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文化发展是非常多元的,尤其是女性文化这一支发展很快,近年来在社交媒体上讨论热度很高,但文化发展的整体结构就像一棵树,生长的纹路、内在的思维体系架构、生命力等诸多方面其实和女性文化发达地区还有很大距离,为什么呢?
回顾历史可知,由物种进化开始,动物界就形成了一个基本格局,灵长目分两性发展。体形大的动物,比如狮子、大象,都是母系社会,雌性的主宰系统很明确。我早年曾在四川西部考察,注意到当时的藏族聚居区仍保留母系社会形态。一个黑色牦牛皮编制的大帐篷旁边20米左右的距离内会有一个白色小帐篷,家庭里没出嫁的姑娘住在里面,晚上会有不同的小伙子来这里跟她幽会、居住,如果生了孩子,由舅舅来养。《中国国家地理》的记者去那里采访,有一位受访女性有8个丈夫。历史上中原地区农业社会形成一种婚姻定式:一夫一妻制度。那么这位受采访的女性,她为什么能有8个丈夫呢?受访女**的地区位于垂直的峡谷地带,假使只有一个丈夫,他只能在家种地,一家人的生活水平很有限;如果有两个的话,一个可以种地,一个可以在周边做点儿买卖,就多了一种生活来源。其实,除了他们本地的传统文化,更多的是经济原因在起作用——丈夫越多,生活越好。世界这么大,我们不能以自我认知的定式去判断、衡量别人活得好不好、对不对,生活并不只有一种标准。
历史上女性地位不高,女性作为一种漂泊性别,到了一定时候,往往大多数都以出嫁的方式离开家庭。因为人类社会关系的进化,出于更好的管理需要,家庭中必须有一个性别的人离开,而离开的人90%都是女性。女性离开原来的家庭,对于自己的血缘、原生土地而言,她是漂泊者;从人类学上来说,她是文化基因的迁徙者、交换者。所以她需要依附于一个男性家庭,一旦附属于某人之后,她就要隐藏自己的容貌,所以很多地区都有习俗要求女性婚后戴上面纱,尽量减少她们的吸引力。女性就这样被社会封闭起来。所以几千年以来,女性在社会公共领域的积累严重不足。
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女性如何既建立良好的社会感情,又能拥有专业化能力和自由?以往的社会关系中女性被隔离在男人身后,通过男人跟世界联系起来,所以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世界。女性没有或者说不被允许建立自己和世界直接、丰富的关系,这对现在的女性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发展障碍。这种现状当然不是靠观念的变革就可以改变的。傣族女性结婚前一天,服饰还很漂亮,结婚第二天,她穿戴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是,一下跳过了少妇阶段,进入了中年,“老”了20岁,头上戴一个小烟囱一样黑纱似的饰品,服装的颜色也是暗色,这表明她已经属于了一个男人,不能再对其他异性释放自己的魅力。
为什么印度很多女性会在丈夫去世后自焚?因为印度传统文化中,在大家庭里,女性的丈夫一旦去世,从此以后她便只能吃最差的食物,穿最破的衣服,以此表示自己对丈夫的无限怀念,表示自己完全摒弃了世俗的欢乐。而失去丈夫的女性一旦决定自焚,丈夫的家族通常都会觉得光荣。因为女性证明了自己是多么爱自己的丈夫,乡里乡亲也都觉得这个家族很了不起。这是对女性的禁锢,非常可怕。在中国旧社会时期的某些地方,女性一旦成了寡妇,会准备500个铜钱,到了晚上,她会把500个铜钱往地上一撒,然后在黑暗中把铜钱一个个找出来,一个不能少,这是项大工程,往往要进行到后半夜。每天摸每天找,铜钱磨得光亮。只要家里来了客人,她先把这500个铜钱拿出来给大家看,表示她每天晚上都在找铜钱,没有其他活动。类似的社会规则特别压制女性。几千年来,女性的生命都这样被禁锢了。
这种历史传统给现代女性的成长带来了很大的问题:现代女性如何在社会上获得自己的价值?女性在社会关系中承担的劳动活动并不轻松,但是得到的权利和价值回报极小。据联合国统计数据,在世界范围内规定财产归属的法律中,归属男性的法律占98%,归属女性的只占2%。
20世纪90年代日本法律才规定,女性有结婚后保留自己姓的权利。以往日本是一户一姓,结婚以后女人必须跟男人姓。100多年前,日本女人上街很小心翼翼,男人在前面昂首阔步,女人隔了三步远;二战之后女人才跟上一步;20世纪60年代女人又跟上一步;现在双方才是齐平的。西方工业革命后,大量女性进入纺织厂,因为工作时穿裙子易发生事故,女性才第一次穿起长裤,但下班后要立刻换回裙子。直到20世纪60年代,裤子的产量才超过了裙子,并成为服装设计师的设计对象。女性一步步走来,突破各种枷锁是很不容易的。在伊朗电影《黑板》里,女性要结婚或者与男性建立关系,都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孩子或其他,但这些都不能帮助女性获得发自内心的幸福感。这些都是传统社会出现的女性困境。
历史上女性还会被当作一种危险性的存在,社会共识(其实主要是男性共识)认为女性有时候非常感性,有时候又显得冷酷无情。这其实是有文化背景的。比如王尔德依据《圣经》故事创作的戏剧《莎乐美》。巴比伦公主莎乐美,是希律王的继女。在一次宴会上,她看到圣人约翰,对他一见钟情,但约翰拒绝了她。希律王迷恋莎乐美,想让莎乐美跳舞,并答应可以满足她提出的任何愿望。莎乐美跳得特别好,之后她要求希律王把约翰杀掉,她一方面爱他,但又不能得到他,所以只能毁灭他。《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也是这样,艾米丽是一个南方上校的女儿,家里人都去世了,剩下她一个。后来从北方来了个工头,艾米丽特别喜欢他。但工头是北方人,不愿意在南方生活,于是艾米丽买了半包砒霜,把工头毒死了。
波伏瓦特别感叹,我们不是生来是女人,而是成长为女人、社会的第二性,是被整个社会塑造扭曲,成为一名女性。所以女性,尤其从心理方面来说,不是天然的,而是被塑造的、被规定的。波伏瓦认为女性介于男人和太监之间,有一种被阉割的心理,没有自己的生理,没有自己的归属。身为女性太难了。为什么女性得不到平等对待?为什么女性不能和男性一起分享这个世界?好像女性只有放弃自由才能获得呵护、获得依靠,如果不去依靠男性,就会充满各种风险。可以说,传统社会对女性是非常不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