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在游戏室外等待。进去之前,他指着一座山丘跟K太太说,他昨天下午去爬了那座山。他花了一小时才爬上去,爬得很累。进到屋里后,他继续讲爬山的事情。他没有夸大事实,而是暗自得意。他说:“不过,跟爬斯诺登峰(Snowdon)比起来,这还差远了。”
K太太提到他另一次的爬山经验,他好久以前曾经提过,而且那次爬山是在他接受分析以前。她问他那次有没有比昨天辛苦。
理查说没有,那次轻松得多,事实上,他只爬了一下子,后来有个男孩在追他,他就不爬了。【他承认这件事,跟他一向喜好夸大的习惯相违背。理查的母亲跟K太太提过理查很会自吹自擂,例如,有次他父亲抓到一条鲔鱼,他却告诉旅馆的人是他自己抓到的,而且常常表现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分析过程中,他很努力克制这种自夸的行为,原因是他下定决心要对我诚实。……他再度开口说话,这次则很主动、坦白地谈到他与威尔森一家共住的难处。他不太喜欢威尔森先生,而且约翰对他不太友善,这点尤其令他感到受伤。他不认为约翰讨厌他,但是希望约翰能多喜欢他一点。他还说,他知道自己常常会挑衅别人,而且总是喜欢嘲笑其他男孩,但是又受不了别人嘲笑他。他说现在村子有很多女生都是他的敌人,其中一个曾经说他“笨笨的”。K太太能够治疗“笨笨的”男孩吗?前天他非常不开心,因为约翰去找朋友,却不肯带他去。不过,后来他自己出去玩,去爬爬山,心情就好多了;现在他已经不难过了。
K太太诠释说,今天他似乎不怕说出对威尔森先生的看法,或许他不再那么担心她会不喜欢听到他批评别人了。上次晤谈时,他可能觉得K太太也认识的威尔森先生代表K先生,所以听到有人批评他就会生气。她提醒理查,上次晤谈时,他讲完在威尔森家住得不开心之后,就跑去查看炉子跟水箱,还用“炮弹”攻击她;而她诠释,他的恐惧与不信任主要是因为认为父母联手对付他所引起的。
理查没有表示反对,但他强调爸爸人很好,从来不会对家里任何人不友善。
K太太提到那位可能攻击妈妈的“流浪汉爸爸”,并且说理查生气或嫉妒的时候,甚至会希望他去攻击妈妈。同时,理查也想保护妈妈,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现在,威尔森先生就代表邪恶的爸爸。
理查没有回答,而是说舰队来了。他不确定舰队想不想来,但他还是带来了。有一艘船不见了,他希望能找出来。他要K太太把袋子里所有的玩具都拿出来,他也一边帮忙她。他拿起坐在椅子的男玩偶看了看,然后又把他放回袋子里。
K太太诠释,这再度表示他想保护爸爸(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所以才把他放回袋子里。他也不想看见爸爸,免得一想到他就担心他的病情。
理查在靠近K太太的桌子边缘造了一个海岸小镇,还有一条沿着海岸铺设的铁轨(注记Ⅰ)。他用铅笔围成海岸线,然后把所有的玩具都拿来摆在小镇里,只有秋千是在小镇外。镇上放了一群群的人偶:“粗鲁的”女人跟四个男孩站在一起,而且是两对“双胞胎”(他们穿颜色一样的衣服),后来他又多摆了一对双胞胎男孩;母亲与K太太又站在一起,保姆则站在离她们稍远的地方,但后来他把保姆拿来跟她们摆在一起;父亲(代表“史密斯先生”的男人偶)站在旁边一点的地方。另外还有好几组小孩子:三个男孩、两个男孩和几个女孩。他还指出狗、牵引机和运煤卡车也都在海边。他把三只动物的头摆在一起,让它们面对面,然后说这三只动物是爸爸、妈妈跟他自己。
K太太说,他们靠得非常近,这样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对方,也就没有任何嫉妒的理由了。
理查把火车摆好,货车跟在电车后面。接着,他拿出舰队来排列,并且说整个镇都在观看和欣赏舰队。胡德号率先启航,罗德尼与尼尔森跟随在后,三艘船舰就这么来回航行;有时候罗德尼比较接近胡德号,有时候又比较接近尼尔森。另外还有几艘驱逐舰跟在它们后面。理查说尼尔森是好爸爸。
K太太诠释说,他似乎觉得大型的胡德号(当时真正的胡德号已经沉没了)是爸爸,而且死掉之后又变成鬼。他很害怕这个在K太太体内,或者在妈妈体内的“坏”爸爸鬼魂。
理查望着桌上的和平景象,再度提到大家都在观赏舰队。接着,他突然宣布说,这个小镇现在是属于德国的,而舰队准备要攻击小镇。他说这些玩具都是德国制的(确实是如此),还问K太太她的父亲是什么国籍。但一问完,他立刻接着说:“他是奥地利人,对吧?”似乎很怕K太太回答是德国人。接着,他问K太太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他提到她的国籍,他说(之前他常这么说)他不相信这些话不会伤到她的心。他让舰队开始轰炸,整个镇都被炸毁。轰炸开始时,理查把上面坐着小孩的秋千拿回灾难现场,最后连秋千也倒下了,唯一的幸存者是代表理查的小男孩。接着,他宣布现在整个舰队都属于德国,只剩下一艘英国驱逐舰把德国舰队一一击沉。最后唯一的幸存者就是这艘英国驱逐舰,理查说那就是他自己……然后,他要K太太把玩具收起来。
K太太诠释说,他想摆脱那些受伤或死掉的人。她也提醒理查,对他来说,“德国人”都是坏人、敌人,所以他不相信当他说她不是英国人的时候,她不会伤心。
理查说他常常问母亲,他的话会不会伤了她的心。
K太太诠释说,他这么害怕伤了别人的心,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和平的情景无法持久。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拿枪去攻击K太太和妈妈,枪就代表他的性器官、尿,以及“大号”,而且他会伤害或杀死她们以及她们体内的所有小孩。他给“粗鲁的”女人(之前也代表“坏”妈妈)六个小孩(三对双胞胎),就是要取代那些受伤的小孩,因为他觉得自己对她的攻击让她变得愤怒又粗鲁,而他想让她变回好妈妈。他说舰队并不想来,其实确实是如此,原因是他很害怕自己用舰队去攻击敌人K太太与妈妈;但同时他也想向K太太表达他的感受,也想跟她一起进行分析工作。舰队一开始代表英国,也就是幸存下来的好家庭,而代表坏家庭的德国小镇被摧毁;这个游戏显示他对好父母有强烈的不确定感,他们在他心中很容易变成坏的、有攻击性的父母,原因是每当他开始生气、嫉妒和感到被剥夺什么的时候,就会在心中攻击他们。这样看来,根本就不可能有和平的情景;他们很容易变成坏父母,而他必须摧毁他们,才不会被他们攻击。他对于K太太与妈妈体内的小孩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任何一个看他或对他说话的女孩,在他心中就会立刻变成敌人。理查为了要弄清楚她们究竟是不是敌人,所以会故意挑衅、扮鬼脸,或说一些不友善的话;他也告诉过K太太很多次他有这样的习惯。约翰不愿意带他去找朋友时,理查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笨笨的”,或是个“傻瓜”,也代表他很坏,而且具有摧毁性。K太太提醒说,他其实很希望能够跟哥哥和包括约翰在内的其他男孩做朋友,可是他又很害怕他们,在他心中,他们都代表那些被攻击而受伤的小孩。
理查指着那些玩具小孩说他喜欢他们,也喜欢小宝宝,因为他们不会伤人。K太太诠释说,他很想见约翰的朋友,只要他不害怕其他男孩,他其实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这诠释似乎让他很惊讶,也很困惑,他一直以为自己希望其他小孩子不要来烦他,也不想跟他们有任何关系……玩游戏的过程中,理查一度跑到厨房去。他从“水箱宝宝”里舀了一桶水,然后说:“我们来挤牛奶吧。”他还说K太太是挤奶女工,而他是挤奶工人。K太太把水倒掉的时候,理查说还好水没有洒出来,因为今天女童军会来用游戏室。他听着水从水管流下去的声音,还蛮大声的,他微笑着说:“母牛说:‘我想被挤牛奶。’”接着,他很满意地表示水箱和水都差不多干净了。随后,他跑到外面去,也叫K太太一起出去。他在阶梯上跳来跳去,还说自己要是跌一跤的话就会躺在蔬菜上。跳下阶梯时,他轻轻地碰了K太太的脸一下,但马上就担心起来。
K太太诠释说,跌倒而躺在蔬菜上就像是用他的“大号”去攻击小孩,而那些小孩也想被乳牛喂养(乳牛就是妈妈与K太太)。不过,理查想独占妈妈的乳汁,所以他不仅会让那些小孩挨饿,甚至会伤害他们。之前“水箱宝宝”的水很脏的时候,他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他害小孩生病的。
理查指着蔬菜说:“蔬菜喂饱我们。”然后,他望着山丘,说他多么希望自己看得见山丘后面的山,还说我们只能看见低处的山,高处的部分是看不见的……玩舰队的时候,理查一再跑到窗边去看外面的小孩子。他很认真地观察他们,但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怀着被害感和敌意,而是很想要好好了解他们的样子。一位女孩经过的时候,理查说他喜欢她,她看起来人很好,也很漂亮。理查在转角处与K太太道别。由于他现在与威尔森一家同住,所以不用回到村里去。不过他在离开之前,还是问K太太是不是要去伊凡斯先生的店。K太太回答“是”的时候,他发出失望的声音,但是他看起来并不是太担心。此外,在晤谈过程中,他也没有问起史密斯先生。
第七十五次晤谈注记:
Ⅰ.从第二十一次晤谈之后,理查就不曾同时玩舰队与玩具。我在之前的注记中曾提过,他偶尔会改变表达的媒介,借由这种分裂的方式,他就能够保有好的家人与自己好的那部分。虽然在这个阶段,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虽然他对好客体的信念依然很容易被动摇,但是他能够同时使用两种重要的媒介(玩具与舰队)来表达自己的潜意识,再次显示他在整合方面的进展。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确同时使用了这两种媒介,但后来他还是放弃了玩具,原因是它们代表受伤而且有敌意的客体。现在,由于被害焦虑与忧郁焦虑都已经过某种程度的分析,他同时使用舰队与玩具的行为也具有不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