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关老爷子看着面前的三个小碗，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姓侯的转了性了？貔貅也会拉屎了？”
另外三只小碗在破烂侯手里，老爷子心知肚明。
仔细盘算，凡是玩古董的，就通通都是一个德行-只进不出……
不是貔貅是什么？
赵国强如此，关老爷子自己也是如此，破烂侯就更加不能免俗了。
正是因为如此，老爷子这才惊讶。
这个事情赵国强就没有准备老实坦白了。
赵国强有心缓和老爷子和破烂侯的关系。
不过考虑到两个老头儿的年纪，还是稳妥点儿，一步一步来吧。
“那老家伙急用钱，我花了整整一千块钱，破烂侯这才答应出手，要不然想从他嘴里抠食儿？难……”
赵国强满嘴胡扯，总算把关老爷子糊弄过去了。
老先生显然注意力也没有放在赵国强的说辞上。
只是专注的盯着几个小碗，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赵国强干完正事，立刻就扬长而去。
千头万绪还等着他继续运筹帷幄……
餐饮行业是个很有趣的行业，入行门槛说高也高，说低也低的离谱。
有钱立起摊子，有人会做饭就ok了，理论上这就是一个最原始的餐饮店。
这也是为什么整个大种花，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餐饮店的原因。
可惜任何一行都有其内在的精髓，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生意兴隆，长盛不衰。
餐饮业几乎上每隔十年为一个周期，从运营方式到产品的定位都会经历一次天翻地覆的洗牌，优胜劣汰。
如果不能做到顺应潮流，注定会被市场淘汰。
80年代，依旧是传统名菜处于统治地位，创新的东西刚刚萌芽状态，例如东兴楼的鲁菜。
九转大肠等传统名菜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到了90年代，由于公家的公款吃喝成了主力军。
再加上商务宴请已经蓬勃发展到了畸形繁荣的境地，川菜、粤菜在全国大行其道，海鲜、鲍参翅肚成了暴发户们热衷追捧的身份象征，大大小小的商务高级酒店如雨后春笋。
与此同时，一大批的创新菜应运而生，家喻户晓的酸菜鱼等菜品，就是在这个时候迅速流行。
到了新世纪，由于公款吃喝的大力管控，酒店类的餐饮店纷纷偃旗息鼓，xx小厨、xx平价菜馆成了市场主流，消费趋于平民化，餐饮回归平民消费。
如何抓住普通消费者成了所有餐饮店迫切需要面对的问题，餐饮开始讲究经营之道。
又过了十年，加盟、连锁则成了餐饮市场最火爆的现象。
人们生活的节奏日益快捷，互联网的兴盛，平台崛起，至此，技术简单、配送方便的火锅成了市场的新宠，如海底捞、巴奴急剧膨胀。
另一边，小门店的平台外卖也占据了餐饮的半壁江山。
至此，餐饮已经完全的面目全非，食品厂完全替代了厨师的技艺，传统的炒菜厨师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职位。
大批的传统厨师被市场淘汰，去厨师化已经成了大多数连锁餐饮共同选择的经营方式。
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只要经过简单的培训，用着五花八门的调料，就可以快速简单地做出一锅东西。
不好吃……
但是他快……
成本低……
适应市场潮流，因此他就能经营下去。厨师已经和技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利益链条上的一个环节，和美食无关。
赵国强对餐饮几十年的趋势了如指掌，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十分的为难。
缺厨师……
京城的餐饮文化底蕴深厚，赫赫有名的八大楼、全聚德、便宜坊等，随便拉出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看家本领。
换句话说，京城人懂吃……
自己如果整的不伦不类的，压根就没有立足之地。毕竟，现在没有花样繁多的调料，厨师的手艺意义就是不可代替的资源。
所以，一个手艺高超的厨子必不可少。
何况，一个饭店也需要几个在各个岗位上都拿的出手的厨工配合。
例如砧板、凉菜、白案、蒸笼，可惜现在的赵国强恰恰就是最缺人才的。
还是那句话，有本事的都是公家单位的人，不是花钱就能请来的。
没办法，这厮只好去找娄长安。
现在他的交际圈子里，只有这家伙是个专业的餐饮人，想打听餐饮圈子里的事情，只能找他这个内行人。
“厨师？”娄长安一脸疑惑。
赵国强和这家伙也算是薄有交情了，因此直接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以二人的交情，娄长安只有倾力相助的份儿，何况娄长安一想到赵国强那晚的交际圈子，有什么小心思也小时的干干净净。
“还真有……”
娄长安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赵爷，您知道我这个娄姓的来历吗？”
其实这样知道个什么……
赵国强有求于这家伙，只好耐着性子听他瞎白活：“娄家，当年在京城商界也算是有一号的人儿，娄家上一代的家主人送外号《娄半城》……财雄力大，后来-，您也知道，全家都跑香江了。”
娄长安的声音依旧习惯性的放低，鬼鬼祟祟的。
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个《娄》和他那个《娄》是一支，幸亏已经出了五服，而且我家早就破落了，这才跑到这勤行里混生活，算是安安稳稳到如今。”
赵国强听了半晌，依旧一头雾水：“这跟厨师有啥关系？”
“有啊……”
娄长安笑道：“这娄半城的夫人姓谭……”
“谭家菜的谭……”
娄长安的语气，在谭字上格外的重。
……
谭家菜其实赵国强还真的知道。
京城赫赫有名的官府菜，由前清翰林谭宗浚创立。
以制作精美，火候十足，选料精准而闻名京城。
与南京随园菜、曲阜孔家菜并称三大官府菜流派。
由于京城缺少新鲜的生猛海鲜，谭家菜发源于京城，因此最擅长烹制干货海鲜，以一道清汤燕菜最为声名远播。
烹制的鱼翅品种繁多，道道经典。现在的京城饭店，也依旧有专门的谭家菜菜系。
“我今天要说的这个人就姓谭……”娄长安总算是揭了谜底，把赵国强的胃口掉的足足的。
“这个人叫做谭育成，是谭家的旁支，从小就在谭家私房菜里帮厨，由于姓谭，当时谭家的家厨没有藏私，这小子把谭家菜的沟沟坎坎都学了个干净。”
“可惜，其余的谭家菜厨师兜兜转转都进了京城饭店，专门烹制谭家菜，一个个功成名就。只有他被刷了下来。”
“现在一个人带着几个小年轻专门给人在乡间做红白事婚宴。”
“没有编制，没有福利，赚多少、吃多少，白瞎了一身的本事……那些个办婚宴的主家，谁也不会想到就这厨子要是放在以前，妥妥的御厨水准。白瞎了……”
娄长安连连摇头，叹息这位谭育成的时运不济，赵国强却早就已经喜欢的眉飞色舞。
……
混的越惨越好……
这样才方便哥们儿招揽不是？
于是连忙急不可耐的问道：“人在哪？”
娄长安一看赵国强的猴急样子，不敢再拿腔：“这家伙的老宅子早就被没收了，现在住在三环边上，干脆我陪您去找他吧。沾亲带故的怎么说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走走走……”
赵国强撂下酒杯，拉着娄长安直奔大碗茶。
吉普车还在这里扔着，闲了涛子也偶尔嘚瑟一把，开出去装逼炸街。
现在既然要去挖人，当然是越隆重越好。
这样才闲的自己诚意满满不是？
赵国强少有的张扬一把，开车直奔供销社，烟、酒、蜜饯、糖果等礼品买了一大堆，这才在娄长安的指路下，直奔谭育成的家。
这个年代，出了三环就是农村，如果不是生活所迫，相信没有人愿意跑到这三环附近居住，只能说这个谭育成确实是混的不怎么好。
……
不过以赵国强的估计，这个家伙很可能在性格上有点问题，要不然这么高的手艺傍身，还能混的这么落魄，只能说明这家伙估计不会钻营，脑子也是一根筋。
同样的处境，如果是赵国强，恐怕早就钻窟窿打洞的摆脱这种处境了……
娄长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的进了院子，大喊大叫道：“成子……成子……快出来迎客，有贵客登门……憋在家里干啥？小心孵出可蛋来……”
吆喝了半晌，屋里也没有出来一个人。
只有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来了就进来，还让我八抬大轿请你啊？老子有正事儿……”
娄长安吃了个没趣，尴尬的看来看赵国强，丢人了……
今天是来三顾茅庐的，赵国强压根就没带脸来。
对于没有人迎接，丝毫不以为忤，言简意赅：“走，进去看看……”
二人大包小包的走进屋子。
普普通通的农户格局，家具简陋，赵国强四处打量。
还行……
很干净……
通常看厨师的职业素养高不高，你只要看看这个人用的厨具、抹布、灶台干不干净，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老厨师，几十年的职业习惯，用的工具总是干干净净，甚至有的厨师对于自己的抹布的卫生，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
这个人虽然落魄，但是底子没丢。
赵国强心里更有底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乍一闻，带着辣椒烹制的香味。
至于肉香，以赵国强的鼻子就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肉了。
“你简直就是狗鼻子……老子好不容易开一回荤，你就找上门来，属狗的？”
门帘一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端着一个搪瓷盆子。
诧异的看着赵国强二人，尤其是看见赵国强这个生人。
语气顿时没有那么随性了，连忙微笑着谦让：“嘿……还真有外人？快请坐……请坐……”
赵国强忍不住莞尔一笑。
……
这厮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短板，其实是真的不会说话……
那个什么叫外人啊？
怎么说都比这个词悦耳动听。
混的差一点都没错……
张嘴就得罪人……
……
娄长安是干什么的？
饭店经理……
其实就是以前的前厅掌柜，最擅长的就是人际交往。
谭育成一张口，娄长安就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头疼……这孙子混了半辈子了，除了厨艺一无是处。
现在连个好听话都不会说，可是丢死人了……
外人？
你说个贵客、稀客不行？
不过作为朋友，眼前的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
娄长安总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明明有一身的本领，却依旧埋没在乡间村落？连忙缓和气氛道：“做的什么这么香？老子今天不白吃你的东西，赵先生可是你的福星，你老小子快要转运了……快拿筷子让赵先生鉴定一下你的手艺，没准你小子就能进大馆子里掌勺了……”
谭育成一愣大馆子？
说不激动绝对是骗人的，娄长安的话还是很靠谱的。
于是谭育成连忙跑去拿出来三套餐具，杯子、碟子全套，小心翼翼的摆在赵国强和娄长安面前神情患得患失。
……
娄长安这家伙不识货，赵国强却火眼金睛。
一眼便看出眼前的餐具大有名堂，包浆内敛，胎釉都是顶级瓷器的水准，连忙举起来看去。
……
大清光绪年制……无论是款式、材质还是做工、色彩、画质，全部都是景德镇官窑器的特征。
看来这谭家还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这一套瓷器。
虽然年代不远，可是论品相，也绝对是晚清官窑里的精品。
没准还是从内务府造办处流失出来的精品……
这个谭育成有意思……
如果自己不识货，岂不是被他看低了？这也算是考验？
娄长安大大咧咧，举起杯子就喝，满不在乎的样子让赵国强唯恐这厮一个失手打碎了餐具，那才是作孽……
“老娄……你小心点儿，这么珍贵的瓷器，你捧在手里就没觉得心惊肉跳？别打破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赵国强还是忍不住的提醒道。
一遇见古董这种事，赵国强就有点看不开。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