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梨(1 / 1)

极喜欢河南的一首乡村童谣:

篮里装的啥?

篮里装的杏。

让俺吃点吧?

吃吃老牙硬。

后头跟的谁?

跟的俺媳妇。

那咋恁好啊?

那是俺的命。

乡谚俚曲,用的却是《诗经》的比兴手法,一问一答,妙趣横生。

篮里装几颗破杏看把个熊孩子能的。也难怪,杏的青涩酸甜正是青春情爱的象征。可既是童谣,又怎么会扯上媳妇呢?明末清初戏曲家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说“树性**者,莫过于杏”,称杏树为“风流树”。于是乎,前边说杏,后面谈情,这两厢还是蛮搭的。

本篇说梨,却聊了半天杏。这也充分暗合了红杏喜欢出墙串门儿的性格。其实呢,杏也好,梨也罢,都算得上庄户人的至密亲朋。乡土文学中,说个什么事总喜欢先拿身边的植物开头儿。“樱桃好吃树难栽,小曲好唱口难开”“红瓤子西瓜绿皮包,妹妹的话儿我忘不了”。因此上,说梨聊杏,不算跑偏。

本篇说梨,我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因为,我生活在大马村那会儿村里就没有梨树。抑或说,我就没见过梨树。但我吃过梨,而且清楚地知道梨生长在 8 月。起码每年的八月十五,明月升起之时,我会分到一块“自来红”的月饼,一只大鸭梨,一把海棠果。而吃的顺序是:先消灭海棠果,之后,一口月饼一口梨,合而吞之。

月饼吃不完可剩下慢享,梨却要一口气吃完。吃不完宁可烂掉也不能与人分食,因有犯“分离”的谐音。大马村的老话说:两人吃梨不好介!

于是,这些美食果品,明月一般一直闪耀在我的岁月长河里,波光粼粼。当然,也时常把我弄得泪光闪闪。

关于我们家乡的梨,房山老作家董华曾有专章论述《京西的三种梨》,本文辑要一二。

他说,京西的梨,主要有三种:杜梨、白梨、酸梨。

一、杜梨。京西乡土也称“杜梨子”,为原生野树,适应性强,肥田、窄地、山坡堎均可一见。杜梨果实和大个的山里红差不多,颜色土黄,味道艮而涩。

记得大马村东边大渠边上有一棵高大的杜梨树。采下的果实放在开水里煮一会儿,也凑合着吃。咋说也是水果嘛。

从董华的文章中得知,这不起眼的杜梨树竟然是果木之林的“王”。梨树系统中包括苹果、槟子、海棠、沙果等,全是通过它嫁接而成。好滋味,源于它的母体“发酵”。真是人不可貌相,果不可味量。

二、京白梨。籍贯北京,冠“京”字头的果品,它是唯一。这梨,扁圆形,短把儿,汁多,甜。果皮始为黄绿,日后变黄白。果面平滑有蜡质光泽,果点似秤星,稀少。肉质粗而脆,易溶于口,香甜宜人。个头大,一般小的二三两,大的一只在半斤以上。成熟之际,极品果蔬上交国家。周总理设国宴招待天下来宾之时,就是咱京白梨露脸之日。

三、酸梨。学名叫“安梨”。果不大,生时吃木头渣子似的。只有在谷仓里捂上一段时间,方得美味。酸里有甜,酸里有香,掉了牙齿的老人喜欢吃,穿开裆裤的小孩也喜欢吃,最后连果核都剩不下。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这是梨园名家李胜素大雅之堂的吟唱。“桃花开,杏花谢,谁给梨花做满月。”这是乡间百姓的口中民谣。

一枝一叶总关情,一花一果寄情思。

那年秋天,我离京赴疆,在北京火车站与送我的哥哥话别。

老式绿皮车,窗门向上能开启。我里他外,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小一个炕上滚大的农家孩子,到了这节骨眼儿,哪会表达感情?见小桌上有一兜儿亲友送的水果,就随手掏出一只递给他,竟是个大鸭梨。

车动了,才觉原来我俩的心上都拴着绳子。车走绳紧,顿觉心肝肺都被扽了去,疼痛得几乎昏过去。

我失声大哭,泪如泼水,探身挥手向追着车跑的哥哥道别。蒙眬中,但见他猛然停住,一抬手把那只鸭梨愤然地摔向了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