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也要断舍离(1 / 1)

有些人通过写作获得了一定的社会空间,但又觉得写作不能养活自己,转而又去做别的了。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理解:一方面,我们除了要顺从自己的天性,有时候还要做出一些其他的尝试和努力,这个社会能与你产生共鸣的人很多,其他方向的试探可以链接更多的社会资源;另一方面,我们需要进行生活的断舍离。作为一个作家,一个手提箱就能把自己的全部装进去。张爱玲晚年在旧金山到处搬家,几个箱子拼起来就是写字台,床也没有,就一个床垫子扔在地上,个人世界一身轻,这是断舍离,也是极简生活。

很多人写作都有点儿需求,希望生活有点儿情调,需要一定的环境,要有这个有那个。其实有也可以,没有也行,没有的话留给精神空间的余地也就更多了。理查德·耶茨写《革命之路》时,他在波士顿的房子里只有一个很旧的冰箱,里面装了一些啤酒,一个特别简陋的写字台、一张非常简单的床。记者去看他时,惊讶于他活得这么简单。满地都是被耶茨踩死的蟑螂,而他也懒得打扫。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耶茨写出了《革命之路》。女性写作在这方面不容易,她们对环境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要有自己的居室,有一点儿温暖自己内心的东西,等等。我曾读到过一本冰心的散文集《拾穗小札》,1964年出版,封面素淡。里面有一篇,写她到俄罗斯访问,看到当年列宁藏身山林,在一个树桩上写出了《国家与革命》时,自觉十分惭愧,说自己写作时一定要窗明几净,在暖馨的书房里才安心。大概世界上的作家可以分为两种:属于书房的和属于路上的。活成张爱玲这样“在路上”的作家还是相当难的。

人有时候要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做一些有益的调整,人需要奋斗,不要想着让人生的一切都符合自己的舒展度。其实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无非是协调两个关系:一个是和自然的关系,另一个是和他人的关系。自然这部分我们有可调整空间,比如和居室的关系——我可能现在住在一个瓦房里,下雨时还会漏点儿水,但是如果生活需要我这样生存的时候我能住下去,腾出最大的资源空间来写作。另一个是与他人的关系,我对他人有多少期待,我的生活和他人的生活有多少距离,这是需要考虑的。尽量简化与他人的关系,给自己腾出一个自由空间来,这样你可以放弃的东西就非常多了。作家要有一种随时可以变化的自由,当外在需求妨碍文学自由时,就需要给文学让路,简化外部的东西。

这种究极的追求是比较难的。对于女性作者,难就难在女性更渴望生活的安全度、追求舒适感。大作家托尔斯泰的夫人修养特别高,钢琴技艺高超,而且特别有人道主义精神。晚年的托尔斯泰觉得自己生活得很罪恶,自己的庄园还存在农奴制,有那么多奴隶。为了追求他所谓的托尔斯泰主义,他希望自己穿上粗布衣服,把庄园让给穷人住,过最普通的生活。他夫人觉得丈夫这么想太好了,觉得他真有怜悯世人的普世情怀,但是她却不允许托尔斯泰这样做,因为孩子们还要弹钢琴,还要学艺术。理想是理想,若要落实到实践层面是绝对不能的。最后托尔斯泰愤然离家,冻倒在一个小车站旁。那时他已经完成了《战争与和平》,有了那么多伟大的作品。

托尔斯泰妻子的立场我们也能理解。女性考虑群体,更在乎自己家人和孩子的将来,所以女性像狮子。而男性是孤独的,像老虎,男女有这样的区别,所以女性在写作上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