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走到离K太太住所更近的地方与她会面(平常他都会在游戏室外面等她,或是在转角处与她碰面,然后再一起走一两分钟的路程)。他很兴奋地拿了一封母亲写的信给K太太,信中提到希望她将下星期的两次晤谈时间另作安排,让理查与放假回来的哥哥有多一点相处的时间。理查也问她说,爸爸下星期日回去之后,接下来的星期日要怎么安排。K太太回答说,她会改时间,而且下下星期开始就不会安排周日见面了,理查听了之后相当高兴。【原本这件事要让理查自行决定,但是他一直拿不定主意,这么做反而麻烦。K太太的决定显然让他安心许多。他把手臂轻轻地搭在K太太的肩膀上,说他很喜欢她。这时,理查突然想到他把舰队留在家里忘了带来。(平常他没有带舰队来的时候,都会很明确地说明原因,或只是表示他不想带。)理查瞥见史密斯先生正朝这里走来。因此,要是他今天没有在这里等K太太,那她就会单独与他碰面。理查故作轻松地说:“史密斯先生来了。”不过马上就把话题转回刚刚的晤谈时间上。【理查今天与我碰面的转角处十分靠近我的住所,也与通往游戏室的那条路平行。他之前曾经提到说,要去商店的话通常会经过这条路。前几天,理查没有看到史密斯先生经过游戏室,就特别问我在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他,然后喃喃地说他不喜欢我单独与他碰面。因此,他今天才会走到离我住所很近的地方等,免得我又一个人遇到史密斯先生。这违背了他一向不愿打扰我的原则。
来到游戏室后,K太太谈起理查最近对她遇见史密斯先生所做的评论,并且说他在那个转角等她,是想知道她来游戏室的时候会不会遇到史密斯先生。K太太只要去杂货店或是伊文斯先生的店,就会引起他的疑心与嫉妒;过去他一再地表达这一点,昨天也是如此。
理查带着锐利的眼神盯着K太太,并且问伊文斯先生是不是很喜欢她,有没有“给”她很多糖果。
K太太诠释说,理查对她曾经遇到或认识的每一位男性都感到嫉妒。他明明知道K先生已经去世了,但还是会嫉妒他。他提到K先生的时候仿佛他还活着,而这不仅表示他觉得K太太体内仍然含有K先生,也表示K先生代表现在可能跟K太太发生性关系的所有男性。同样地,他在这方面也相当不信任妈妈。
理查坐在桌前,并且向K太太要了画本与铅笔。这时,K太太发现她把画本放在家里忘了带来。她说她很抱歉。理查则是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说他要在以前那些图的背面画画。一开始,他先画了三面并排的旗子,包括纳粹党旗、英国国旗与意大利国旗,然后唱起国歌来。接着,他画了一些音符,并且依照这些音符哼出旋律。他还写下三加二等于五,但没有做任何联想。随后,理查开始在另一张纸上涂鸦,不仅很快速又很用力地画着圆点,还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再用涂鸦盖掉。从理查的动作与脸部表情可以看出,他极力压抑的愤怒与哀伤现在已经开始显露出来。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完全变了一个人。K太太忘了带画本来,显然让他感到既难过又愤怒。
K太太诠释说,她没带画本过来,顿时让他觉得好妈妈似乎已经变成了有敌意的坏妈妈,而且还与坏爸爸(现在是史密斯先生)联合起来。从刚刚他画的旗子就可以看出来:代表他自己的英国国旗被挤在代表敌人的德国与意大利国旗中间。他之所以会觉得K太太与妈妈与他敌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当他没有从妈妈那里获得足够的奶水与关爱并且备受挫折时,就会偷偷地用尿液与粪便弄脏妈妈;因此,他会反过来认为妈妈让他受挫是为了要惩罚他。【乔安·黎伟业(Joan Riviere)曾经指出儿童未被满足的感觉与超我母亲之间的关联《国际精神分析期刊》(Int.Journal of Psycho-Anal., 1927, Vol. 8)。参见恩斯特·钟斯(Ernest Jones)的《女性性特质的早期发展》(Early Development of Female Sexuality, 1927),同上。K太太也指出他嫉妒那些与她有关系的男人——包括史密斯先生、杂货店老板与伊文斯先生,但同时也试着要让自己相信他们是好人。然而,他也怀疑他们对K太太跟他都不老实,而且是表里不一的“大坏蛋”。“好的”K太太与“浅蓝色”的妈妈在理查心中应该是和蔼可亲的,可是他也不信任她们;她们给予他的爱与仁慈(现在以画本为代表)一旦有所保留,就会马上变成他的敌人。
理查一直在愤怒地涂鸦。他一度发出像“小羊赖瑞”一样温柔的声音,但随即又开始发出怒吼。他把所有的铅笔都削尖。接着,他瞄了K太太一眼,看看她有没有在注意他,然后迅速地咬了那枝通常代表妈妈的绿色铅笔(之前他从未咬过或破坏这支铅笔),并且把有橡皮擦的那端放进削铅笔机里面削烂……理查在第四十三张图上涂鸦,图中有一架高射炮正对准上方的圆圈开火,而K太太之前诠释这代表理查攻击妈妈的**。
K太太诠释说,咬铅笔以及偷偷地把橡皮擦放进削铅笔机里削的动作,都是在表达他已经偷偷地吞噬、摧毁并且弄脏妈妈的**。每当他觉得受挫时,这些感觉就会再度涌现。然而,他也会认为每次的受挫与不满足,都是攻击并摧毁妈妈**所招致的惩罚。现在,这样的感觉也转移到他与K太太的关系上——铅笔代表她以及妈妈,所以他刚刚才会偷偷摸摸地不让K太太发现他做的事。
理查走到外头的时候,发现有一位男子站在对街的庭院里。(他站的位置根本不可能听到我们说话。)理查焦虑地说:“他在看我们,不要说话。”然后又压低声音说:“拜托你说‘走开’。”K太太照做了,不过男子当然没有离去,理查只好再回到房里,而且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理查在架子上找到一个橡皮环,就把它拿起来往凳子上丢,接着又丢向天花板,还喃喃地说:“可怜的家伙。”他一看到橡皮环朝橱柜的方向滚去时(之前他把橱柜关上,以免球又滚进去),就立刻把它捡起来。
K太太指出,“可怜的家伙”代表她的**与性器官粗鲁地顶着其他许多男人的性器官(凳子)——包括理查嫉妒的史密斯先生、杂货店老板与伊文斯先生。他借由这个方式惩罚并虐待父母。他虽然不信任他们,但也十分为他们难过(注记Ⅰ)。
理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以不屑的语气读出来:“星期一我要回家看保罗,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
K太太诠释说,理查是想让她知道他非常乐意离开她,也很高兴能回到保罗身边。他会这么做,是因为他不仅觉得受挫(K太太忘了带画本),还感到嫉妒;他认为K太太比较喜欢史密斯与伊文斯先生。不过,他也想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还有,他很得意能够借由遗弃她来惩罚她。他与保罗联合起来对抗代表妈妈的保姆时,或许就有同样的感觉。他刚刚写了“呵呵呵”,表示他觉得自己像“呵呵爵士”,也就是他口中那个最可恶的叛国贼。他认为只要自己偷偷地啃咬并轰炸父母,就会变得跟呵呵爵士没什么两样。
理查走到窗边望着外头,然后小声地问:“为什么我们不一天见两小时?”(注记Ⅱ)。
K太太问他是不是指一天见两次面。
理查回答说:“不是,是一次两小时。”
K太太诠释说,她没有把白色画本带来,让他非常不高兴。白色画本代表他与她的良好关系以及她的好**,也跟昨天的银河有关。他小时候曾经觉得妈妈的**没有给他足够的奶水。后来换成奶瓶时,他可能感到更加愤怒又受挫。他不喜欢奶瓶,而且怀疑它是坏东西。K太太把白色的画本换成黄色的画本时,对他来说就好像小时候的情况再度重演。而今天,他甚至什么也得不到。
理查仔细、缓慢地画了第四十九张图。画的时候,他说这张图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画完之后,他说这是一只老鹰,并且指着中间浅色的部分说那是老鹰的脸跟嘴。接着,他把外套拉起来盖住耳朵,只留下一小部分的脸露在外头,然后说这就是这只老鹰的动作。
K太太诠释躲在外套里的老鹰,代表在K太太(及妈妈)体内的理查;他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伤害她的内在并且吞噬她。黑色的老鹰也代表会吞噬的父亲性器官,它会把妈妈弄黑并且摧毁她。同时,老鹰也代表理查的内在,而K太太与妈妈都进入了他的内在。K太太也提醒说,之前原本是戴着浅蓝色皇冠的皇后,后来变成一只会吞噬的鸟,不仅有一张大嘴,还有“可怕的‘大号’从它后面掉出来”(第四十五次晤谈)。理查觉得自己体内含有这只“会吞噬”的鸟——现在即是以老鹰为代表。理查把这只老鹰的颜色涂得如此的黑,表示他用“大号”把鸟——妈妈涂黑,然后她又把他的内在弄脏(注记Ⅲ)。
理查把年历拿来,并且翻看里面的图片。他相当喜爱里面的风景画,也跟之前一样赞叹水仙花很美。
K太太诠释说,理查觉得自己以及妈妈的内在很坏,而且危险又肮脏,所以想借由欣赏乡间的风景来获得些许安慰。
理查问K太太昨晚有没有去看电影,如果没有的话,那她做了哪些事。
K太太提醒说,昨天他在翻看年历的时候,曾经要求她把秘密告诉他,而今天他则是表达了对她的不信任,怀疑她与不同的男人发生性关系。
晤谈快要结束时,理查爬到一个宽大的架子上,把放在上面的急救箱打开来看了看,然后用手摇了摇上方的架子,看看它会不会掉下来砸到他头上……理查告诉K太太说,之前他去了炸鱼与薯条店,不过他只吃了薯条而没有吃鱼。他不喜欢在那么肮脏又恐怖的地方吃鱼,整间店里都是可怕的脏小孩,真的很恶心。【理查每每谈到那些贫穷而肮脏的小孩时,言语之中多有轻蔑之意,而且尤其痛恨那些难民儿童。他母亲告诉我,他相当瞧不起那些社会地位较低的人,仆人就是个例子,不过他从来没有在家里听过任何人发表这样的看法。他没有遇到红发女孩,不过另外一个讨人厌的笨蛋有去。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他一定会把那个笨蛋给宰了。
K太太诠释说,他以前根本不敢进去卖炸鱼和薯条的店,但是现在敢进去了,表示他已经没有那么害怕其他小孩了;同时,这也代表他很想探索妈妈的身体内部,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像他想象的一样充满有毒而且肮脏的小孩。而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轰炸了他们,并且把他们弄脏。K太太也提醒说,玩具游戏中的“贫民窟”里面也充满了疾病与肮脏的小孩(第十六次晤谈)。
理查与K太太一同离开。当他发现K太太往回家的路上走时,似乎又惊讶又懊恼。不过其实在晤谈过程中,理查曾说他知道K太太星期四通常会直接回家,而不会到村里去。这样的失落感或许就是他今天决定到K太太住所附近等她的原因,相当不寻常。
理查的母亲打电话向K太太报告说,这天下午理查看起来相当难过,也非常忧愁。他向母亲诉说了难过的心情,而且决定上床睡觉,通常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做。自从理查的父亲过来之后,他就变得相当难缠、易怒而且情绪化,不过这天下午跟晚上,他却显得特别郁郁寡欢。
第五十六次晤谈注记:
Ⅰ.在最近几次的晤谈中,可以看到偏执焦虑与忧郁焦虑的交替速度更快。我在先前的注记中提过理查对敌人开始有比较多的同情心,而这显示他愈来愈接近忧郁心理位置。我一再指出,忧郁心理位置也会带来被害焦虑,不过主要的特征仍是忧郁焦虑、罪疚感及修复倾向。
Ⅱ.在此,理查对于拥有能够完全满足、哺育他的**的渴望急切地显露出来(如前所述,理查接受哺乳的过程很短,也没有获得完全的满足)。婴儿与母亲**之间关系的重要性在前几次的晤谈中已完全彰显出来。第五十四次晤谈中,黄色画本所引起的挫折与深层焦虑即显露出他对好**(白色画本及我洋装上的“银河”)的渴望,而这个渴望从未消逝。然而,白色画本所代表的意义是他能够完全信任母亲;我带错画本,就证明了我不可靠,也促使他对母亲的早期疑虑重现。这次晤谈时,理查首次问我为什么不安排连续两小时的晤谈,那时,他所表达的即是渴望获得能够完全满足他的哺育情境,也就是从两边**都获得全然的满足。然而,这不仅仅是退行至婴儿期的现象,我在现实情境中变得不可靠,也是令他失望的另一个原因。大体上而言,我认为这样的现实情境因素或多或少地持续运作着,并且与退行现象并存,也意味着即使有退行的情况,更为成熟的自我仍然有某种程度的作用。我们即是借由诠释与自我中未退行的那一部分接触,也唯有如此,诠释才能有所成效。对于理查来说,我先是买错了画本,后来甚至忘了带,即证明了我相当不可靠。同时,我终将离开他所引起的不信任感以及他对母亲的疑虑都因此加深了。透过分析理查在现实情境中的感受,让我得以进一步分析他在婴儿期所经历的不满足与疑虑。
就在我忘了带画本来的同时,理查在这次晤谈一开始便对史密斯先生表现出强烈的嫉妒,也可以看到他有多么怀疑我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单独与史密斯先生见面。理查对于母亲**的爱恨交织情绪再度被唤起,并促使他对那些跟我有关系的男人更直接、更强烈地表达出偏执式的嫉妒。我发现针对父亲的早期嫉妒与怀疑,源自于婴儿无法享受**或受挫的时候,会觉得别人(父亲)抢走了它(参见《关于婴儿情绪生活的一些理论性结论》,1952,《克莱因文集Ⅲ》;上述这些结论在我的《儿童精神分析》第八章就已点出。)这项论点的重要性就在于能够解释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阶段,即是受到这样的嫉妒与怀疑所影响。
我曾经解释过我的一项主张,那就是偏执的根源即是对于内化的父亲阴茎所产生的不信任与怨恨(参见《儿童精神分析》第九章中,我对于“狼人”案例所做的评论。)根据我随后累积的分析经验,这个对内化的父亲阴茎所产生的不信任与恨意,与婴儿跟母亲**之间的关系是连结在一起的,原因就在于原本是针对母亲**的怨恨与不信任被置换到父亲的阴茎上了。我认为上述这些都是了解偏执症的重要因素。
相信大家都很熟悉偏执与同性恋之间的关联。我认为(在此重述弗洛伊德对于达文西所下的结论)同性恋之正向要素的基础,在于将对**的爱转换到阴茎上,并将这两个部分客体视为同等。而同性恋的反向要素则是与偏执情感的强弱程度挂勾,并且取决于上述几项因素:对于**的怨恨与怀疑、对于侵入的父亲(阴茎)之怀疑,以及抚慰父亲的需求。因此,这次晤谈素材所显现出来的偏执式嫉妒,与转而产生抚慰男人的需求之间有密切的关系。当然,同性恋仍有许多其他要素,而我在之前的注记或文章中也有提及一些。
理查一再表现出对史密斯先生的嫉妒,但同时也为他所吸引,而且还十分嫉羡伊文斯先生卖给我的糖果与香烟。最近几次的晤谈中,也就是理查的父亲住在X地这段期间,理查的同性恋要素在他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中清楚地显现出来,而他试图要克服俄狄浦斯嫉妒与偏执式疑虑的努力,也深深影响了他的同性恋要素。
Ⅲ.这是内化紧接在投射性认同之后,或与其同时产生的例子之一。对于客体遭受恶意投射性认同(例如置入其中的坏粪便)之攻击所产生的恐惧,加深了客体将入侵主体的感觉。分析时必须能够要区分被投射而后认同之客体所入侵而产生的恐惧,以及将有敌意的客体内射的过程。前者是自我变成了被客体入侵的受害者;而后者则是自我自行启动了内射过程,不过这个过程必然会引起被害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