了的结果。正是从这个意义出发,从深意和一唱三叹的意义上来说,恐怖就是开心和欢乐。癌症一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难过的心还没有开吗?什么叫阳台?──这是基挺·六指和美眼·兔唇还没有走向阳台,还没有看到阳台下已经聚集着几千万群众──群众倒也还是那些群众,无非是搬动了一下地方和给他们换了一个环境。我们总以为到处有几千万人在欢呼和跳跃,到处都在等着我们和盼着我们,其实等待我们的群众永远是那么一小撮──基挺·六指向美眼·兔唇提出了最后一个开心的问题。当然美眼·兔唇也想到了群众、城门楼子、谋杀、医院、癌症和打火机。这也是深意和一唱三叹吧。但是当她想起这一切之后,就是忘了最后说一个「操「字。还是多亏了基挺·六指的提醒,她才不好意思地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也就红着脸和基挺·六指一块说了一句:

「操!」

这时麦克已经给调好了。这个「操」已经不是那个「操」了,这个「操」通过麦克一下让人民群众听见了。于是人民群众就把这当成了他们演讲的开头或是演讲的全部内容了。群众一阵欢呼。这个演讲好。我们要的就是这个。于是欢呼声像波浪一样从后向前涌过来。涌过一浪,接着又是一浪。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基挺·米恩和美眼·兔唇相互看了一眼,接着就笑了。真是开心和好玩呀。人民群众怎么就那么可爱呢?如果我们还不能给他们提供些什么和做些什么,别说我们对不起人民群众,我们连自己的良心都对不住。我们的心会不安的。我们夜里会睡不好觉和动不动就惊醒出一身冷汗的。我们会做恶梦的。我们会听到噩耗的。这时不要说人民群众要谋杀我们,我们自己都觉得应该杀身成仁以谢天下。从飞机舷梯到美容院,从春天到寒冬,人民跟着我们转来转去为了什么?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故乡父老乡亲,其实要求并不高,仅仅为了看一个稀罕和稀奇,满足一下自己当然这么多自己聚集起来就是群众的好奇惊讶。这就是呼声和民意──他们想知道:你们要搁在火里烧和架在火上烤的那块石头到底是谁呢?是不是就是我们身边的那个白蚂蚁家的儿子白如雪和雪里迷的白石头呢?我们翘首以待在寒风中等待,你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为了看一块石头。我们对世界上的大道理都能弄明白说白了我们也不在乎,我们弄不通和弄不懂的就是我们身边的石头;当我们弄不懂和弄不通石头的时候,我们心里就憋得慌和受不了。是那个已经被我们绑上烤架上的白石头吗?我们头发里眼窝里都是土──在我们头上和脸上都是土的时候你们到美容院洗脸洗头去了,现在你们脸和头洗完了,你们已经到了阳台上,接着你们就该伸开你们的巴掌,让我们看一看你们手中的那块石头了吧?是那块石头吗?就是用它来补天吗?以前他总跟我们在一起,一刮风一下雪他就迷路,找不到回家的道,怎么在我们一不留意和一不留神的情况下,这小子突然就长成了一棵大树刮风的时候就让我们刮目相看了呢?它怎么会不激起我们的好奇心呢?我们怎么能不把它当成一个生活中的期待、期盼和谜底来对待呢?这也是支撑我们生活起码是支撑我们从今年春天到今年春天到今年冬生活的主要动力和为什么要活着的原因。现在谜底就要揭穿了,巴掌就要打开了,在揭穿和打开之前,还给我们说了一个「操」字,怎么会不让我们激动和欢呼呢?我们个个脸上挂着激动的泪花。这时平静和感到好奇的倒是你们这些掌握谜底的人也就是基挺·米恩和美眼·兔唇了。你们倒是一下子显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由于你们的掌握,你们就没有了期待和期盼,就没有激动和欢呼;虽然你们的脸和头都刚洗过,但是你们就是没有我们这些土头土脑和脏头脏脑的人幸福。我们倒是站在高地上,你们倒是站在低洼里。我们倒是居高临下站到了阳台上,你们倒是孤零零──你们总共才两个人──地站在了阳台下和寒风中。面对着这么好的人民,你们得有一个说法──虽然我们已经承认你们用一个「操」字开了一个好头──就像你们面对着一个枯黄头发的顾客一样,「你用的是什么洗发液?」──得有一个说法和解释一样。打开你的双手吧。让我们看到那块烧得通红的石头吧。本来应该在别处烧烤,你们却已经在美容院里给我们烧烤好了;本来你们应该当到众人给我们露一手和火中取栗,现在你们已经取出来就差让我们看到。你们玩的是什么戏法、手法和手段已经无足轻重,现在你们把结果亮出来让我们看看吧;过程我们已经不关心了,我们现在关心的是目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了。过去我们生活的糊里胡涂,我们生活在鼓里和缸里,我们的石头和我们的心握在别人手中,现在就要见到光明了。我们都有些等不上了。我们都有些着急了。在不影响结果和成熟的情况下,就不能有一点提前量吗?果子已经挂在枝头,眼看已经通红了,就不能提前把成熟的果子给摘下来让我们尝一尝吗?非要等它熟透自己从枝头上落下来吗?一定要让我们望眼欲穿吗?我们仰着脖子都得了脊椎炎呢。等它熟透了「啪嗒」一声掉到地下就烂成了一团稀泥了。女大不可留说不定今天夜晚她随着一个卖油郎就逃走了,你就永远没有女儿了。──不要再犹豫了。让我们看一看那块石头吧。虽然我们也知道你这种拖延和延长会增加我们的期望,会将我们的幸福抻长和拉长,但是我们也得提醒您一下,也不要一下抻得和拉得太长,别您一不小心就把它给抻断了和拉崩了。那时着急和哭叫的就不是我们了,你们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也找不到舅舅了。您到时候怎么向人民和群众交待呢?如果说过去的从不适可而止是您的美德的话,那么现在您就试着适可而止一次可以吗?

「美眼·兔唇姑姑,我们等不上了!」

「美眼·兔唇姑姑,打开你美丽的双手吧!」

「让我们看它一眼!」

「让我们再送它一程!」

……

人民的浪潮在那里欢呼和呼喊着。这时阳台上金光四射。美眼·兔唇姑姑这时并没有与基挺·六指商量──与你商量得着吗?我们也认为不商量就是最好的商量──只是看了他一眼,带着焦黄的头发糊味,就找开了她的手掌。就在这里交待了吗?环境就是一个工棚吗?洞房就是这样吗?从此我与生俱来的童贞就没有了吗?当然我从此就可以不在乎了?生活就是这样可以割裂和断裂吗?真是有一个新的天地吗?随着美眼·兔唇姑姑手掌的打开,我们就真的到了一个新的天地和自由的王国了吗──随着美眼·兔唇姑姑手掌的打开,眼见着,通红的石头,像一轮通红的太阳一样在阳台上冉冉升起。看得我们眼花缭乱,看得我们热泪双流,看得我们睁不开眼睛和抬不起头来,到头来我们倒什么也没有看清楚。我们一下就被笼罩在炽热的巨大的包容性的光彩、光芒和光线之下。人间万姓仰头看,万姓倒是万姓了,仰头倒是仰头了,但是到头来我们什么也没看清楚。我们没有看见石头长得什么样。

「我什么也看不见,打开门。」

「打开门,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的姥娘说。我们骗着姥娘说──在这姥娘的最后时刻:

「停电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就处在明晃晃的电灯底下。姥娘习惯地信任地把一切都交给你地说:

「噢。」

就不再怀疑和说话了。这时我们也信任了美眼·兔唇姑姑。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你的光芒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你捂着我的眼睛让我猜你是谁。由于你的捂眼,我什么也猜不出来。眼见得石头就在我们眼前,但是石头发出的光芒让我们看不清它。我们不知道它是谁。也许就是我们熟悉的白石头,但白石头能放射出这么强烈的光芒吗?可白石头为什么又不能放出这么强烈的光芒呢?白石头就生活在我们中间。白石头的光芒就是我们的光芒,我们在自己的光芒下看不清自己。但是我们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们还是得查证一下和核对一下,我们还是想得到美眼·兔唇的回答。我们敲着我们一次性消费的纸盘子──用塑料的刀叉,有的人又在盘边上开始倒芝麻盐──我们要就着我们自己家里制造的、在火上焙出的芝麻加热盐,把一块石头和太阳给吃下去。这石头和太阳是我们烧烤出来的。太阳是我们的乡亲。一想到这一点,我们就又激发出一种兴奋和感概来。美眼·兔唇姑娘,快一点回答我们,快一点给我们一个印证,印证太阳就是白石头和我们自己。──你嫁出去有好多年了吧?

「美眼·兔唇姑姑,给我们一个印证!」

「美眼·兔唇姑姑,我们对你的话绝不怀疑!」

「美眼·兔唇姑姑,告诉我们,你手里的太阳和阳台和天空上的太阳是我们的白石头和我们自己吗?」

「肯定不会让几千万都市──现在已经不是农村──的父老乡亲失望吧??」

「我们真不是在威胁你!」

「你不会回答出别的答案吧?」

「你不会让我们一下子就撕心裂肺吧?」

「你一定会回答『是』对吗?」

「想想你要回答出『不是』的结果和后果!」

「你一定看出我们的心虚来了吧!」

「我们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们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我们都不是外人!」

「你要一下子不好回答,你就不回答也行,我们就把你的不回答当成是一种默认!」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庆祝了!」

但是这个时候美眼·兔唇在阳台上回答了。当然她的回答我们早已预料到了我们就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算是美眼·兔唇想回答「是」或者事实上就是「是」,但是操作文字的小刘儿不管是从操作技巧和转折来考虑,还是从合体时代的价值和快乐颂的标准来考虑,他都会让她回答「不是」。风吹起了美眼·兔唇姑姑的衣襟。只要这句话一出口,人民就炸了,天空就阴霾弥漫到恐怖了。人民失望和失落到极点,就使人民达到欢乐的极致了。白石头就得救了,我们也得救了。美眼·兔唇果然微笑着张开她通红的小嘴回答:

「操,不是。」

大都市就炸了和沸腾了。不管是你回答「是」或是「不是」,故乡都会炸了和沸腾了。一个「是」或是「不是」的回答,对于世界竟是如此一样地性命攸关和无足轻重。我们从春到冬,从广场到阳台,嘴干舌燥一粒米没打牙,最后还是中了美眼·兔唇和小刘儿的圈套。我们的阴谋还是被他们更大的阴谋给包藏和包容了。这时人民又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在这种包藏、包容和刀光剑影之中,美眼·兔唇弹起了她的土琵琶,跳起了她清新明快的小天鹅组曲欢乐颂中的一首舞蹈。但等沸腾平静之后,等散了戏夜深人静和人们开始反思之时,这时人们又忘了欢乐的主干而想起和计较起一个至今仍没有解决和令人担心的问题:如果那块石头不是白石头和我们自己──我们捆错了人,那它又是谁呢?为个时候我们又感到人人自危。美容院的基挺·六指哪里去了呢?怎么说不见「嗖」地一声就不见了呢?这时我们人人出了一身冷汗:这块石头该不会是基挺·六指吧?

六指绾着头发,穿著雪白的衣衫和向身后飘去的长裙,翘着第六个梅花指,甩着长长的水袖,在天空中快乐地翩翩舞着。已经舞了43个昼夜了。这是美眼·兔唇给故乡留下的个人痕迹和不愿退出历史舞台的一个明证。都市的夜空本来就没有过去乡村夜空那么明亮,都市的星星没有乡村天空的星星那么多;本来这一天是没有月亮的,但是在都市一扇扇窗户灯光的映照下,我们又似乎天天行走在月光之中;真到了有月亮的那一天,我们又把这月亮给忽略了。都市车流排出的废气挡住了我们仰头观天的视线和心情。丽晶时代广场决没有过去的打麦场那么清静明亮。但是真要让我们回到故乡去割毛豆,在直接的炎热的大太阳底下割过来又割过去,这时又没有一个人像当年同性关系者回故乡一样那么踊跃了。我们仅仅是在排除这一点可能性之后,才说我们要做一个故乡精神的不撤退者。我们的执着都是建立在一切都不可能发生的前提下。六指宁肯在雾障之上起舞,舞着舞着眼看他的白裙子都变成了灰色和黑色,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拋弃我们这片天空和我们这些观众。他还是不愿意再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抬头看不见六指。到了夜晚,在一片蓝色的衬托下,我们也只能看到他舞来舞去的白影子。他的影子映在都市高大烟囱吐出的黄色的红色的烟柱之旁。他也就是舞一个意思,他也就是舞一个整体,他也就是舞一个战略──当然他就是舞得再仔细再认真,我们在重重迷雾之中只能看一个大概,你何必多费力气呢?一开始还是一个新闻。说我们的天空上除了月亮和太阳,现在又多出一个不停的舞者,长袖善舞,白色善舞。太阳和月亮还有进有出一天回去休息一次,而我们可怜的六指就在那里不吃不喝和受着大气污染──而这种种的污染又是我们造成的──在不停的舞着。一刻也没有休息。舞完一个曲子,接着就是另一个曲子。跳完了芭蕾,接着就是民间舞。他的鼻孔早已是黑泥和污垢的聚集地,他43昼夜水米不打牙我们不说他饿不饿人是抗饿的但还是抗不住渴经不住没有水喝呀,但时间长了我们就像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样开始习惯了和听其自然了。虽然我们有时候也听到天空中突然传来「渴了你就给我一碗水」的乐曲,但是我们行色匆匆车流如水偌大的都市没有一个人理睬我们过去的朋友。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落后的农业社会的人说的一句话了:城市真是冰冷的城市呀。城市的心都冻结和麻木了。城市真是恐怖当然接着就是开心了。这还只是天空不下雨天上有太阳的时候,如果天上再降下瓢泼大雨和落下大如席的一片片雪花的时候,我们的六指不就变成一只落汤鸡或一只大冻虾了吗?但据后来的六指──合体中的基挺哪里去了呢?──又过了好多年,已经从天空中下来了,已经不舞了和不疯了这时开始回首往事和写回忆录了──说道:当时他在天空中起舞的时候,其实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苦。当然苦还是苦,但不像你们揣测和想象得那么苦。苦的是身体,甜的是心尖尖。身体再苦再累,但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在天上跳舞而人间万姓都仰头就像半夜三更爬起来到泰山之巅看日出就像八月十五这天正好不是阴天──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六雪打灯──这还是咱姥娘说过的话呢──大家都像看这满满的脸盆一样的月亮一样在看我,泰山的日出你不是天天能看到的,你不是天天住在泰山之上,八月十五也是一年才有一次,而不会天天都是八月十五──而我现在天天都在天上舞着,虽然有雾障,虽然月不亮星也不明,但是你们总能看一个大概,我不就成了你们天天的太阳、月亮和明星了吗?一想到这一点,虽然饱受皮肉之苦,但是心里还是甜呀。人活着图个什么呢?不就活个心灵吗?想着想着就乐了,想着想着虽然口干舌燥但是就开心了。这还是一般的日子。在你们的想象之中,恐怕雨天和雪天我就更加难受了吧?其实情况恰恰相反,越是这样的天气和天空,我越是激动和感到有气氛呢。雨中之舞,「渴了我就喝点水」,就好象是在雨中踢足球一样,也别有一番情趣呢。漫天的大雪降了下来,我在天上和雪花共舞。席大的雪花就飘荡在我的四周。你们在地下摸到的是静止的雪花,一落到地上就成了泥,而我是在鲜活的雪之精和雪之灵共舞。我一下就有了舞伴,我一下就到了天国。空气是那么清新。雪花和我的舞之灵充满了天地。没有媒体在报道,没有电视在转播,没有人在关心我,但我是自由的。这时我就不是舞给你们看而是舞给我自己的心了。我什么也没有舞,我什么也没有动,我身体不动的情况下就一切都在舞了,因为我的心在动。我的心也没有动,我是随着雪花飘落的节奏和音乐自然而然地在流。我的身体和心都在流。我是多么地舒畅啊。我是多么地不管不顾呀。为此我还得感谢美眼·兔唇姑姑呢。不是她──虽然我成了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道痕迹──我还到不了这一步上不了这天空和跳不了这舞呢。在照亮别人的时候,我也点燃了自己。没有灯下黑。──虽然从回忆录中看到这一段我们也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有没有为了回忆录的艺术效果故意在那里夸张和加水的可能呢?真的在高处不胜寒的风里雨里就是那么乐吗?或者干脆为了气我们这是他的一种手段?怎么我们在地上从来没有这样的体会呢?拉了一车煤一车面或是一车白灰,行进途中遇到了大雨,我们和煤、面、白灰一起成了落汤鸡,怎么他一上天就那么浪漫和潇洒呢?过去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也有些人来疯和偶然的慷慨大方,但他实质上对一草一木一点一滴对人和天气都斤斤计较──天气的变化都会影响他的写作,怎么现在一到回忆录里就这么大方和大度了呢?他在天上跳舞的时候我们视而不见,「天上有一个人在跳舞。」就是偶尔往天上看一看,也不是要看那个跳舞的人而是想看他突然是不是就不在了呢?在是寻常,不在才是新闻呢。但是令我们失望的是,我们每次仰头的时候,也都在那里不知疲惫和不遗余力地接着跳和继续跳呢。在他不遗余力的时候我们都替他疲惫,现在到了回忆录中他怎么说得那么轻松和忘我呢?当时他的舞蹈一天天没有变化都是老一套,但是到了回忆录中他怎么说一天一个新花样呢?他甚至在回忆录中说,当年在我们故乡大收割的时候,在我们的红薯地里,我们故乡的整个天空成了一个大银幕,我们在上面放着一个永远重复的电影,我们银幕上的一个人头,就有一座山那么大,我们银幕上的一个**,就像一个面盆或一个卫星接收锅那么肥,我们银幕上的一个情绪,就像天上裂开的一道闪电那么剧烈和那么急速──在我们的故乡还是乡村的时候,我们要表达什么,还要借助现代技术和激光的天幕电影;现在我们故乡成了大都市,由于我在天空中的存在,连天幕电影都已经不需要了。但是我们的天空并没有闲着,我们仍有一个天人合一的灵魂在引导着我们的精神。她是那么自然、放松、不技术和不做作。就好象天上本来就有太阳和月亮,就有风和雨,就有春风和雨露一样自然。这个时候你再想起来与狼共舞是多么地肤浅呀。我们想说的就是这个。──他在回忆录上振振有词地说。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冯·大美眼──我从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直到下午还令我不安。我们分别已经有半个月了。但想起来好象就在昨天。我并没有把和你在一个上午的交往像往常遇到另外一个人一样在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再掐着昨天的一分一秒来对照、想象和补充昨天或是前天的同一时刻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说什么,你的一颦一笑,你的一言一语,你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低头或是抬脸的笑容和拒绝,或是你把手搁在你脸的一旁来阻挡伸过来的另一只手──区别原来在于阻挡而不在于千篇一律的默认。也许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反其道而行之理解六指叔叔在那43昼夜到底是怎么渡过的和在那43昼夜之中他一边跳着舞脑海里一直在想着什么。每一天想的都是43天前的那一天吗?是对那一天的重复、补充和想象吗?如果是,我们就承认你43天的每一天都是自然的常新的和不重复的──哪怕你的舞蹈动作是重复的,但是你的心和你在天幕之上的动作是不重复的和全新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可就要对你的当时和你后来的回忆录提出足够的置疑。这个时候六指还是狡猾啊,在《六指回忆录》首发式上,当媒体提出这样一个尖锐问题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时我是在想着43天前的那一天。」

「还不止这一天,当时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别的东西!」

「我对一边跳舞脑子里一边想着别的东西就好象平常一边做事情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一样从来都是勇于而不是羞于承认的!」

看着他上了我们的当,我们紧逼着他问:

「当时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就好象我们当年对骷髅的逼问一样。

这个时候六指就被逼到了墙角。本来他是描写天空的,现在终于在地面上被我们擒住和堵住了。但在天上跳了43昼夜的六指,已经不是以前的六指了。这个时候他也游刃有余和对答如流了。何况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在跳舞而是到了写回忆录的晚年和老年了。他已经是一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而不是当年开美容院时年轻气盛的可爱的美容师了──什么在世界上显得可爱呢?也就是各种动物还不明事理和不谙人事时表现出的幼稚和憨态了,就是那种孩子似的驴头不对马嘴的答非所问了。这个时候我们以我们的年长和有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年幼和无知及所答非所问而感到他的一丝可爱和对他的一丝怜悯。但六指已经不是一只小狐狸了。他已经不是刚出生三天腿还软软地站不起来眼还没有睁开还要靠我们人为地来给他掰眼的那个需要我们帮助和呵护的小家伙了。我们的天性还是乐于助人的,只是看到这种帮助对我们是有害的还纯粹是一种显示和一个乐。看,我是多么地善良和爱帮助动物和幼小呀。我是多么适合当幼儿园的老师指引和引导别人呀。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指引和引导,你想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呢?你就永远站不起来了,眼睛就永远睁不开了。从我们内心深处来说,我们都有想当幼儿园老师的倾向──在不远的将来和章节里,我会作为幼儿园的老师带着你们故乡所有的人和孩子到一个山清水秀和碧海蓝天的地方去洗澡。所有的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让你们光着屁股。这是度过危机的最好办法。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觉得大人特别神圣和严肃,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经过深思熟虑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显得幼稚和需要教导;但是当我们也成长为大人后,我们才知道大人不过是一帮老奸巨滑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来制定社会和自然规律的老狐狸罢了。他们抽烟叫嗜好,我们抽烟就叫学坏。他们乱来和乱搞,从异性关系到同性关系、从生灵关系到灵生关系,再到自我和骷髅时代,一切都能归结到人类发展或是人性发展的根由上去,小刘儿叔叔不就是这样站到成人的立场上去阐释这一切的吗?而我们在楼梯口或是桑柳趟子里一次过家家,让大人碰见我们马上气馁的承认:「我们瞎玩呢。」你们还要劈头给我们一巴掌:「怎么不玩些别的呢?怎么就不学好呢?」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哪里还有我们孩子的活路?──但是现在六指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不是在跳舞而是和我们一块到了晚年开始写回忆录了。他已经是一头老奸巨猾的狐狸知道如何将自己的尾巴给藏起来把自己抹了粉的俊俏脸蛋给露出来了。我们知道他当时在天上也是机械地在跳着重复的舞蹈,他当时什么也没想;就是给他规定和教给他的那段舞蹈,等跳到最后的第43天他还没有完全熟悉呢;他还跳得很蹩脚和很试验呢;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不重复不机械今天和昨天不一样的话,那也是因为他对本来的舞蹈和段子一次次跳得走样但他在心里还是极力想把它们跳得一致和标准只是没有掌握它们的规律无法从必然王国到自然王国罢了。如果他到达了怎么跳怎么有的阶段,我们相信他一边在跳的时候,心里一边还在想着别的东西,脑子里众说纷纭和纷至沓来,马不停蹄往事像走马灯一样旋转,这个时候他首先感到的不是脚累和腿累,而是脑仁疼;但现在不是这种情况,他把脑子和脑力都用在规定的舞蹈动作上还顾不过来还丢三拉四还顾得了头顾不住脚还在捉襟见肘,他哪里还会有时间去考虑别的风云往事呢。但是历史真相就这样被晚年的老奸巨猾和六指给埋葬了。不用的都埋葬在了地下。都不露和再也不说和不提起了。长期的不提起,不说我们相不相信他编造的回忆录和谎言,问题是他自己首先就相信了。他倒不是用一种故意的欺骗来对付我们如果是那样倒好办了,现在他是用一种真诚和他首先相信历史的真相就是这样的态度来说话,如果我们再不相信这种历史这时首先需要怀疑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们自己和过去的历史了。当然从这种意义出发,世界上所有的回忆录又都是真实的了。我们甚至可以不相信当年的历史而要相信我们的回忆。当年到底是什么样子对于我们的现在不是已经都过去了吗?认真的追究和考察还有必要吗?我们寻找历史和当年不都是为了现时的一种情绪和一种感觉吗?于是回忆中的历史倒是更加真实更加具有美感和艺术性哩。这时老曹老袁站出来,又从反面举例子说,我们在历史上统治过故乡那么多年,也算是鼎盛一时吧?当年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但是后来被小刘儿书写成什么样子呢?不也成了一堆臭狗屎?我们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果你真要较真,你就非得让人和这样的历史给气死不可。更深一层的道理是:如果你再较真,你是跟谁较真呢?历史从来都是大而化之的,空子到处都是谁都可钻,你不去惦着钻空子而是在较真,较来较去也就较着你自己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六指的大言不惭的回答也就听之任之了,我们对他的逼问就成了一种形式,如果他能将历史改头换面编造得让我们心服口服,我们就承认他的43天每一天都是新的,他在跳舞的时候确实是思绪万千,就和他回忆录中的描写接上了头和对上了号,角角落落都砸到了实处,他就是我们的狡猾的同类而不是孩子了,我们也就气味相投和意气用事了,我们就会说「跳得好」和「写得好」而不会说别的了;但是如果你回答不出你当时想的是什么──你编造不出什么和篡改不了什么──问这个问题的前提我们知道你肯定会编造出什么和篡改些什么,因为这对于一个晚年的老狐狸是不困难的──那么我们也只好无奈地承认你说的和写的一切倒是在篡改和作假,我们就不相信你的回忆了。虽然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用大好光阴去苦苦等待着一个阴谋诡计的结果,我们对结果充满着期盼和希望,期盼和希望之中还不由自主地夹带着许多私货,但是我们在读了你们的回忆录之后──如果你们篡改得好的话,我们才知道我们穷尽一身,我们对你们的了解还是很皮毛,我们不过是你们棋盘上的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把我们的一生安排得如此丰富和复杂,我们还搞了一系列的人生目标和过程,我们从异性关系到同性关系,又从同性关系到生灵关系,从生灵关系到灵生关系,又到过自我和骷髅时代,我们的目的和理想虽然和你们的目标毫不相干,但是到头来我们还是被你们包容在你们的目的、理想、规定和你们的阴谋诡计之中。但令人惭愧的是,我们还活得很好,就像我们不管生活在什么时候,不管是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或是繁荣昌盛的年代都照样繁衍生息一样──什么叫繁荣昌盛?标准又是你们确立的,你们刚刚说过繁荣昌盛,转眼又说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当然后来从你们的回忆录中我们才知道崩溃的标准也被你们篡改了。这时你们又得便宜卖乖地说,这场战争是不需要的。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们回忆录中的丰功伟绩又从哪里来呢?你们还能名留青史和成为民族的英雄吗?任何一个世界英雄,都是在民族的圈圈里打转转,然后你们才走向了世界。就好象我们小孩子的日子在你们成年人眼里都不是日子,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处在准备阶段都是为了长大成人和你们一样一样。这时我们对你们的喜怒无常倒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本来事情和我们毫不相干,一切都不是我们造成的,但是到头来事情的一切结果和后果,你们的一切怒火和愤怒,迟早还要砸到和发泄到我们头上。所有的反差归结到一点,仅仅是因为我们年幼无力。逮着我们这个弱点,你们就会把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外延化,就会把你们的无能和愤怒演变成一场战争,我们的好乡亲和好儿郎,又会踊跃参军开赴前线。说到这里,老曹和老袁又站出来顾盼生姿地说:

「这有点接近历史真相,当年我们在历史上就是这么搞的。官渡之战为了什么呢?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沈姓寡妇。但是战端一开,牺牲的就是几千万人民了!」

说完这个,还有些大言不惭的样子。倒是沈姓小寡妇因为这种重提又遥想起自己的当年,在那里捂着已经沧桑的老寡妇的脸,像当年的少女和初孀时一样开始羞涩,让人看着既感动又有些滑稽。人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和自知一些呢。人什么时候才能适可而止和从容自如呢?人什么时候才能无故加之而不怒、骤然临之而不惊呢?到头来我们只好把各人的回忆录当成历史的真实,就好象我们只好把老曹、老袁和沈姓小寡妇的遥想当年成当年一样,不然我们连这个比喻和联想的虚假的事实都没有了。我们就更加虚无主义了。幼稚的六指叔叔,当年你一个剃头匠在天上跳舞连跳舞本身都顾不过来,顾得上吹笛顾不上捂眼,你哪里还有精力胡思乱想呢?但是当我们追问到他这一点的时候──当然这本身也是一场游戏,他竟顺应历史潮流理所当然地说当时自己脑子里思绪万千我们也只好相信他了。当我们接着逼问他到底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又如此聪明地答──真是一头老年的狐狸呀,你没有辜负我们对你的信任──:

「操,什么都想。」

这才叫滴水不漏的回答呢。接着你还怎么盘查呢?就好象你到一个饭店里坐下来问人家都有什么菜人家回答「操,什么菜都有」一样,接着尴尬和发窘的就是你自己了。你捧着菜本反倒什么菜也点不出来了。到底是开过美容院的人。到底在美容院里贴过标语。到底剃过形形色色不同的脑袋。到底孩子长大了──让孩子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长大成人的理论现在看起来还是没有错。接着我们只好一哄而笑和一哄而散了。今天的饭不吃了。于是,六指当年在我们都市的天空上跳过43昼夜的永不重复的舞蹈,从此不但成了六指进而成了美眼·兔唇在故乡保留的最后一条划过天迹的流线,而且也成了我们所有人回想当年和遥想当年的一个保留性标志。当我们晚年也成了老狐狸的时候,当我们给我们的孙子和腿软得还站不起来、眼还没有掰开的小狐狸讲儿童故事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边捋着自己稀稀拉拉的胡子或是拉打着自己胸前已经干瘪的垂掉的大奶说:

「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天空中有人跳舞,一下就跳了43昼夜,天天都不重复。我们一天一天看呀看地,看得脖子都酸了。」

孙子或小狐狸仰着脖子问:

「六指爷爷什么时候还会来呀?」

这个时候我们往往深刻地说:

「当年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切都寄托到你们身上了。」

马上孩子的现在就不是现在了。孩子的现在都是为了等待和将来了。

──「一切都太做作了。这样做和这样说太恐怖了!──救救孩子!」

终于有人在历史上提出了疑义。对我们曾经说过和描写过的一切。这个人是谁呢?就

是我们的另一个合体人莫勒丽·小娥。浑身穿著皮衣皮裙显得乖小俏丽的莫勒丽·小娥,现

在开始气势汹汹地对历史进行反思和指点江山。当时她对历史的结论也没有提出什么置疑,

到头来她在回忆录里又要跟我们反攻倒算-她又想借这种反攻夹带什么私货?当时她对我

们说:

「我是不会揭穿你们的。」

「我是不会跟你们秋后算账的。」

但是后来还是揭了和算了。她也是一个有话当面不说,一切都留到自己的回忆录里去说的人。当我们在回忆录里和她回忆到这一段时,我们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有些愤怒,我们对六指的弥天大谎都随着六指的回忆认可了,现在羊群里怎么又跑出一匹骆驼,让我们美好的梦又破碎了呢?它一下就改变了我们的习惯和认可,一下就打碎了我们的既成和梦想,本来我们对世界做的还是甜美的梦,现在它一下就把我们的梦底和谜底给揭穿了。它告诉我们:世界不是这样的,世界还是凶险和恐怖的,我们日常做的还是恶梦多于美梦,我们日常生活中受的欺骗远远多于真诚,天空中的舞蹈与回忆背道而驰,现在由我来给你们揭穿这一切和说明事实真相吧。亲爱的莫勒丽·小娥,就不能让我们浑浑噩噩的过上一段吗?就不能让我们糊里胡涂地沉浸在回忆之中吗?真相一旦揭破,今后还让我们怎么向儿孙们讲故事?讲过的还算不算?但这一切请求都得不到她的允许,就像我们对于孩子一样,她在我们身上也寄托着她的希望呢。本来我们对世界的要求是一成不变,是平静和安祥,只要今天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就袖着手蹲到南墙根满足地呆着。没说什么并不是我们没有话说,而是我们觉得话语在这个时候是多余的,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好天气;与其说些什么,还不如做些什么;譬如,还不如脱下我们的棉袄来擒捉衣缝间爬行的虱子呢。就是说些什么,我们也是鸡一嘴鸭一嘴地说些东家长和西家短,好象在说些什么,其实什么都在我们的话题之外;我们越是说着它们,它们就离我们越远,就好象异性关系时代同性关系时代生灵关系时代灵生关系时代我们离哪个人和动物越近,我们实际上就离他(它)越远一样。「你们都谈些什么,当你们蹲在墙根晒太阳的时候?」事后常常有人这么问;我们当时就回答:「我们什么也没谈。」得到这种回答的人,要么说我们对他们不信任,要么说这场谈话一定高深莫测,不然谈了半天怎么什么也没有谈呢?要么就是谈的太多了,太复杂了,一下有了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其实事情恰恰相反,我们就是什么都没谈,你们一下高估了我们。如果你们低估了我们我们还可以图个清静,第二天照样可以轻轻松松地去晒太阳,但是你们高估了我们和在一个简单的事情上加上许多复杂的猜想和自己的私货,就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了。最后我们只好承认我们是在说东家长和西家短。你们马上就拍着巴掌说:看看,看看,如果我不追问,就真让你们给蒙混过去了,既然你们承认说了东家长和西家短,那么你们的谈话一定超越了它们本身,一定对这个世界发表了什么看法,这东家和西家,这张家和李家也就是一个寄托和载体、载重和载波罢了。南墙根就是一个载波机,在这载波之上,一定会有别的深意和一唱三叹──那么接着说说它的深意和一唱三叹吧?说着说着就又来了。本来我们晒了一天老阳儿很轻松,现在就让这世界的追问和刨根问底给破坏了。下次晒太阳和捉虱子就感到心情沉重和有心理负担了。我们只好又说了一下捉虱子。你们马上又说,就是这捉虱子,恐怕也不单是晒太阳的延伸呢,虱子也有虱子本身的内涵呢,捉的时候满腔仇恨,放到嘴里「嘎崩」「嘎崩」地嚼,这虱子就不是那虱子,咀嚼的时候肯定大有深意吧?全世界的人民,几千万的人民,排着队蹲在墙根一边晒着老阳儿一边在整齐划一地捉着虱子,说捉出一个都捉出一个,说搁在大拇哥上都搁在大拇哥上,说处理掉就一齐处理掉,一个人单独挤死一个虱子不算什么,但是这么多手挤虱子这么多虱子这么多虱子一齐被挤死和挤掉,同时发出的「嘎崩」声就如雷霆,从两手之间喷射出的鲜血,就一股股射向天空如同挂在天边的一道道彩虹。你们还说什么了?除了东家西家和虱子之外,我们还说今天的太阳好了。这个时候我们才发觉我们已经上当很深了。你们马上振振有词地说,不管是大人物还是蹲在墙根上挤虱子的,见面说到天气,里面肯定就大有深意了。不管双方在战场上杀得如何你死我活,满天的鲜血如同一道道虱子的彩虹,但谈判时见了面,不都首先从对天气的共同看法开始吗?岂不知你们在扪虱子时说着天气恰恰把天气给忘记了。我们的亲人,在我们没有埋藏什么的地方你们非要挖地三尺掘出些什么,在有什么的地方你们倒是浮皮潦草地给错过去了。这让我们是多么地失望和失落呀。但是莫勒丽·小娥还不仅仅是这样──如果她是这样还要好一些呢,她在盘问了我们的虱子和天气之后,在掌握了我们的一切之后,她马上开始还击了。她首先釜底抽薪地笑眯眯地告诉我们:

「别看今天老阳儿好,天气预报说,明天就是一个阴天,西伯利亚的寒流就要到了!」

我们马上就惊慌了。别说明天要转阴天,就是回想今天的好天气和温暖的太阳我们也没心情了。她不但破坏了我们的明天和将来,我们的孩子和花朵,她连我们的今天和现在,连我们的成年和老年也同时给破坏和败坏了。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显示与我们的不同和从羊群里跑出一匹骆驼吗?在我们都被浑浑噩噩关在一间闷热无窗的小屋子里世人皆醉的时候,她独醒?她在用指责白石头的方法和方式来指责我们吗?她对白石头的空中舞蹈和我们的已经认可说:

「一切都太做作了。这么做和这么想太恐怖了──救救孩子。」

这就等于给我们说温暖的老阳儿之后马上就要狂风大作,赶快把你的爬满虱子的棉袄给穿上吧。不要再挤虱子了,不然就不是你捉不捉虱子的问题了,而是你的棉袄也要马上被刮得无影无踪了。你不但连你的将来捕捉不到,就是连你的现在也保不住了。你不要再说你想不想当秘书长,我还告诉你,我们同伙中能当秘书长的人多了。但是莫勒丽·小娥的预告和攻击并没有到此停止。她并没有以击落天上飘舞的六指和击中太阳下的虱子就罢手了,就停战了和停顿了,就停车了停滞不前了,不,这还不是她要说的根本呢,她还刚刚开了一个头。她一枪把天上的六指击落之后──当然也是把我们的心在高空击碎之后──现在我们剩下什么了?也就剩下一颗破碎的心了──吹着冒着蓝烟的枪口,接着甩出胳膊又打了第二枪。第二枪是打向哪里呢?就不是打向六指和我们的当面而是打向六指和我们的背后了。我们倒下了,我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他已经达到目的了,但我们在地上和死后又听到清脆的第三枪。前两枪只是第三枪的一个信号,前两枪只是为了给第三枪排除一下障碍。那么莫勒丽·小娥接着把第三枪开向谁了呢?她把枪竟然对准了刚刚退出历史舞台她的痕迹和流线还在天空飘动和滑动的前一个同类和合体人美眼·兔唇。对她开枪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天空上的六指是她放上去的,石头是她在阳台上亮出来的。虽然那块石头并不是这块石头,就使得这块石头留到了天空和供她自己私用──看来她对一切都还是有安排的。当然在我们看来这种安排并没有什么不妥,虽然后来六指在他的回忆录中有些夸张和恐怖,但这是他自己蜕化变质的结果而和当年的美眼·兔唇没有什么关系,就好象我们只能管事情的起始而管不着它的结果,只能管孩子的出生而管不了他成人以后会不会成为杀人犯一样──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才煞费苦心要把孩子的时间不当时间一切都让他为了成年呢,只能管羊角面包刚一出炉的时候让它香喷喷而管不了它45天之后是不是会变馊一样。但是莫勒丽·小娥不这样看,她就是要顺藤摸瓜,她就是要一追到底,她就是要顺着六指和我们追溯到当年的美眼·兔唇。她在批判了六指和我们之后接着话锋一转,矛头就直接对准了当年的美眼·兔唇。她吹着冒着蓝烟的枪管说:

「现象发生在六指和你们身上,但是根子还在美眼·兔唇那里。天上的舞蹈和做作,天下的不堪和恐怖,你们的愚昧还只是一种现象,一切都是美眼·兔唇造成的,一切还得到她那里去解决。如果没有合体人在这里捣乱,就你们一个个的单体人和过去人,怎么能发展得这样图腾和载歌载舞呢?」

我们还在那里替我们过去的领袖和崇拜偶像美眼·兔唇开脱呢,就好象在历史上当后来的君主否定和歪曲前朝君主的时候,我们出于善良的本能总是在维护前朝一样。她在历史上还是做过好事的,她还不是一团漆黑和一塌糊涂。但是后来她们的同类却不依不饶,一定要弄个清楚,就是劳民伤财也在所不惜,一定要把前朝君主押上历史的审判台。这时我们对前朝和过去光阴的审美感和怀恋感,由于距离而产生的距离美都显得那么地模糊、混乱、混淆、无力和无足轻重了。历史的方向盘已经交到另外一个人手里了。剩下的就是她要反攻倒算了。她要割断我们和以前的感情纽带。一定不能让你们再听过去的午夜的收音机不能再在眼里充满过去的天空的舞蹈,一定要给你们一个全新的天地和一个全新的世界。亲爱的同胞们,不抹掉她,怎么会有我呢?我不想仅仅是在历史和前人、在古物和遗迹面前和她们合个影就算完了,我要开创一个新思维和新天地,我不能只消灭过去朝代跳出来的表面上天空上那些小丑和孑孓,还得找到和揪出造成这种历史遗迹的罪魁祸首。她是谁呢?就是当年从广场到美容院,从飞机舷梯到阳台上美眼·兔唇。她才是我们要找的罪魁祸首,她才是我们的枪口要对准的地方。把枪口对准她的鼻子和眼睛,预备──放!接着她的合体脸和合体鼻就成了一团稀烂。这才是我们要看到的。我们还在那里替美眼·兔唇开脱:

「美眼·兔唇姑姑看上去还不错呀!」

「她在阳台上亮石头是我们要求的呀!」

「何况那块石头并不是天上的六指呀!」

「天空的舞台寂莫了这么长时间,从当时的历史条件和历史环境看,放上去一个六指也很新鲜呀!」

「至于后来六指在回忆录中犯了错误,那只能是六指个人的原因,和美眼·兔唇并没有太大的联系。」

但是莫勒丽·小娥不依不饶。她一脸坏笑地说:

「还是美眼·兔唇的错。」

「不但往天空中放六指不对,当初她在阳台上亮石头就不对!」

我们慌忙摇着手:

「当初能在阳台上亮石头也大出我们意料──我们也是好开心和好好玩。至于后来把六指放到天空中去,虽然她也有想留一道痕迹和扫帚星的肤浅想法,但是从整体和创作的角度来看,还是属于一种随意之作和意外之笔,还是属于弦外之音和徐徐散去的潇洒之举。不能用后来六指在回忆录中的所作所为来给美眼·兔唇定罪。人民的良心还没有死去。莫勒丽·小娥姑姑,不要因为你一时的逞能,又把人民拉到水深火热的战争年代。如果六指所做的一切已经造成了影响,你让宣传部门发一个通知把他的回忆录全部收回焚烧掉不就得了?如果你觉得天空已经让别人弄脏了,我们上去再把它擦亮行吗?还你一股清新的空气,还你一个明亮的天空;还你一个新的场地,我们在那里载歌载舞;还你一个新的阳台,让你在上面挥手──只要不起战端;就好象如果我们是孩子你们做爹娘的只要不争吵还我们一个清静的夜晚,今后我一定好好学习,一定按你们的要求对我自己进行重塑我不拿自己当人不拿自己童年的时光当时光我长大以后一定成为你们的理想接班人成吗?娘,你就饶了爹爹吧,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做儿女的求你了。」

俺娘莫勒丽·小娥摇摇头:

「不行。这次再不能原谅你爹了。他犯的错误太大了,太致命了,我一定要跟他离婚。不能什么委屈都让我受了!」

接着莫勒丽·小娥又对我们一笑:

「不过从这件事中我已经看出,孩子还是好孩子,就是你爹那个王八蛋太不争气了。人民还是好人民──在别的人民和民族都在那里只见新人笑哪里还闻旧人哭的时候,你们却在这里倾听旧人的哭而排斥新人的朗朗的浪笑,你们的举动就显得别具一格了。世上哪有永远的新人呢?新人总会变成旧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和美眼·兔唇又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冲突了。我们在天空和阳台上有冲突,但是我们在时间和天气上没有冲突,因为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旧人,我也会变得和美眼·兔唇一样,原来我还担心天长日久当我由新人变成旧人怎么办──当我还是新人的时候──这也是我另一种历史眼光的体现吧,现在看到这样的民族和人民,我就放心了。当有一天我也成为旧人的时候,你们能像对待美眼·兔唇那样对待我,我在孤独和没人理睬的一隅,我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时候,也就心满意足了。我死了以后,请你到我坟上烧张纸。但是这并不妨碍当我是新人的时候对前人和旧人的否定和批判。七八级打倒七七级,这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当你们有了这种怀旧情绪的时候,我起码可以把我的态度改变一下,我不再愤怒而要心平气和了。我就不开除她的故乡籍而放她以观后效了。当然这也可能埋下她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和反攻倒算的祸根。但是我还是要心平气和地给历史留一个余地──不然将来历史怎么评价我呢?我还是从人民的举动之中得到了启发,我还是要在处理历史遗留问题的时候来一个左右逢源。这也是牵制台上另一种势力的一个手段呢。不一棍子打死。一棍子打死对谁不利呢?不但对她本人不利,更大的不利和反座力恐怕还是要落到我身上。傻子和没有掰开眼睛的小狐狸才会那么做呢。请放心──我对美眼·兔唇也不会全盘否定,她在历史上还是做过一些好事嘛,总体上她还是一个让我们开心的人嘛,还是要四六开,她的欢乐颂她的小天鹅舞曲还是能吃六十分的。我刚才所说的一切并不是要完全否定她,而是说她在阳台上还有做得不够和不对的地方,如果说那么做效果已经有些恐怖了──已经很开心了,但是还是恐怖得方向不对,因为方向不对所以就显得程度不够,因此人民开心得还不到位和彻底──错误在这里。本来我们能让人民开心得更好一些和更多一些,本来我们能够做好我们还没有做到极限事情剩的还有余地,还可以再往前走两步,为什么我们就在这一步停下来了呢?本来事情还可以再开心一些,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我也仅仅是从这一意义上来批判美眼·兔唇和她的阳台的。这个时候的不对就不是说她亮不亮石头的问题,亮不亮石头都一样,而是说她把石头拿到阳台上的本身就是不对的。当然不拿着石头站到阳台上就没有效果,但是这个效果并不是事情本身应该具有的效果;效果本来还可以更大一些,却让她因为石头搞得半途而废,把我们扔到不上不下的地步我们还不自知──这才是我们的悲剧所在呢。我们为什么要因循守旧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改换一个方式和往阳台上拿另外一个东西呢?美眼·兔唇,你辜负了当时的时代和人民,辜负了那么春光明媚和寒风瑟瑟的阳台。这个漏洞非常明显,稍有一点生活和艺术常识的人都应该看得出来──但是你们却没有看出来,这才是让我替你们痛心的地方。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人民已经在别的地方把石头架到了烤架上,已经知道你在阳台上也会把这块石头给亮出来,只是不知道这石头是不是那石头的时候,你在美容院呆了半天,你已经洗过脸也洗过头了,你伸开了你的巴掌,这时你手中亮出的果然还是一块石头,人们还会有什么大的吃惊、恐怖和开心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样做的本身,就是低能和重复的表现,就是没有创新和开拓精神、能力和气魄的体现,你对不住人们的热情。在艺术上讲也是一个败笔──如果你不把责任硬往小刘儿身上推的话,当人们知道你要亮出什么的时候,你果然给人们亮出了一个什么,这本身就是对艺术的亵渎。幸好人们还有无知的地方,人们用自己的无知错过了你的低能,你的低能钻了人们无知的空子,当人们还纠缠在一个具体的问题上──这石头是不是那石头,人们倒是给你凭空创造了一个悬念──而忘了与你计较整体,忘记想的是石头拿出的果然是石头这事实的本身是多么地让人失望和没劲,才给了你一个意外的效果和能达到60分的可能。你和低能的人们倒是在这里达成了一个共同的默契:我们谁也不要揭穿谁。但是当初不揭穿并不等于长远不揭穿,单体的人们──他们看起来人多势众,其实把他们一个个翻过来和掉个个儿或是单个地来看,一个个都是单体的空心萝卜啊──不揭穿你并不证明合体的同类也会袖手旁观看着世界被你弄得这么混乱而置之不管。因为我们还可以搞得更好一些。事情还有余地。世界上就剩下一块石头了吗?给人们说过石头就一定找不出别的东西来了?给孩子讲故事都不能这么简单。说大灰狼来了果然就来了,孩子还有什么期盼和震动呢?说是大灰狼来了,但是来的不是大灰狼而是一个骷髅,孩子才会发出惊叫一头钻到你怀里,你才有可乘之机接着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呢。虽然后来放到天上的是六指而不是白石头──幸亏,但这也是换汤不换药的一种人为和故意,而不是自然而然走过来的一排骷髅。天上划一道痕迹是如此的表面和浮浅,到头来人们对43天的空中舞蹈视而不见也就不奇怪了。这时人们倒是在潜意识中觉醒了,但是这种觉醒又是多么地不自觉和浑然不觉因此在既成事实面前也就显得更加可悲了。你的恐怖不叫恐怖,你的恐怖没有美感,你的恐怖是单一的而不是多重的,你的恐怖是单体的而不是合体的。你枉为一个合体人。当你已经合体的时候,你的尾巴还夹在单体的门缝里。要把问题提到这样一个高度来认识。如果换了我我就不会这么做,不但在天空中不会换汤不换药地放上去一个六指──你顽固到底还放上去一个白石头倒要更好一些呢,当我从美容院和卧室走向阳台的时候,我手里就不会拿石头而会拿着一个别的东西!」

说完这个,莫勒丽·小娥就有些愤怒掩盖下的洋洋自得和踌躇满志。这个时候我们也被她的话给打动了。我们是太肤浅了。我们是太保守和太相信旧人了。我们上当了。我们钻到枝节里而忘了整体。本来我们在别处绑吊的是石头,到了阳台果然也是石头,当时我们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一点还在那里激动和像傻冒一样欢呼呢?我们刚才还在那里与新人和莫勒丽·小娥争辩,现在一下变得怯生生和有些气馁了。莫勒丽·小娥姑姑,既然我们过去全错了──过去的开心和恐怖当时看虽然也开心和恐怖,现在看就是一场肤浅的小孩游戏──我们就不能这么肤浅下去。虽然我们也知道这种重复在历史上屡屡发生,后来的新人都要把以前的旧人打到九层地狱说得一无是处让我们拋弃旧人拥戴新人,但是我们还是发现我们这次犯的错误和以前的不同,这次错误还是有这次错误的新意。我们太一成不变了。我们太迷信石头了。谁让石头从小是在我们身边长大的孩子呢?我们还是顾得了亲情顾不了历史,顾得了眼前顾不了将来,吹起笛子就捂不上眼。──当我们承认我们过去的全部不对的时候,接着剩下的问题就是:如果当时换了你,你与美眼·兔唇有何不同呢?你会让我们感到什么更大的恐怖和开心呢?你拿进美容院的是石头,当你洗了一个脸和洗了一个头之后,你走到阳台上,接着会变出一个什么新花样呢?随着我们的卖身投靠和角色转换,我们马上就把自己的错误放下不提,开始把矛头反过来又对准了莫勒丽·小娥──这也是我们人们在历史上常用的以攻为守的策略。莫勒丽·小娥姑姑,接着就看你的了。这时我们大家都张着嘴,像一群在污水坑里的鱼儿水中实在是缺氧受不了了──不是莫勒丽·小娥姑姑提醒,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一个污水坑呢;如果不是他来关心我们,我们迟早会被这一潭死水给憋死呢;一群鱼儿在水中被憋死了,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归宿吗?现在好了,有人提醒我们了──于是我们就集体地将自己的小口千篇一律地伸出了水面,开始向提醒我们的人提出我们的要求了。当我们向你提出要求的时候,你再不改变我们和现状将一坑鱼儿憋死在里面可就是你的责任了。我们的头脑一下就清醒了,我们的身体一下就有力气了。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我们还狡猾地向提醒我们的人做出感激的样子。

「莫勒丽·小娥,唯有你!」

「莫勒丽·小娥,唯有你!」

接着坐蜡的就是莫勒丽·小娥本人了。你在打倒别人的时候夸下了海口,现在我们跟着你打倒别人之后,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呢?你说当你站到阳台上的时候,你会给我们带来一个意外会是一个别样的东西而不是一块我们早已熟知的石头──我们过去太庸俗、太懒惰、太习惯和太墨守成规了,石头是一个什么东西?不就是白蚂蚁家那个浑小子吗?我们已经见过他几千年,现在百年不遇一个机会,还要犯贱地让他在阳台上证明一下世界吗?确实不是他就好了,但是我们在心底里怎么还盼着是他而不是别人呢?当另一块石头六指在我们天空中跳舞的时候,我们怎么也司空见惯那么容易原谅别人和不在意自己的天空呢?历史为什么循环往复换汤不换药呢?为什么是一块石头和另一块石头呢?原因不在别人身上,是我们自己误了自己,是美眼·兔唇欺骗了我们。幸好莫勒丽·小娥姑姑不与我们计较,在她终于也回到娘家和故乡的百忙之中,还抽出宝贵的时间来校正和挽救我们,来给我们揭穿历史真相的开辟未来──那么现在你手中亮出的将是什么呢?等到了那个时候,恐怕恐怖就不是过去的恐怖了,快乐颂就不是过去的庸常演奏了,一般的小夜曲或是单调的二胡或是京胡弓弦上发出的声音我们也不屑一顾,一下就会出现大气磅薄漫山遍野的乐队的轰鸣和合奏。一下就气吞山河,一下就让你发出恐怖的惊叫一下就快乐地昏了过去。这不一下就开辟未来和面目一新了吗?一下不就开辟历史和从头再来了吗?什么雕虫小技,什么美眼·兔唇,这时已经烟消云散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被扫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了。我们再也不回头了。我们一下就跳出了脏水坑到了大海。过去我们只会在河里和湖里游水──怎么会不憋气呢?现在我们到了大海。只是为了这个,为了这个纪念,为了这个标记,为了我们的新生,为了我们的看到。为了我们的身体、耳朵和嘴巴,我们理直气壮地要求莫勒丽·小娥早一点打开她的巴掌。你不是说世界上有大海吗?现在你就带着我们出发吧;你不是说在大海里可以游得更远和更深吗?你马上就换游泳衣吧;你不是说有漫山遍野的乐队吗?你现在就让他们排出来让我们看一看,演奏起来让我们听一听吧。我们以为这种要求会激怒和冒犯莫勒丽·小娥。理直气壮之后,我们又有些怯生生的。但是谁知我们这样的要求恰恰是中了莫勒丽·小娥的下怀呢?连上怀都不是,还是下怀。后来她在回忆录中说,当她否定了美眼·兔唇和论证了我们的污水坑──本来是清清的水,怎么就能把它论证成一潭污水呢?接着提了一下公用的大海──之后,当她提出石头重复论之后,她当时怕的就是人民的沉默而不是向她提出新的要求和要她回报新的展示,如果不提要求她就等于一切工作白做了,美眼·兔唇打倒了,提出要求她就达到了目的和正中她的下怀。不提是让她失望的,提出正是她所希望的。把别人推翻的目的是什么呢?不是为了推翻完事,而是为了取而代之和自己上台。请你们再陪我演练一遍历史吧。这个时候你们在感谢我,可知你们在感谢的同时,我从心中也感谢你们呢。你们在怯生生的时候,我心里也有些打鼓呢。当我们终于从不同的方向共同走到一起的时候,你们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心也终于放回了肚里呢。

这群傻冒!

……

这是她在回忆录中这一章节的结论。接着一切就重新开始了。这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戏台还是过去的戏台,但主角已经不是过去的人了。去年冬天一个卖葱的,现在我们又看到了他。梦中的故乡早已变化,本来是一马平川,现在黑黪黪的大山已经逼到了我们的村落。姥娘的墓就在这气吞山河的山的下边。天空已经被我们擦洗干净了。是那么地明静和明亮。星星已经出来了,是那么地透彻和清晰。大都市的夜晚,它的天从来没有这么宁静、干爽、透彻和深邃过。这个时候莫勒丽·小娥手中的放映机就「嚓嚓嚓嚓」地开始放映了。倒也还是过去的十六毫米的带子。无非电影机的手柄和开关在她手里掌握着。她是一个掌机人。整个天空的银幕于是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