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晤谈(星期一)(前两次晤谈记录不完整)(1 / 1)

K太太在桌上放了一些小玩具、一叠纸、几支铅笔和粉笔,桌子旁摆了两张椅子。她坐下的时候理查也跟着坐下,对玩具看也不看,只是带着期盼、渴望的眼神望着她,显然在等她开口。她对理查说,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见她:他有一些问题,而且需要帮助。

理查同意这个说法,并立刻开始述说他的烦恼(注记Ⅰ)。他害怕街上的男孩子,也不敢自己出门,恐惧感一天比一天严重,让他痛恨上学。他也经常想到战争的事,他知道同盟国一定会赢,所以不太担心。但是希特勒做的事太可怕了,特别是对波兰人,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待这里的人?但是他确信希特勒一定会被击败。(提到希特勒时,理查起身去看挂在墙上的大地图)……K太太是奥地利人,对吧?希特勒也是奥地利人,但是却对自己人很坏。理查说,有一颗炸弹就掉在他老家(Z地)的庭院旁,当时,只有可怜的厨娘一个人在屋子里。接着,理查戏剧化地描述整件事的经过。实际上损失并不严重,有一些窗户被震碎,庭院中的温室也被震垮。可怜的厨娘一定吓坏了,后来还跑到邻居家去睡。理查想到笼子里的金丝雀一定也被震得吓坏了……他再度提到希特勒如何残暴地对待被他征服的国家……之后,他很努力地回想还有哪些烦恼还没提到。喔对,他常常思考到底自己里面是长什么样子,其他人的内在又是什么样子。他想知道血是怎么流的。如果有个人一直倒立,所有的血液都流到脑子,那他会死吗?

K太太问说,他是不是有时候会担心他妈妈。【理查的母亲跟我说,只要她一有不对劲,理查就会非常担心。分析时不太能使用这类讯息,唯有与素材十分吻合的时候,才能将它融入诠释中。只仰赖儿童给予的素材是比较保险的做法,否则的话可能会引起儿童的不安,怀疑分析师和其父母关系密切。但是在这个特例中,我觉得这个孩子特别愿意把所有烦恼都说出来。

理查说他晚上常常会觉得很害怕,他以前是真的会被吓到,一直到四五年前才开始好一点。最近也是,睡前他都会觉得“孤单和被遗弃”。他一直都很担心母亲的健康:有时候她会身体不舒服。有一次母亲发生车祸,她被车子碾过,然后被人用担架抬回家。这是在他出生前发生的事,是别人告诉他的,但是他经常会想到这件事。……晚上,他常常害怕会有一个像流浪汉的坏人来家里绑架妈妈。那时,他会想象自己要怎么拯救妈妈:他可能会拿热水烫那个流浪汉,让他不省人事,就算他自己可能会被杀死,也无所谓——不,他会很介意。但这也阻止不了他救妈妈的决心。

K太太问,他觉得那位流浪汉会怎么进去妈妈的房间。

理查(一番抗拒后)说他可能从窗户进来的,可能打破了窗子。

K太太问,他是不是担心流浪汉可能会伤害妈妈。

理查(不情愿地)回答说,他觉得那个男人可能会伤害她,但他会去救妈妈。

K太太解释,对他而言,可能会伤害妈妈的流浪汉就像希特勒,希特勒用空袭吓坏厨娘,而且对奥地利人很坏。理查知道K太太也是奥地利人,所以她也会受到残酷的待遇。晚上,他可能担心父母亲上床之后会发生一些事,和性器官有关的事,而且妈妈会受到伤害(注记Ⅱ)。

理查看起来又惊又怕。一开始他似乎不了解“性器官”是什么意思。【参见引言。现在显然听懂了,而且心中产生复杂的情绪。

K太太问他懂不懂什么是“性器官”。

理查先是说不懂,后来又承认他觉得他懂。妈妈曾经告诉他,小婴儿在她身体里面长大。她里面有小小的卵,而爸爸会在她身体里放进某种**,让她的卵长大。(就意识层面而言,理查似乎不懂**的概念,也没有称呼性器官的用词。)【我曾经问过理查的母亲,他是否有称呼自己性器官的用语,她说没有,也从来没有提过,他对于尿尿和大便似乎也没有自己的用语。但是当我提到“大号”、“小号”以及“粪便”的时候,他都听得懂。如果因为家庭气氛非常压抑,孩子没有指涉性器官及生理功能的字词,分析师必须将这类用词引介到分析中。无疑地,孩子知道他有性器官,就像他知道自己会小便和大便;听到分析师使用这些词汇,孩子会立即联想到这些他已经知道的事,理查的反应便是一例。同样地,表达**活动的字词也需被引介到分析中,我们可以从描述孩子潜意识里预期父母亲在晚上做些什么事开始。渐渐地,我开始使用“性关系”一词,之后,也使用“**”一词。他接着说,爸爸人很好、很和善,不会对妈妈怎么样。

K太太诠释说,他对爸爸可能有矛盾的感觉。理查虽然知道爸爸是好人,但到了夜晚,当他感到恐惧时,就会害怕爸爸正在伤害妈妈。他想到流浪汉的时候,完全不记得房里还有爸爸可以保护妈妈。K太太解释,这是因为他觉得爸爸就是会伤害妈妈的人。(这时,理查露出佩服的神情,显然接受了这个诠释。)白天,理查觉得爸爸是好人,但一到晚上,他见不到父母、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就会觉得爸爸是坏人,很危险;而且所有发生在厨娘身上的可怕事情,还有窗户被震碎,可能也会发生在妈妈身上[父亲意象分裂成好的与坏的]。他心中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他提到希特勒是奥地利人,但是对奥地利人做了很多残酷的事,他想表达的是,希特勒虐待奥地利人,包括K太太在内,就像坏爸爸会虐待妈妈一样。

理查虽然没有明说,但看来是接受了这个诠释(注记Ⅲ)。自晤谈一开始,他就迫不及待想倾吐所有的事,好像等待这个机会已久。即使他在晤谈过程中不断显露出焦虑与震惊的神情,也拒绝接受某些诠释,但到最后他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整个人也比较放松。他说他有注意到桌上的玩具、纸张和铅笔,但是他不喜欢玩玩具,比较喜欢说话和思考。他离开时,显得非常友善、满足,还说他很期待隔天再来(注记Ⅳ)。

第一次晤谈注记:

Ⅰ.潜伏期(latency pericd)的儿童通常都会寻问为什么要接受分析,孩子很有可能已经在家提出这个问题。分析师最好事先跟孩子的母亲或者父母亲讨论这一点。如果孩子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困难,那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很简单:因为他有这些困难,所以需要接受治疗。在这个案例中,是我提出这个问题。有些案例的情况是,儿童即使很希望得到答案,也不会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分析师可以自行提出问题,否则可能要一直等到好几次晤谈过后,才有机会向儿童解释接受治疗的理由。另外还有一种情况是,分析师可能必须先进到潜意识素材中,了解儿童渴望知道他与分析师的关系,以及认知到自己需要接受分析,而觉得分析是有帮助的。(在《儿童精神分析》〔The Psycho-Analysis of Children〕第四章,我提出了几例患者说明分析潜伏期儿童一开始会面临的问题。)

Ⅱ.移情(transference interpretation)诠释究竟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分析师各持己见。虽然我认为每一次晤谈都应该有移情诠释,但过去的经验告诉我,刚开始的诠释不见得一定要包括移情。如果患者的心思意念全在其与父母或兄弟姐妹的关系上,分析师一定要让他有机会详尽地说明过去或甚至是现在的经验,对于分析师的指涉则应留待稍后分析。另外一种情况是,分析师可能会感觉到患者不论提及什么事,他的情感重心都放在与分析师的关系上,这时,分析师首先要诠释的就是移情。毋庸置疑的,移情诠释是指将患者对分析师的情感回溯到早期的客体,没有这么做的话,诠释就没有效果。在精神分析发展早期,弗洛伊德发现了移情诠释的技巧后,移情诠释一直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分析师必须仰赖直觉,辨认出在他还未直接提及的素材中所呈现的移情。

Ⅲ.记录的时候,我会说明理查对我的诠释有什么反应:有时他的回答是否定的,甚至表示强烈抗议;有时又很明确地表示同意;还有些时候他的注意力不集中,看起来好像没有在听我说话。即使他的注意力不集中,也不代表他完全没有响应。我通常没有办法将诠释当下对他产生的影响记录下来。我在说话的时候,他很少静静地坐着,可能会站起来,拿拿玩具、铅笔或是纸张。有时候他也会打断我的话,说明他更进一步的联想或怀疑。所以从记录来看,我的诠释比较长,也比较有连贯性,实际上并非如此。

Ⅳ.潜伏期的儿童很少会像理查一样,在第一次晤谈中就带来这样的素材,所以在其他案例中的诠释就会有所不同。诠释的内容以及时机因人而异,必须根据患者呈现的素材与情绪情境来决定(参见《儿童精神分析》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