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白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纯净的云团。它像浓稠的奶液,缓缓地涌动着。
牧草变得稀疏了。我们已越过雪线,路若羊肠,山势陡峭,寒气逼人,大家一边小心地赶着牦牛,一边裹上皮大衣御寒。
无疑,吾甫浪达坂是我们巡逻路上的第一道难关。每年的巡逻之所以选在8月底9月初进行,是因为从当年10月至次年5、6月间,吾甫浪达坂被深达几米厚的积雪覆盖。而6月之后又因天气变暖,冰雪融化,河水暴涨,致使这两段时间人马无法通行。而8月底9月初,高原气候已变冷,但达坂上还能通行,同时河水不再汹涌,才有可能涉过。
巴亚克走在前面小心地蹚雪探路,我们则骑着牦牛小心地跟进。
每头牦牛都吐着舌头,喘着粗气,流着白沫,尽可能地张大嘴呼吸。我的双腿感受到“白脸”的肚子在急剧地起伏。
由于空气稀薄,我感到呼吸困难。高山反应使我头晕、恶心、呕吐。雪山旋转,天地翻腾。我差点从牦牛背上摔下来,只有死死抓住鞍子,也尽可能地张大嘴呼吸。
高山反应使牦牛更加老实。
阳光照在冰雪上,冰雪又把阳光反射到我们的脸上。强烈的紫外线灼得脸像刀割般疼痛。谁也不敢取下墨镜,因为雪的反光会把你的眼睛灼伤。雪山上的“太阳之吻”可不是轻柔的。我知道,原明铁盖边防连有一名叫范建国的战士在明铁盖山谷执行潜伏任务时,就被紫外线灼伤过。他潜伏到次日中午,突然觉得一股热辣辣的气流扑向面颊,如迎面泼来一盆沸水。他痛苦地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待战士拉开他的手时,他两颊已布满密密的红疥子,随之逐渐扩大,慢慢变成了水泡,最后面部浮肿。一天后,他的面部开始大块褪皮,褪了皮的地方留下了乌黑酱紫的疤痕。伤愈后,他的面部除咧嘴时的牙是白色的外,整个脸俨然一块酱油糕。后来他到北京、上海求医,结论是,高原上太阳强光形成的紫外线,在冰雪折射下形成的热焰烧坏了他脸部皮下的脂肪纤维,已无法治愈。从此以后,这个本来俊秀的小伙子,就只能以一张紫色的面孔面对人生了。
任上尉让我们用毛巾把脸包住,以防万一。
这方法很奏效,我不久就感到面部的灼痛减轻了些。
积雪越来越厚,已没至牦牛腹部。
牦牛已喘得如同拉风箱一般。雪光刺得牦牛泪长流,不抽它,它便一步也不想动。抽上几鞭,它们也只挪动几步,便又停了下来。有几头牦头干脆往雪地里一躺,不动了。这有“高原之舟”美称的牦牛成了旋涡里的船。
大家只好停下来,让牦牛休息一会儿。
任上尉让大家相互靠着,不要做过猛的动作。在这样的地方,运动量过大,缺氧会使人窒息。而这里,离隘口还有几十丈高。
往达坂望去,那里不知何时已涌出一团白云,它与冰雪相融,使人难以分出究竟是云还是雪。
我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白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纯净的云团。它像浓稠的奶液,缓缓地涌动着。
而任上尉却告诉我,那云里裹着雨雪,达坂更难翻越了。
这次上来之前,我们为减轻高山反应带来的头痛,用早已备好的绳子勒紧了脑袋。
牦牛每挪一步都异常艰难。高山反应使我觉得,像有人在用斧头劈我的脑袋。我真想一头栽下去,躺在雪地里永不起来。
碧空依然,阳光浓烈,而这里却风雪交加。大风裹着雪团,朝我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大家只有转过身子,把脸转向背风面,才能喘过一口气来。风雪搅得天地一片迷蒙。看不见路,也没了路。那风像是达坂固有的,把积雪一层层刮起来,从一个地方卷到另一个地方。这样的地方,因极易形成雪坑、雪沟而更加危险,假如一旦陷进去,就可能葬身其间。
牦牛战战兢兢地走着。我们每个人都捏着一把汗。说话很吃力,风雪把声音淹没了,大家用手势相互鼓励着。
40多分钟后,我们终于登上了达坂。
达坂上果然下着大雪。雪很厚,没过了牦牛腹部,牦牛一走过,牛腹便犁出了一道两尺多深的雪沟。
大家一齐做出“V”字手势,这是表达胜利的最佳方式。因为大家不能大声欢呼,也不能高兴得跳跃。高山反应逼得大家一阵阵眩晕。
达坂的另一面,可见到一条红色的深峡,像是谁把大地狠狠地捅了一刀,正流出红色的鲜血。极目四望,四周原来雄伟磅礴的一座座冰峰雪岭,现在已如池中的微澜。
我们沿着红色峡谷而下,进入了真正的无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