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仔细地检查房间,看看昨天他与K太太离开之后,那些女童军有没有动过房里的东西。他觉得有一些东西被移动过,像是照片的顺序不一样,也多了一张小凳子。不过后来他发现那张知更鸟的明信片还在原位,便放下心来。
K太太诠释说,昨天他很害怕那些不怀好意的小孩——入侵他内在的小孩,但是发现他们并没有抢走他的性器官(以知更鸟明信片为表征),便安心许多。
理查坐定之后开始画图。昨天他几乎不看K太太或房间,今天他却直视着K太太。理查打了个喷嚏,然后微笑着说,有颗气球从他里面跑出来,气球一定很高兴能脱离他的身体。他开始画另一张王国的图(未收录于附图中)。理查问K太太昨天有没有去看电影,希望她有去。他很喜欢昨天的电影,如果当时她也在就好了。理查要她从蜡笔里面选出代表爸爸、妈妈、保罗与他的颜色,并且把玩具都推到一旁,说他不喜欢这些玩具。他开始为王国上色,并且说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领土。爸爸虽然是黑色的,但是他人很好,而且没有任何战争发生。(相较于上次晤谈,理查的情绪有十分明显的转变,现在的他放松许多,也不再那么焦虑。)
K太太说,昨天的图中,每个人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这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领土,也没有人占有其他人的领地。她也指出,他生病喉咙痛以及母亲担心他所引起的焦虑,促使他昨天更加恐惧自己吞噬了那些支离破碎的家人。
K太太诠释时,理查专注地聆听,并且望着她。他说他感冒时觉得肚子痛,喉咙也很痛。
K太太提醒理查,她之前曾经诠释说,他觉得自己吞并了有敌意的家人——尤其是保罗与爸爸,那时他也觉得肚子痛。而他的喉咙痛或许也跟他希望鱼钩插进爸爸与哥哥的咽喉有关。
理查表示抗议,他说他不想听K太太说这些可怕的想法,还说他想离开。(然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很焦虑,也没有停止画图。)接着,他问K太太能不能帮助他,让他不要这么害怕其他小孩。他也说爸爸人真的很好;不是只有在图里面,实际上他也是最慈祥的爸爸,而他非常爱爸爸。理查准备开始画第二十一张图的时候,突然说他做了一个不愉快的梦:英国海军舰队尼尔森(HMS Nelson)被击沉了,而且沉没的方式跟俾斯麦号一样。(理查诉说以下这段话时,表情变得十分哀伤。)这一定是在克里特岛附近发生的海战。我们不久前才失去了几艘巡洋舰,海军的实力愈来愈弱……接着是一阵沉默……
K太太诠释说,理查非常担忧战争情势,怕很快又会有战事,而且可能会节节败退。她补充说,最近他愈是担心战况,就愈不想谈论它。
理查说他的确很担心,而且根本连想都不愿意想。(他显然是担心同盟国可能会战败,只是完全说不出口。)
K太太问他觉得梦中是谁把尼尔森击沉的。
理查说他不知道,并显露出强烈的阻抗。
K太太诠释说,尼尔森在他所有的画里都是代表父亲。他刚刚才说他很爱爸爸,但是他嫉妒爸爸的时候就会恨他,这时,爸爸就变成了黑色的希特勒—父亲。但是,他也会因为在愤怒与怨恨的时候攻击他深爱的好父亲而感到罪疚[攻击爱的客体与忧郁焦虑及罪疚感有密切关联],也因为在嫉妒与愤怒的时候将爸爸抹黑、让他变坏而感到罪疚。此外,他也希望爸爸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是希特勒。K太太表示,他说气球很高兴能脱离他的身体,跟他觉得应该把好爸爸从身体里面救出来有关联,原因是害怕爸爸可能会被他的内在攻击摧毁。理查感冒生病,就是导致他感觉自己内在有这些可怕事件发生的原因。他梦中那艘被击沉的尼尔森,代表着他内在那个死去的爸爸。理查觉得自己要为尼尔森被击沉的事件负责,而他对战争与可能战败的恐惧也日渐加深。
理查要K太太帮他把窗帘都拉上,让房间变暗。他把暖炉打开,又说里面有东西在动(见第九次晤谈)。他说:“里面有鬼。”而且脸上满是惊恐。接着,他又请K太太帮他把窗帘拉开。理查开始焦躁不安,也没有把刚刚的图画完。不过他说画中的那只小鱼宝宝在求救。
K太太问是谁在攻击它,是索门吗?
理查没有回答。他变得十分焦虑,然后说他想看K太太的时钟,并且要她设定闹钟。
K太太将鬼魂与他对死去的父亲、母亲及K太太的恐惧连结在一起。她提醒理查,之前关掉暖炉代表攻击在妈妈体内的小孩与爸爸,也意指把妈妈杀死;打开暖炉则是代表让他们全部复活。还有,暖炉里的“鬼魂”也代表死去的爸爸与小孩可能会回来伤害他;这些受伤的“鬼”小孩也是他的敌人——路上的小孩。夜晚的时候他会特别害怕鬼魂。他也怨恨和嫉妒爸爸可以把性器官放到妈妈体内,然后让小孩在里面长大。因此,他担心自己已经因为嫉妒而杀死了爸妈的小孩。他突然想听闹钟响,表示想警告自己;除此之外,闹钟响也是K太太与妈妈还活着的象征,而闹钟就是她们的表征。他刚刚问K太太,星期日他不在X地的时候,她会不会与其他病人会面,就显露出他的嫉妒。【我的记录中并没有写到理查什么时候问了这个问题,不过这应该跟他这周末会破例留在“X”有关,而我也同意在星期日与他会面。
理查说游戏室好可怕,他待不住了,一定要出去透透气。他又试着不把侧门锁上,看看这样能不能进入游戏室内。理查再度沉醉在乡间的美景中,不过他一看到花**面有个脚印,就跟K太太说,他觉得一定是昨天某个女童军踩的。
K太太诠释说,他害怕坏小孩会闯进这间房子并且破坏它,而这间房子代表的是K太太与妈妈的身体。如果房间的门一直为他而开,他就不需要硬闯进去,也不需要攻击妈妈的内在,还可以保护她。K太太提到他害怕危险的海星宝宝与章鱼爸爸会伤害妈妈的内在,这强化了他想进入妈妈体内来保护她的欲望。
这时,理查一直在地上捡石头,并且找到一个破掉的瓶子,他气愤地丢开瓶子,说它不应该在这……理查回到房间里,看了看玩具,然后拿起“贫民窟”(一个小玩具房子,理查在游戏中拿来当作车站后方的贫民窟)。他还拿起一个有瑕疵的人偶(缺了一只手臂的玩具男人),紧紧地握住他,并且把他的另一只手臂也扯断。接着,他问K太太会不会生气。
K太太诠释说,昨天理查觉得她很骇人,而且认为如果他伤害了她的小孩或丈夫,她一定会生气。要是他攻击父亲、保罗与妈妈的小孩,他也怕妈妈会恨他。
理查问K太太的孙子是讲奥地利话还是英语。
K太太提醒理查,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好几遍,而她的回答似乎都无法让他放心。他不信任的不只有K太太的儿子与孙子,还有妈妈内在那些“外国”小孩与“外国”爸爸。他愈是不信任他们,就愈想要攻击他们。除此之外,他根本无从了解他们。K太太指着第二十一张图说,海星宝宝十分接近海草,表示它很贪心,而且对妈妈很危险。贪心的宝宝通常代表他自己,所以他感到十分罪疚。
理查刚刚并不想看这张图,但听完诠释之后,他开始感兴趣了。他同意K太太的诠释,并且带着恳求的眼神望着她(眼睛泛着泪光),问她可不可以帮他一个忙。这时的他陷入沉思。
K太太问他要她帮什么忙。
理查想了又想(显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说想请她为这张图上色,然后完成它。
K太太问要用什么颜色。
理查一开始说随她高兴,但随即开始主导一切:罗德尼的烟囱要用浅蓝色,船身和旗子用红色。接下来,他突然自己接手,先是奋力地把索门的烟囱涂黑,再把船身涂红,然后给鱼上色。他愈画愈起劲、开心。【见第十五次晤谈。他说那只鱼是K太太,然后指着她的洋装说,上面的花纹也有一点绿色。
K太太诠释说,代表她的那只鱼上面也有妈妈、保罗及理查的颜色。他正在努力让她复活,并且给她小孩,也要她一起帮他达成这件事。理查觉得自己的贪婪把**给摧毁了(海草旁的海星宝宝代表他自己),所以希望她一起修复**——浅蓝色代表会喂养他的好妈妈。他也想让死去的爸爸复活,也就是被击沉的尼尔森。红色的船身代表父亲的性器官,也代表整个父亲(注记Ⅰ)。然而,在他幻想中,一旦父母重生、团圆之后,他(索门)马上又开始感到愤怒与嫉妒,而且用黑色的烟囱(他的“大号”)攻击那艘船(正在**的父母)。K太太进一步指出,那只小鱼宝宝已经变成了K太太,也代表妈妈[主客体角色逆转](reversal)。
K太太诠释时,理查一直在画画。当晤谈结束,K太太站起身时,理查才失望地发现时间已经到了。走出游戏室之后,他转过头来充满感情地说:“这间老游戏室看起来真不错对不对?”走到转角的途中,理查(显然想好好把握每一分钟)突然提到他两岁的时候被一只黄蜂螫过,那时他还以为他抓的是苍蝇,结果黄蜂叮了他的手掌,之后就死了。【我不确定这是真实的记忆,还是他后来听来的。
这次晤谈过程中,理查比以往安静,也比较不那么紧张和焦虑,并且更专心地聆听K太太的诠释。在晤谈的后半段,理查的情绪显得更为悲伤,但是对于路人与K太太的被害感都降低了。
第三十一次晤谈注记:
Ⅰ.我在诠释理查攻击母亲体内的父亲与小孩时,很明显地看到原本焦虑、无精打采与绝望的他,渐渐变得有朝气、有活力。我解释完图中那只靠近海草的海星宝宝跟之前一再出现的素材一样,是表达他对自己的贪婪感到罪疚之后,他的焦虑大幅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心与修复欲望。他说要我帮他一个忙的时候,根本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是,他潜意识中的重生与修复欲望,以及要我支持他修复的渴望,都在随后他为图画上色的过程中明显展现出来。这个例子印证了我的经验,即分析时必须先从当下被激发出来且程度最为强烈的焦虑内涵诠释起,在此也可以看到这些诠释所带来的效果。理查对于母亲及自己内在的死人感到极度忧郁与绝望,但在我诠释这些焦虑之后,他又重现活力与希望;其情绪的反差显而易见,而这也是我在分析过程中一再观察到的现象。另外,晤谈刚开始时,他说游戏室很恐怖,他一定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到临走之前,他又表示对游戏室的深深喜爱。这也是他态度有所转变的证明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