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着倾盆大雨。理查来到游戏室时,看了看房间四周,露出嫌恶的表情。此外,他完全没有看K太太一眼。他拿了一份从Z地带来的报纸给K太太,并急着要她马上阅读,这样她才能够熟悉Z地,也才会喜欢那个地方……理查从口袋里拿出一先令,问K太太有没有十二便士跟他换。
K太太说她没有零钱。
理查索性坐了下来,并且说他但愿现在“不在这里”。他做了一个动作,然后解释说他在摇铃。
K太太问他想叫谁过来。
理查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他要叫浅蓝色妈妈进来,并且把深蓝色妈妈赶出去。他指着K太太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洋装说她穿的虽然是深蓝色,但还不是黑色,而是介于这两个颜色之间。之后,他叙述了这次与妈妈和保罗回到Z地的情况,他们不仅带回很多父亲所需的日用品,更重要的是还带了他的发条火车。他提到这辆火车时,情绪相当激动。【除了可以玩火车很开心之外,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好像是找回失去的心爱客体一般。在第四十五次晤谈中,当他画着自己的电动火车,并且提到他们在Z地的老家和早期那些美好回忆时,情绪就跟现在一样激动。他的舰队与金丝雀也有同样的作用:这些东西都跟他在与父母的关系及家庭生活中所感受到的爱连结在一起。接下来,理查画了第五十四张图。他说这是发条火车的路线图,中间那个圆圈代表轨座,周围的线是铁轨,他并没有解释上面那个圆圈代表什么。理查开始模仿火车起动的声音,并且兴致勃勃地描述火车的动力与速度,显然是试图要克服自己的恐惧与忧郁[躁症防卫]。
K太太诠释说,理查很高兴能把火车带回来,不仅是因为他喜欢玩这辆火车,也是因为它代表他自己,代表小小理查还活着,并且接受母亲**的喂养;母亲的**就是图中的两个圆圈。他现在更迫切需要这些,是因为他很担心父亲病得不轻,甚至怕他死亡,而这也更加深了他对自己死亡的恐惧(注记Ⅰ)。
理查沉重而哀伤地说:“爸爸病得很重。”之后,他跑进厨房,然后站在一个箱子上望着窗外,这才发现之前那些袋子以及木头柱子已经搭成了一个帐篷。他很兴奋地叫K太太过来一起看,然后要她握着他的手让他跳下来。
K太太诠释说,他要她握他的手,还有之前想跟她换零钱,都是表示想借由这些方式把她变成好妈妈,这样他就不会害怕那个被轰炸且受伤的妈妈,而她的代表就是在Z地的老家或是死去的“老鹰”妈妈——现在也代表含有生病爸爸的妈妈(第五十九次晤谈)。
理查踏着行军的步伐在房里走来走去,一边大声吼叫、用力跺脚及踢正步……他回到桌前坐下,然后迅速地在两张画纸上写满自己的名字和涂鸦,画的时候显露出愤怒、忧虑与被迫害的神情。
K太太诠释说,跺脚、吼叫与愤怒地涂鸦都是在表达他觉得自己已经用粪便和尿轰炸并弄脏爸爸,以及他就像希特勒一样行军与踢正步。他非常担心自己害爸爸生病,同时伤害了含有爸爸的妈妈。因此,他不仅感到罪疚,还害怕会被自己体内的内在父母(也就是老鹰)攻击。
理查挖了挖鼻孔(相当不寻常的动作),并且问K太太会不会阻止小孩病人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K太太要他举例说明。
理查说:“譬如,把鼻屎吃掉。”
K太太诠释说,他以前似乎有吃过鼻屎,而且害怕鼻屎就跟会伤害自己和父母的“大号”一样又坏又危险。
理查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承认自己以前曾经吃过鼻屎,但话一说完马上就冲到厨房去。他仔细地查看“水箱宝宝”,发现水里面有一些煤灰,随后又拿了一支拨火棒在水里戳来戳去,并且说:“爸爸生病的时候,他的心脏就是这个样子。”
K太太指出,他觉得自己已经攻击了爸爸,并且在他的身体里头刺来刺去,让他受伤、生病。不过,他也试图要借由拿着拨火棒上上下下的动作,让爸爸的心脏继续运作而不要停止。同样地,他在移动火车的时候,会觉得这样能够维持他与爸爸的生命。
理查拿起盖子朝水箱上丢,想把它盖起来,但盖子又扑通掉进水里,水还溅到炉子上。K太太忙着把盖子捞起来的时候,理查焦虑地望着窗外的大雨,还跑去把侧门打开,让窗帘都被雨喷湿了。
K太太要理查把门关上,并诠释他的恐惧,他觉得大雨就像生病的爸爸排出的尿,不仅有毒,还会把人淹没。【这时,理查显露出强烈的被害焦虑。从过去的晤谈中可以看出,他一直将大雨视为一种惩罚或威胁,代表父亲从上方洒下危险又有毒的尿,之前也代表上帝的威胁(第五十二次晤谈)。他让窗帘被雨喷湿,就是想测试雨是不是真的这么危险。
理查在游戏室里跑来跑去。之前,女童军把房间整个打扫整理过了。他看着屏风上面新放的几张明信片,还喃喃念着其中一张明信片上面的小短文。文中写说唐老鸭把他收养的一只小企鹅留在家里,然后出门去觅食,回来的时候发现贪吃的小企鹅已经把金鱼给吞了。这时,理查也一边用力地啃咬一支新的红色铅笔,把铅笔末端的漆都给咬掉了。他问K太太会不会在意他咬新铅笔。
K太太诠释说,理查害怕自己就是那只贪吃的小企鹅,而且已经把爸爸那好的“罗斯曼”性器官给吞了(爸爸的性器官刚才以金鱼为代表,现在则是铅笔),留下K太太与妈妈跟受伤或死亡的K先生与爸爸在一起。
理查画了两张邮局汇票;一张一磅的给自己,另一张十一便士的给K太太,两张上面都签上了国王的署名。
K太太诠释说,他是在表达自己体内也含有好的“大号”——国王给他的汇票;国王就代表爸爸。K太太只拿到十一便士,而他却拿到一磅,代表他觉得自己把她体内的好爸爸阴茎以及好宝宝都抢走了。
理查开始变得坐立不安,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雨,接着又在房里跑来跑去,然后在已经涂鸦过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K太太诠释说,他害怕自己其实没有好的“大号”(一英镑)可以给K太太与妈妈,来代替好的金鱼—阴茎。他觉得他只有坏粪便——涂鸦,所以没有办法把抢走的东西还给妈妈,看到她为生病的爸爸难过,他也无能为力。
理查指着红色铅笔说:“被我咬过之后,它现在变成棕色了。”
这次晤谈中,理查时而吵闹、时而不安,显露出被害焦虑。不过,比起爸爸病倒之后的那几次晤谈,这次他更能够经验到忧郁的感受以及实际的痛苦情境(注记Ⅱ)。
第六十四次晤谈注记:
Ⅰ.此处的诠释可以再加上:理查的表征就是火车,只要他活着,即意味着内在父亲也是活着的。这种感觉与他幼年时的记忆链接在一起,而这些记忆因为回到老家而再度重现,并且激起他对父亲的爱与关怀,以及重新享受家庭生活的渴望。从先前的素材中可以看出,那间在Z地被轰炸而且被遗弃的老家也代表被遗弃的母亲。借由重现过去的记忆与经验爱的感觉,理查觉得自己能够消除或抵消摧毁欲望以及他对希特勒父亲的认同。很重要的一点是,过去遭到被害焦虑扼止的爱的感觉,到了此分析阶段已经能够浮现出来,并且全然地被经验到。
在分析过程中,我们不仅看到早期记忆的复苏,也看到影响理查整体发展的情绪与焦虑一一浮现,特别是那些回溯至婴儿期早期阶段或在潜藏记忆背后的感觉记忆。倘若我们得以在分析过程中,进一步探究压缩在这些潜藏记忆背后那些更为深层、更为早期的情绪情境,这些记忆便极具重要性。
Ⅱ.从理查父亲突然病倒之后出现的素材以及他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一开始是被害焦虑为主导。直到被害焦虑经过分析而有所减轻之后,忧郁、罪疚感与修复欲望才得以强烈地显现出来。理查能够自己一个人待在旅馆里面就是一个例子。我相信是因为分析才会有这样的进展。他觉得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必须这么做才能帮助妈妈,也才能使分析继续下去。我曾在《论躁郁状态的心理成因》这篇论文中,提及强化被害焦虑是一种避免经历罪疚感、责任感与忧郁之痛苦的手段,我也在论文中解释说,无法修通忧郁心理位置往往会导致退行至偏执心理位置的情况。理查所经验到的,而现在也比较能够承受的痛苦,其实是非常深刻的。他无法将想象中被他抢走的好阴茎与好小孩还给妈妈,无法抵消因为嫉妒以及全能死亡欲望而对父母亲所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在妈妈为爸爸的病苦恼时帮助她;上述种种都与他的罪疚感有密切的关联。除了各种来源(包括口腔、肛门与尿道)引发的焦虑同时运作之外,理查在不同的关系中还面临对谁忠诚的冲突:包括对父母亲双方的责任,以及对分析师与母亲这两方的忠诚。同时,他也嫉妒父亲能够获得关爱,特别是受看护照料,对于父亲的嫉妒则与他想维持父亲生命的希望相互矛盾。他跟妈妈及保罗一起回老家,而把爸爸丢下,这也让他感到罪疚。他现在相当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爸爸死去,他的家庭就会面临危机,母亲也会变得孤苦无依。因此,他对自己过去的嫉妒与攻击欲望感到极度罪疚,而且这些嫉妒与攻击欲望现在或多或少仍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