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创业小伙伴
二〇一二年,我开启了自己的“第二人生”。
打工的那几年里,几乎没有休过长假,我终于给自己来了一场长途旅行。已经忘了世界在眼前展开的感觉,虽然夜空中飘着雨,但在路上的我只想和电影《壁花少年》里的女主角艾玛·沃森一样探出车顶篷,迎风敞开双臂大呼“We are infinite!”
旅行归来,去探望在杭州做摄影的大学同学万师傅。朋友圈众所周知,万师傅心里的第一热爱是音乐,曾经的校园风云歌手,组过乐队,上过选秀节目,当明白了音乐终究难成事业之后,黯然接受了家人的安排,去了一家国企当个小职员,朝九晚五。没撑几个月,他就瞒着家人辞职了,兜里揣着仅有的两千块钱积蓄,靠接散活勉强度日。没想到的是,大学期间作为兴趣玩过的摄影,居然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帮他熬了过来。当他发现唱歌、玩音乐根本无法养活自己,手头似乎也并没有一两项可以拿得出手的技能时,耳边会弱弱地出现一个救命般的声音:“当摄影师吧。”万师傅就这样在山穷水尽的情况之下入了行。
很快,他应聘到了一家正处于创业初期的网络女装销售公司做图片摄影师,但当时万师傅对单反相机的了解程度仅限于用P档(1)拍摄。狗急了还能跳墙,日子总得过下去,他临阵磨枪买了一堆摄影相关的书籍,边学边拍,倒是很快就能上手了,谁料公司突然被撤资,宣布倒闭。之后,几次投简历都石沉大海,他被迫开始了一个人的创业之路。租了个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搭了一间临时的简易摄影棚,自己接活,做起了一个人的摄影工作室。万师傅苦笑说,人家二十多岁就资产百万,而他只有五百万……像素。
秉持着“用摄影来养音乐”的原则,一方面租房干摄影养活自己,另一方面用空闲的时间继续学习音乐,经营着自己的乐队梦,这是他践行梦想的方式。也许,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用,因为人生不是拿来用的。梦想也不是信仰,而是你即使不成功也能很快乐的因素,我坚信这才是人生的宝藏,才经得起反复追求。而一直为了心中所想努力付出的人,才是永远的少年。
又一日,我陪万师傅去城北查看拍摄场地。在经过一座高架桥时,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这高架下面好像有一个杭州的老造纸厂,之前有听人说那造纸厂后面有个创意园……”
“那我们去看看啊!”还没等他说完,我便主动附和。
那地方连车都开不进去,我俩下了车,在三十五度的高温下穿越尘土飞扬的石子小路,终于找到了他口中的创意园。这是一个老造纸厂厂房改建的创意工厂,虽然目前交通不便,但园区的管理办表示很快就会把门口的路面铺好,一切都会完善起来。房租倒是很便宜,只是必须得一百五十个平方起租,并且只允许公司入驻,不接受个体户。那时候,万师傅正打算着找地方做摄影棚,认识多年的老同学终于向我发出了邀请:“你辞职旅行回来之后有什么打算?还回去上班吗?”
“当然不了。”我毫不犹豫。
“要不,你就过来和我一起干事业吧?我俩一起创业开个摄影工作室!”
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已从单位离职大半年,正处于前途未卜的焦灼状态,他的提议对于我这样一个没稳定工作、没房、没车、没钱、没社保还态度强硬的大龄单身女来说,无疑是个不错的提议。
“好啊!”破釜沉舟的我一口答应了。我对创业有过诸多美好的想象,而当这件事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却有点儿措手不及。
“可我们只有两个人,起码也得凑足三个臭皮匠吧。”我心里忐忑不安,实在没底。
“那我们再找一个入伙吧!”万师傅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之前同学给我推荐过一个校友,也在杭州做独立摄影师,你去人肉搜索下,把他给挖过来。”我就是这样在万师傅的怂恿下,在这个无所不能的互联网时代,用一种前卫的寻人方式——“人肉搜索”找到了林老师。
林老师是浙江丽水人,在杭州读的大学。他考进我们学校的那一年,我光荣地从母校毕业了,所以在学校里我压根儿没见过他。之所以称呼他为“老师”,是因为在做摄影之前,他的职业是一名美术老师。高考的时候他一心想报考中国美院,专业课倒是顺利通过了,文化课却没过,复读了一年依旧没如愿。两次失败让他和自己较起了劲儿,在大学期间他不务正业跑去画室当起了兼职老师,教高考美术生画画。画室的生活平淡到无趣,毕业后又干了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简直活得像个老年人,常常一整天也没什么事,安排一个任务让学生们自顾自地画,而他就在旁边坐着看。那阵子很流行Lomo(2)相机,偶然的机会他买了一个玩了起来,并没有专业学过摄影,全凭感觉,越玩越入迷。后来他开始鼓捣各种胶片相机,起初只是给周围的朋友们拍照,渐渐地有人付钱找他拍写真,竟然也能养活自己了。林老师说他拿起相机的时候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心里忍不住想:“天呐,我喜欢的一件事,它竟然是我的工作!竟然可以赚钱!这也太棒了吧!”
当得知我想邀请他一起做摄影工作室的时候,他显然兴趣十足。林老师正式加入团队,三个人一拍即合,创业三人帮就此组建。
有人说,在一个小团队当中,三个人的结构是相对完美的。因为两个人容易崩盘,一旦发生矛盾没有人来协调;四个人难管理、难表决,除非大哥像唐僧一样,每天念个紧箍咒。所以,横向看世界,回头看历史,三人帮都是最靠谱的,创业的标准配置通常是这样的。在性格上,万师傅负责软弱,林老师负责固执,我负责理性分析;在外人面前,你打洪拳,我耍咏春,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第三个人可以充当和事佬;三个人里面有两个比较激进,容易跑得快,另外一个人保守,在后面拽着,这样的团队不容易跑偏也不容易跑散。在心态上,林老师年轻气盛有野心,万师傅忍辱负重很淡定,我这个“想太多小姐”爱较劲,相互制衡,相互推进,有人敢做,有人敢想,有人敢当,各司其职,这样的团队才显得全面。此外,两男一女的阴阳配置,至关重要,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同一性别的团队显然无法满足创业需求,而团队中如果女人太多,问题就又会接踵而至。综合看来,两男一女是标配中的绝配!在功效上,男人出体力,女人出脑力,男人出仗义,女人出“馊主意”;遇到问题,男人彰显他的气度和主见,女人发挥其悉心和周到;面对男客户,女人笑面相迎,面对女客户,男人风度翩翩,就不信这世界上还有我们这组搭配搞不定的人种!
我们彼此都明白,要在中国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创业并不容易,我们三个又都是普通家庭的平凡小孩,一切都得白手起家靠自己。创业给我最大的改变就是学会了接受:接受自己身上的每个部分;接受我们终究没能活成父母期待的样子,但他们依然爱着我们;接受只有放下姿态做事情,才能不再让机会擦身而过。就算还没起色,也坚持试着做,苦一点、穷一点、慢一点也愿意。我忽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人管辖也自制力大增,身体状况也还不错。开摄影工作室可以算是一次“水到渠成”的机会,“三人帮”的分工也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万师傅和林老师都是摄影师,当然,在公司事务的分工上会有所侧重:万师傅作为整个工作室的第一主理人,前期的公司注册、设备采购、财务管理等都由他统筹,我们笑话他是史上最苦的总经理;林老师的职责重点则是在拍摄业务的规划上,同时他也协助万师傅督促场地装修的进程;至于我的部分,风格定位、客服推广、宣传策划等等都被我包揽了。简单来说,他俩是摄影师,我是客服接单员。
综观当时整个摄影行业的现状,做得较为成功的案例主要有两类:
一类是以传统影楼为代表的大型婚纱写真摄影机构。影楼主要服务的对象是对于拍照并没有太高审美欣赏力和判断力的普通大众客户,这个客户群体最看重经济实惠,影楼经常性地促销优惠、团购戏码总能引人上钩。这些机构的操作模式基本都是固定场景模式下的流水线套用,优点是方便省事,不需要动用客户的自主想象力,只要从已有的效果里选择若干种自己喜欢的款式就行,从服装、造型到场地、道具,客户无须再消耗任何额外精力,当然缺点就是所有客户拍出来的照片都是一个样子,除了脸不同。
另一类是以个人独立摄影师为代表的私人定制约片。这一类摄影师大多是独立操作,一个人包揽所有工作项目,独来独往,没有固定拍摄场地,不提服装道具,甚至没有造型师,客户大多是冲着摄影师的个人风格或人气而去。优点是客户和摄影师交流甚密,碰到表现力强、气质佳的客户,在天时地利人和的状态下,极容易出好片,缺陷则由于是独立作业,也没有固定工作地点,用户的服务体验感会较差。
此外,地区客户的差异也日益明显。北上广这样的一线城市,客户的审美能力和对拍摄的需求普遍偏高,像杭州这样的二三线城市(3),虽然经济发达,消费力不弱,但对于花钱拍照还仅限于仿效明星和网红跟风阶段。在分析了行业现状后,我们三人一致认为不想再走已有的老模式,权衡传统影楼和当下独立摄影师模式的利弊,走出既具个性风格又具专业配置的路子是我们的目标。于是,我提出了“轻摄影”的概念,这个概念的灵感源自二〇一〇年开始火起来的“轻博客”,以及在国外蔓延的一种“轻食主义”,这些都非常符合我们追求的自然、清新、极简的生活理念。在场地的设计布局上,也跟传统的照相馆迥然不同:层高近十米的Loft大厂房,做了七米左右的吊顶将空间压低,再分隔成两层。一楼是拍摄区,二楼是办公区,此外,万师傅特地在办公区下面又隔了一间三十平方米的密闭小房间,作为他梦想中的乐队排练房,四周均砌上了隔音墙,装修设计和格局就注定这是一个好玩的地方。希望我们的工作室会是一种全新的创业模式:一个以摄影和音乐相结合的创意空间,一群怀着大爱做小事的正能量好伙伴。用工作养兴趣,专注于摄影又热爱音乐,我们要创造全国首个有趣好玩的轻摄影机构!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我们做的事情太理想化,现实是很残酷的,这些新鲜的想法根本看不到未来。但看不到未来,也就意味着未来有无限可能,不是吗?无论如何,这个“创业三人帮”让我有些莫名的小兴奋,虽然依旧是未知的一团,却也是温暖的一团。那一刻,我们真的相信年少时的友谊不会变质。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去实现自己的创业理想,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因为没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一个团队的努力是乘法效应,一个人再酷,不如一群人走得远。当大部分同龄人都开始顺应社会的传统价值观忙着买房、买车、结婚、生儿育女的时候,我们却依旧固执地走在通往“理想生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