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看起来非常消沉。他的父母和保罗都有来看他,可是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天回去。他说他不想玩玩具,也不想画画,还有他昨天很不想离开K太太,他非常喜欢她。理查提到有关战争的消息,说他很高兴听到英军占领了索伦(Sollum),但是他对整个局势仍然不是很有把握,同盟国在各个战场上真的都能击败德军吗?(理查一脸认真、担忧的样子。)接着,他向K太太描述一个他觉得“好玩的梦”。
他在柏林。有一位年龄跟他差不多大的德国小男孩用德语对着他咆哮,并且羞辱他,说他是英国人,没有资格来这里。理查大声吼了回去,把男孩给吓跑了。当时还有别的男孩也在场,那些好男孩说的英文就像英国的男孩一样。理查跟松冈先生【松冈洋右(Yosuke Matsuoka, 1880—1946),1940年起担任日本外相,同年与德国及意大利签字同盟。——译注交谈,并且指责他的政策。松冈先生一开始态度友善,但是后来因为理查取笑他,而且威胁说要把他的“单片眼睛”打破,他就开始“变得很恶劣”。然后突然间妈妈出现了,她也跟松冈先生交谈,看起来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不过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理查。然后,松冈先生就不见了,似乎是被理查吓跑的。
这时,理查想起这个梦是怎么开始的:他在一辆装甲车里面,拥有六支枪、五支大炮和一支机关枪。德军把他逐出柏林,但是他“掉过头来向他们开炮”,他们便转头死命地逃跑。德军有两辆载满士兵的装甲车,每辆车里面可能有六支枪,但是都没有他的枪好。说到这里,理查变得不太确定,而且看起来很焦虑。他似乎觉得自己能把大家都吓跑这件事很好笑,并且说:“这个梦真是蠢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描述的时候可能“有一点加油添醋”,可是这些事情“又好像本来就出现在梦中”。他的好心情很快就被忧郁取而代之。描述梦的时候,他又画了一只大海星,并且用蜡笔涂上各种颜色。他提到德军的两辆装甲车时,手里握着两只铅笔(形成一个锐角),然后把铅笔放到嘴里,同时也让其中一个秋千开始摆**。
K太太诠释说,【从这里的记录来看,诠释是连续的,但实际上之间都会穿插着响应与素材。他梦到自己身处柏林,是在表达他感觉自己被敌人包围和击败。他可以变得这么可怕、这么强大,把德国男孩、松冈还有在装甲车里面的士兵都吓跑,自己都认为很好笑。在梦中,他透过这个方式否认自己的恐惧;但是实际上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他是毫无抵抗能力的[躁症防卫]。他说松冈后来“变得很恶劣”是因为被他取笑。之前(第十五次晤谈),他曾经告诉K太太说两只鱼代表保罗和他自己(第六张图),他们正在取笑章鱼—父亲。松冈的“单片眼镜”代表爸爸的性器官,理查威胁要摧毁它,而且他觉得松冈—爸爸会报复他,并且反过来攻击和摧毁他的性器官。那群会说英语的好男孩代表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保罗,而对他“咆哮”的德国男孩则是代表与他敌对的保罗。妈妈突然出现在梦中,表示他希望妈妈站在他这一边,但她似乎与松冈联合起来,而忽视了他。理查把目标转向K太太,并且表示非常喜爱她,显示他需要会帮助他的好妈妈。可是在梦境中,母亲却抛弃了他。他在梦中被敌人包围所产生的焦虑,与昨天他觉得被父母及保罗遗弃有关。前几天,他一直很嫉妒父母和保罗可以聚在一起,并且觉得自己被遗弃,也很孤独。在他的梦境中,他们全部变成了敌人,并且联合起来对付他和攻击他。载有士兵的装甲车代表的不只是父母,而是所有家人都联合起来对付他。K太太并指出,他放进嘴里的两只铅笔代表被他吞食的父母,还有被他和保罗瓜分的兔子(第十二次晤谈)。在梦中,父母的代表是两辆装甲车,他也把他们吃掉、吞噬[客体的内化]。父母会危害他,而且联合起来对付他——妈妈和松冈联合。
理查告诉K太太说,昨天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他到火车站去的时候,有一位火车司机邀请他到火车头里面去参观。后来爸妈来看他,他又看到那辆载货火车。
K太太诠释说,她讲完父母是与他敌对的装甲车之后,他就提到火车司机这件事,是想要表达他觉得自己已经吞并了好父亲(火车司机);而他参观的载货火车代表妈妈。这表示理查觉得好父母也在他自己里面。梦境中的德国也有好男孩,代表会帮助他的好兄弟。然而,好的这一方似乎并不足以帮助他克服恐惧,他害怕自己已经吞噬了整个家庭,所以体内含有联合起来与他敌对的家庭,表示他的内在充满了敌人[与内在客体的关系]。
K太太诠释时,理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变得非常焦躁不安,直望着他画的图,特别是刚刚画的那一张。
K太太问这张图让他想到什么。
理查说这本来是一只大海星,但他把它变成了漂亮的图。
K太太提醒他,昨天他画的那只漂亮的大海星(图九)伤害了妈妈的内在,而且让她流血。今天画的这张海星也有许多牙齿,表示他的攻击是用咬的方式。这些攻击似乎与他在梦境中开着装甲车四处扫射与开炮有关。同样的恐惧也在昨天的游戏中显现出来;他希望全家人都能快乐地共处,但是最后还是做不到。这些恐惧促使他以各种方式摧毁家庭。前几天他在玩玩具的时候咬了教堂的塔楼(第十六次晤谈),也同意K太太将咬塔楼诠释为把爸爸的性器官咬掉。昨天的游戏到最后只有狗存活下来,狗代表他自己,这也表示他(狗)把全家都吞并了。
理查这次听诠释的时候比较专心,现在整个人轻松起来,也恢复了活力。他指着图中那些“棕色的牙齿”,说他们的确是代表枪。接着,他把门打开,再度对乡间的景色表示赞叹。他从院子里拔了一些草,回到房间之后把草放到嘴巴里面,然后又把草丢了。理查开始察看房间以及隔壁的小厨房,他在厨房里面找到一支扫把,就认真地扫起地来。然而扫地的时候,理查看起来无精打采又消沉。扫完地之后,他又拿起昨天玩过的足球,对着球吹气,然后抱着球往肚子压,听着气跑出来的声音,说:“很像有人在说话。”
K太太问是谁在讲话。
理查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妈妈和爸爸。”
K太太诠释说,足球与橡胶吹管代表父母和他们的性器官,而理查觉得他们在说悄悄话。
理查又把球充满气,然后再把里面的空气挤出来。他听着气跑出来的声音说:“她在哭。爸爸挤她,他们在打架。”
K太太指出,他把代表父母的足球往肚子挤压,是再度表示他觉得自己已吞并了父母,而里面的父母正在打架,或是正联合起来对付他——梦境中的两辆装甲车,也是妈妈与松冈。此外,他的内在也含有了被爸爸挤压而受伤或死亡的妈妈。就是因为他非常恐惧自己内在含有打架的父母、勾结起来对付他的父母,还有生病的妈妈与伤害她的坏爸爸,所以昨天才会这么不愿意离开K太太,而且在爸妈和保罗都离开之后更是如此。这代表他们不仅遗弃他,还在他里面联合起来对付他。理查会如此需要外在父母、保罗与K太太,是因为害怕他的内在含有这些危险而且受伤的人。他感到孤独、被遗弃以及害怕,大多是因为对于自己的内在感到恐惧(注记Ⅰ)。
理查很专注地聆听,似乎听懂了K太太最后的这番诠释。他在离开之前,很迅速地画了第十张和第十一张图。
第十八次晤谈注记:
Ⅰ.这个素材说明了婴儿会将幻想中父母亲性关系的不同面向都内化进去(包括父母亲打架、父母勾结起来与婴儿敌对,以及其中有一方或双方受伤或被摧毁)。幼小的婴儿会把这些情境都转移至内在世界,并且在内在世界重演。婴儿会经历这些打架、伤害情境的每个细节,而这些幻想可能会变成各种虑病症状的根源。然而,除了关于父母性关系的幻想之外,父母亲之间的其他关系(不论是幻想或是观察得来)也会被内化,并且深刻地影响儿童自我与超我的发展。
我想要特别强调这次晤谈中,理查所表现出来的口腔吞并(incorporation)幻想以非常具体(非象征)的方式呈现,例如:理查提到两辆装甲车的时候,把两支铅笔握在一起放到嘴巴里面。这个素材也呈现出主体与内化客体之间的各种关系,以及认同的多样性。
这个素材也说明“内在危险情境”与“对内在和外在世界的不安全感”之间有密切的关系。这个不安全感的根源是害怕直接受到内在迫害者威胁,以及缺乏一个有帮助的好客体。我的经验显示,这是孤独感最深的根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