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人心里都有好奇心,而在这个变化莫测的时代,年轻人没有好奇心是不行的。同时这又是一个非英雄时代,年轻人好像个个都有一点儿小小的丧,用丧来给自己减压,舒缓压力的同时,接纳自己不那么努力,或者不那么优秀的方面。这一点其实很好,有点自嘲,不像传统文化中要求人一定要有圣贤心,架子一定要端着,标准随时横在那里。自嘲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在日本,为什么优衣库那么盛行?以前大家买衣服都是要以奢侈品来彰显自己的身份,现在往往倾向普通化、日常化。普通化,其实就是还原个人的真实面貌。一个人身上必然有个人非常普通、荒唐甚至不堪的一面。承认普通,可以消解必须建功立业的压力,从而对自己的苛求少一些。这是现代年轻人不一样的地方,这也是最初我理解“社死”的一个入口。但实际上我发现,往往说自己“社死”的人,心里的自我评价又很高。
中国青年讲自己“社死”,不是真正的本质性的自我判断,而是一种调侃、自嘲。这让我想到法国的启蒙运动,当时的年轻人也很有智慧,但又很难达到理想中的自我标准,他们只能用一种堕落的方式来化解这种绝望的情绪,最后自己也认定自己非常沉沦。而我们现在的年轻人是一边嘲笑自己,一边继续奋斗。
都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想工作,其实这是牵扯了很多因素的问题。在国家大建设年代,每个人的价值是明确的,国家贫弱,所以国家价值就是你的价值,价值感是从群体里获得的,大学毕业后包分配工作,指定个人该干什么,每个人都是大机器里面的螺丝钉、齿轮,对自我、对目标前程都很确信。
改革开放后就不一样了,市场的前提是要有利益主体,每个人都是利益主体。每个人都需要思考,我自己能生产什么,创造什么。我的知识是资本,我的经验是资本,我的社会资源、人脉也是资本,个人将这些资本投入社会大交换里获取自己的价值。
以前的价值感是集体给的,现在你要自己去获得,通过市场进行等价交换,获取价值感。因为没有价值,就没有主体平等,市场也不可能建立。市场的前提是等价交换,等价交换的前提是利益主体之间的平等,但如果自己连利益主体都不是,就没法进行交换了。所以个人在现代社会生活关系中,会感觉是在为自己奋斗。不像以前,奋斗的目标直接关联国家、民族。这两者情况是不一样的。
今天,我国的现代社会关系中,民营企业提供了大多数的就业岗位,大多数工作者就有一种在给资本家干活的感觉。以前大家再苦再累都是为国家,价值明确,但现在整天加班加点,做了半天是给别人创造利润。
其中有生产关系内在的残酷性,我们国家现在还处于中等收入国家水平,一个人选择生产方式的自由余地不大,获得的可支配收入不高,很难保证物质上的完全自由,更不用说实现精神上的自由了,所以在打工的过程中,年轻人想要满足生活需求时,既没法选择,又没有充分的空间去选择,同时也没有价值感支撑。年轻人觉得工作很苦,自己工作只是为了生存,于是就陷入这样一种状态:工作是为了活着,活着就得工作。我们作为一个生产力,一个人力资源,一个劳动力,肯定是被需要的。
但问题是,作为人,除了劳动力价值之外,还需要有点儿精神追求,而自己工作获得的回报——钱,也只能保证活着,不足以支持个人再进一步享受生活,这就有点悲惨。
资本家需要劳动力永续,有劳动力才有盈利的可能,但又不会为劳动力提供实现自由生活的价值,所以,有需求却无法满足的现状下,价值感一定是个人内心的期待,需要自己主动去探索、去追求。而现在年轻人的根本问题是,很多人达不到活得有价值感,自己也不愿意主动去探索生命,于是活得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