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迟到了十五分钟,看起来相当难为情又焦虑,而且没有为迟到的事多做解释。他说他把舰队留在家里没有带过来。隔了一会儿,他问K太太过得好不好,但没有望着K太太,连房间也不看。理查谢谢K太太寄明信片给他,还问K太太看到他在明信片上提到他一点也不想回来X地的时候有没有笑。接着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
K太太诠释说,他说的这番话以及表现出来的态度,显示在他的幻想中,她在伦敦已经遭到轰炸,所以她、X地,还有游戏室都变坏了。
理查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K太太有没有看到伦敦“惨遭攻击”的样子?她在伦敦的时候有遇到空袭吗?
K太太回答说:“有。”
对于K太太的回答,看来理查是满意了。他问的时候显然怀疑K太太不会说实话。他马上说:“我就知道。”接着,他问伦敦是不是有大雷雨,还说他害怕大雷雨(K太太早就知道这件事)……理查说他的假期很愉快,不想回来这里。他一想到X地,就会想到“猪舍”和一场噩梦(注记Ⅰ)。
K太太诠释说,他对于那个肮脏、受伤并且含有希特勒爸爸的妈妈所产生的恐惧,现在全都集中在X地与K太太身上,而他想远离他们,也就是要逃避自己的恐惧,这就是他今天迟到的原因。
理查解释说,他来这里之前有先跟妈妈到旅馆去。【周末过后,理查通常都是直接坐公交车到游戏室来。他问K太太是不是在生气他迟到的事,然后再度表示他把舰队留在家里。
K太太诠释说,理查不想回来接受她的分析,是因为她现在已经变成了像“猪舍”一样肮脏的K太太,也就是被弄脏的妈妈。他把舰队放在家里,代表把好的分析工作与好K太太留在自己体内。
理查问K太太有没有把画带来。看到她有带的时候,他高兴了一下。
K太太诠释说,图画跟舰队一样都是代表对他有帮助的分析,以及他与好K太太或好妈妈的良好关系。
理查无精打采地拿起来画来翻看,接着再把画放下,并且沉默不语……他走到厨房去,说水槽很干净,但是有一罐墨水在那边,他不喜欢那个味道。理查看起来很不开心,也很不安。他走到庭院里的时候发现阶梯的裂缝中长了荨麻,不由得感到一阵厌恶。他指着一些野菇告诉K太太说那些是毒菇,而且还打了个颤。理查用脚踩了踩荨麻和毒菇,然后说现在他的鞋子上一定沾了这些肮脏又有毒的东西的味道。他回到房内后,走到橱柜前拿了一本书,说他刚好就想看这本书。他开始阅读,并且翻看书中的插画。过了一阵子之后,他指着一张图说“好可怕”,图中有一个小人在对抗“可怕的怪兽”。
K太太诠释说,保持沉默以及看书的行为,都表示他想逃避恐惧。他害怕爸爸那有毒又危险性器官以及妈妈体内那些死去的小孩——他刚刚一脚踩扁的毒菇及荨麻。在他心中,游戏室、庭院以及K太太全都变坏了。看书代表探索K太太的内在,而且和游戏室比起来,K太太的内在比较没有那么可怕。
接下来,理查画了第二十六张图。他在涂红色的时候说:“这些是俄国人,他们是红色的——不,这是我自己。”
K太太诠释说,纵使俄国已经成为盟国之一,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信任俄国人。因此,他刚刚先说红色代表俄国人,后来又说是他自己,表示他也怀疑自己……
理查问K太太,因为他今天迟到,能不能让他多待一会儿。K太太说不行的时候,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理查始终显得无精打采,不但没有望着K太太,也不看游戏室,而且整个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K太太的诠释,他显然都听不进去。虽然刚刚K太太表示不能让他多留一下的时候他有些失望,但晤谈一结束,看得出来他迫不及待想离开(注记Ⅱ)。不过,他稍早之前曾向K太太确认她今天要去村里,而且仍然很高兴能跟她一同走去。
第四十次晤谈注记:
Ⅰ.理查的阻抗在此时达到了巅峰。分析师在他有强烈的失落感与不信任感时离去一段时间,引发了深层焦虑,但是随后即可看到分析师对于这些深层焦虑的诠释,能够在短短几次晤谈中降低阻抗,甚至使他的态度完全转趋配合;我认为这是分析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我并不是表示每次晤谈中出现的深层焦虑情境与痛苦的情感,在经过诠释之后必定能够降低阻抗,不过本书中呈现的许多素材与诠释确实印证了这一点。然而,有时候由于内在与外在焦虑的累积,当下的诠释也无法让阻抗降低。即便如此,诠释仍然会为下次晤谈带来正面的效果。
常见的情况是,纵使分析降低了阻抗,对于某些诠释的阻抗仍然会一再出现。弗洛伊德认为修通是分析中极为重要的一项过程;在修通的过程中,必须要不断重复分析类似的素材,同时也要利用新出现的素材细节,才能够更完整地分析情绪情境。值得注意的是,诠释那些最为痛苦的焦虑,像是针对爱的客体而来的摧毁冲动,或甚至是与内在危险有关的焦虑,以及对死去及有敌意的客体产生的被害感(之后的晤谈中就可以看见),都能够带来相当大的纾缓效果。就理查的案例而言,这些痛苦的晤谈最后带来的往往是更多的希望与安全感。
分析工作能够让面临内在与外在焦虑的自我得以直接面对焦虑,同时恢复克服这些焦虑的信心;造成这项转变的因素之一就是爱的重现。在摧毁冲动与被害焦虑运作时,爱被分裂掉了,所以无法被感觉到。
我想特别说明的是,上述的方法让病患在经历阻抗的同时也能与分析师配合。造成这种双重态度的原因就是在同一次晤谈中运作的分裂过程,而这个过程会将自体分裂成不同部分并且产生矛盾情感。当焦虑更完整地显现出来,阻抗也达到最强烈的程度时,有时候理查会想离开游戏室,但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此外,虽然他常常表示不愿过来接受分析,但他每次都会到。他不把舰队带过来的时候,通常是表示他想把好的自己以及好的客体留在家里。分析过这个分裂现象之后,理查往往就会在下次晤谈时再把舰队带过来,并且在人格整合上也会有所进展。对于心智深层有更进一步的领悟后,对分析师及精神分析过程的信任感也会随之增强,而常见的表现方式就是立刻由负向移情转变为正向移情。
这也让我想到另外一个重要的议题。精神分析中有一项公认的原则,那就是不应该诠释精神病性质的焦虑,原因是诠释可能会导致精神病发作。但我发现分析如果要有进展,就不得不诠释最为强烈的焦虑,不论它是否具有精神病性质。这样才能够进入心智深层,并且从焦虑的根源以及与其相关的主要客体着手来降低焦虑。我在儿童精神分析的过程中发展出这个方法,而它也深深影响我对成人的分析技巧。这个方法亦衍伸出其他许多重要技巧,尤其是针对患有精神病的病患。一些分析师在运用这些方法之后都有显著的成果。
Ⅱ.不论是对成人或儿童,如果晤谈延迟开始的原因并非由我造成,我一贯的做法都是不延长时间。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的情况,但基本上我会遵照原订的时间表进行,避免病患试图借机与分析师多相处而对分析本身造成干扰。我坚持这项原则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这样不仅会扰乱排定的时间表,也会造成其他病患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