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早期分析技巧

在本书第一章中,我一方面阐述了儿童殊于成人的特殊心理机制,另外一方面也指出了其相似之处。这些异同促使我们寻找一种特殊的分析技巧,于是我开发了游戏分析法。

在心理分析室的矮桌上,我总是会放很多简易的小玩具,比如木头小人(有男有女)、货运马车、载客马车、小汽车、火车、动物、积木和小房子,还放着纸笔和剪刀。即便是非常拘谨的孩子,也至少会看一眼这些玩具,或者碰碰它们。我会观察他们如何开始玩玩具,又如何把玩具放到一边,他们对玩具的大体态度,能让我大致了解这些孩子的情结(complex)所在。

我将通过幼童分析的案例,来展示游戏分析技巧的原则。三岁零九个月的彼得是一个很难管教的孩子。他强烈地依恋着母亲,却也对母亲充满着矛盾心态。他无法忍受挫折,在游戏中极其拘谨,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极度害羞、哀怨的孩子,也不太像个小男孩的样子。有时他的行为具有攻击性且满怀轻蔑,和其他孩子特别是他的弟弟无法融洽相处。本来对他的分析也仅仅主要是出于预防性考虑,因为他的家族有严重的神经官能症病史。但在分析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他很明显患有严重的神经官能症,他在行为上的深度抑制,导致他无法满足学校生活的正常需要,迟早要以退学告终。【我必须补充一点:在他历时278次的分析结束之后,他的困难已经消失,而且他的整个人格与气质都大为好转。他病态的恐惧和羞怯都去除了,重新成为一个快乐活泼的孩子。他克服了游戏中的抑制行为,和其他小孩的相处也变得融洽起来,尤其是和他弟弟。分析之后他的发展一直都很优秀。根据他最新的陈述,在治疗结束六年后,他在学校表现良好,对事物都充满兴趣,并且擅长运动。他也很听话,能够满足他这个年龄段儿童的社会要求。特别要注意的是,在他治疗过程中以及治疗后的几年内,由于家庭变故他还经受了一些额外的压力。

第一次诊疗的时候,他一开始就拿了些玩具马车和小汽车,先是将它们前后排列,然后又并排排列,接着又变换了好几次排列方式。期间,他拿出了两列马车,让它们对撞,马腿就踢在了一起,他边玩边说:“我有了个新弟弟叫弗里茨。”我问他马车在干什么,他回应道:“哦,这样子不太好。”随后就立刻停止了相撞游戏,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玩。后来,他又用同样的方式把两批玩具马相撞,我说:“看这儿,两匹马就像两个人撞在一起了。”一开始他说:“哦,这样子不太好。”但接着又说,“是的,这是两个人撞在一起,”并补充道,“马儿也撞在一起了,现在它们要去睡觉了。”然后他用积木把它们盖起来,说:“现在它们快死了,我要把它们埋起来。”第二次诊疗的时候,他很快把小汽车和马车按照第一次的方式排列起来,先是前后排列,然后并排排列。跟第一次诊疗时差不多,他又把两列马车撞在了一起,然后把两辆机车撞在了一起。接着,他把两个摇摆玩具并排放在一起,把里面用来悬挂和摇晃的零件指给我看,说:“你看它会摆晃,也会撞来撞去哦。”我指着这些摆晃的摇摆玩具、机车、马车和马,对他解析道:“你看,他们其实是两个人,是你的爸爸妈妈,把他们的‘thingummies’(指性器官)【我事先会从孩子的母亲那里了解孩子对于性器官和排泄过程的特殊称呼,并在治疗的时候用上这些称呼。但为了更清楚明了地说明案例,后面的案例介绍中我将不再用这些特殊的字眼。撞在一起啦。”他表示反对,说:“不,那样不太好。”但他还是继续把马车撞在一起,说:“他们就是这样把他们的‘thingummies’撞在一起的。”然后他马上又提起弟弟。我们可以看到,在两次诊疗时,当他把马车和马撞在一起之后,他都马上提到他有了个新弟弟。于是我继续解析道:“你在想爸爸妈妈把‘thingummies’撞在一起,你的弟弟弗里茨就是这么来的。”他就拿了一两小马车,把这三辆车都撞在一起。我解析道:“这是你自己的‘thingummy’,你想把自己的‘thingummy’和爸爸妈妈的撞在一起。”然后他又多拿了一辆车说:“那是弗里茨。”接着,他拿起两辆更小的车,把它们放到一辆机车上面。他指着马车和马说:“那是爸爸。”又把另一个放在它旁边,说:“那是妈妈。”他又指着他爸爸的马车和马说:“那是我。”然后又指着他妈妈的马车和马说:“那也是我。”这些现象反映了彼得对**中父母的认同。这之后他重复让两辆马车相撞,并且跟我说,他和弟弟为了让两只鸡安静下来,让鸡进入他们卧房,结果鸡东飞西窜,还在那里吐口水。“我和弗里茨,”他补充说,“我们可不是粗野的流浪儿,我们才不会吐口水。”我告诉他,鸡代表他和弗里茨撞在一起的“thingummies”,而吐口水是**的意思。他在稍稍抗拒之后也表示同意。

在此我仅能简要地指出,通过持续解析,孩子在游戏中表达出来的幻想变得愈发自由。游戏中的抑制减少了,游戏的种类也增多了。其中的细节一再重复,直到通过解析变得清晰,而后又会有新的细节涌现。就如同在梦的解析中,对梦境素材的联想揭示了梦的潜在内容,儿童分析时的这些游戏素材,也能让我看到潜在的内容。游戏分析,通过系统地将实际情境转为移情情境,并在实际情境与原始经验或幻想之间建立联系,从而帮助孩子重返幻想中的原始场景。就这一点来说,游戏分析一点都不亚于成人分析。通过揭示婴儿期经验和他们性发展的根源,游戏分析解决了固着(fixation)问题,也能够纠正儿童发展中的错误。

下面关于彼得案例的摘录,显示了先期诊疗中的解析在后期分析中得到印证的事实。几个星期之后的一天,当一个玩具小人不小心跌倒的时候,彼得忽然勃然大怒。他随即问我玩具汽车是怎么做出来的,以及“为什么它们能够站立”。他给我演示了一只玩具小鹿跌倒,然后告诉我他要小便【在第一章中,我提出了我的观点并陈述了理由,即儿童分析和成人一样,只有对病人保持纯粹的分析态度,分析情境才能被建立与维持。但在儿童分析中,在坚持这个原则的前提下,适当修正也是必不可少的。例如,如果一个小病人想要上厕所,但在家里他也不能独立上厕所的话,那我会跟着他去。但是我会尽可能少地协助他,以去除或尽可能去除这些协助中的关爱成分,因为孩子潜意识里总是想要获得关爱的。通过这么做,我在儿童分析中展示了一种友好的态度,得以建立和维系分析情境,这种态度在成人分析中也是必不可少的。病人从解析中获得的这种满足感及其深层动机必须服从于解析,另外,将这些满足感和动机与随后的联想或游戏联系起来也是很重要的。例如在彼得的案例中,他在厕所小便后说:“我正在尿尿,我有‘thingummies’呢。” 然后继续玩马桶上男孩的游戏。后面的游戏行为有些细节值得我们仔细推敲,即他父亲的替代物(狗)不可以看男孩上厕所,但玩具女人可以看,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之前马上想小便,并希望我在场的原因。同样地,我也会透彻地分析为什么孩子在扮演游戏中给予我这样那样的角色,或需要对他自己或对他的玩具们帮这帮那。除了极个别案例,通常最小的孩子也不会在现实中有**行为,而即便在最强的积极移情阶段,都不会有孩子爬上我的膝盖,对我表示亲昵友爱。从这些事实可以大致看出我们在治疗儿童时建立分析情境的现状。当然,在诊疗时间失禁也是极个别的案例,哪怕孩子还非常小。。在盥洗室里他跟我说:“我正在尿尿,我有‘thingummies’呢。”当他再次回到房间,他拿起了一个玩具人,唤作“小男孩”,他把小男孩放进一个房子里,给房子命名为“厕所”。他让这个小男孩站着,旁边放了只狗,但狗“既看不见他,也咬不到他”。但他又把另外一个玩具女人放到小男孩旁边,说“她可以看到他。”又说,“只有他的爸爸不准看他。”这些都证明他将狗认同为他的父亲,将排泄的男孩认同为他自己——他对父亲是惧怕的。随后,他一直玩着电动汽车,他很欣赏汽车的构造,一遍一遍地开着玩。突然,他很生气地问:“它什么时候才停得下来啊?”而后又补充说其他玩具男人不能够坐这个车,他将它们弄倒,再把它们背对着车子放好,在它们旁边放上一大列车队,并排放在一起。突然他又说想要大便了,但也并没有去大便,只是问正在大便的玩具人(小男孩)是否已经大便完。而后他又转向电动汽车,表示欣赏它,又对它停不下来表示愤怒,在欣赏和愤怒之间摇摆不定,又不断地想要去大便,却又只是问小男孩是否已经大便完。

在上述分析中,彼得描画了以下事物:玩具小人、小鹿等等,这些玩具总是被弄倒,代表了他自己的阴茎和跟爸爸**的阴茎比较时的自卑感。他想要马上去小便为了证明我跟他之间的区别。电动汽车跑个不停则代表他父亲的阴茎总是在**中**,他感觉既羡慕又愤怒。当羡慕消失、愤怒升起时,他便想要排便。这是他在目睹原始场景(父母**)时产生排便行为的重复。他通过排便来干扰父母的**过程,并在幻想中通过排泄物来伤害他们。除此之外,对小男孩来说,大便还代表了他弱小的阴茎。

现在我们将这些素材和彼得的第一次治疗联系在一起。在第一次分析时,彼得把小汽车头尾相连排在一起,意指父亲强大的阴茎;把他们并排放置在一起,象征了频繁的**,即父亲的性能力,后来他又用跑个不停的小汽车来表示之。第一次分析时彼得曾表示要两匹马一起睡觉,又说它们“快死了”“埋了它们”,其实是表达了目睹父母**场景后的愤怒。在分析开始时展现的原始场景,反映了被压抑的婴儿期实际经历,这些都已被孩子父母的陈述所证实。根据父母的陈述,彼得和他们同睡一室的情况只有一次,就是在他十八个月大的时候,他们一起外出度暑假。那时他显得特别难管教,睡得也不好,又开始遗粪,尽管几个月之前他就已经能自如地大小便了。虽然有些阻挡,婴儿车的围栏并不能够阻止他看到父母的**过程,这个场景反映在他的游戏中,表现为他把一个玩具小人弄倒,然后背对着放在一排车前面。玩具的跌倒也代表了他在性方面无能的心理感受。在这个阶段之前,彼得总能够好好地玩玩具,但这个阶段之后,他即便玩玩具也只是破坏它们。早在他第一次治疗的时候,我们已经可以看出他破坏玩具与看到父母**之间的联系。曾有一次,他把小汽车(象征他父亲的阴茎)并排放好,让它们一起向前开,然后突然大发雷霆把汽车满屋子乱扔,口中念道:“我们就是这样把圣诞礼物直接摔坏,我们什么礼物都不要!”在他的潜意识中,毁坏玩具就等同于毁坏他父亲的性器官。随着分析的进行,破坏的快感和游戏中的抑制行为渐渐消除了,他的其他困难也慢慢克服了。

在将原始场景一点点剥落的同时,我也发现了彼得非常强烈的被动同性恋(passive homosexual)倾向。在描述了父母的**后,他还幻想了三人**。这些幻想引起了他深深的焦虑,接着又产生了其他幻想,比如与父亲的**。在彼得的游戏中,玩具狗、电动汽车和机车代表他的父亲,马车和人则代表他自己。在这个游戏过程中,马车常常被弄坏,人也常常被咬掉一块,随后他就对代表父亲的玩具显示出害怕,或者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下面我想要结合上述实际分析中的某些片段,谈一下分析技巧中更为重要的几个方面。一旦我在某种程度上得以洞察小病人本身的情结,无论是通过游戏、绘画还是幻想,或仅仅是他的一般行为,解析便能够且应当开始了。对于精神分析我们有一条屡试不爽的规则是,分析师必须等到移情建立才能进行解析,但由于儿童的移情是当即发生的,分析师总能立刻接收到儿童扑面而来的积极回应,所以我们在儿童分析时的策略与一般精神分析策略也并不矛盾。如若孩子表现出害羞、焦虑或缺乏信任,这些行为是负面移情的一个信号,解析就更加势在必行。通过追溯原始客体和原始情境带给病人的负面影响,解析减少了负面移情。比如,莉塔【参见第一章。是个矛盾心理很重的孩子,她对分析很抗拒,一分钟也不肯待在分析室,我不得不立刻对她进行解析,从而缓解她的阻抗心理。一旦我通过追溯原始客体与情境向她剖析了阻抗的原因,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她重新变得友善和信任,能够继续她的游戏,并在充足的细节中印证了我先前的解析。

我们能在楚德的案例中非常清晰地看到迅速解析的必要性。我记得楚德【参见第一章。三岁零九个月的时候来过诊室一次,然后因为外部原因中断了治疗。这个孩子非常神经质,并且异常依恋她的母亲。她不太情愿来我的诊室,而且充满焦虑,治疗的时候我不得不开着门,用非常低的声音对她进行分析。很快我就了解了她的情结所在。她坚持把花从花瓶里拿走;她先是把玩具小人放到马车里,然后又从将它扔出马车,还要鞭打它;她想要把自己带的一本图画书中的高帽子的男人挖出来;她还坚持说屋子里的坐垫都被一只狗扔得乱七八糟。我当即对她的叙述进行了解析,即她希望除掉父亲的阴茎【楚德不同寻常的强烈阉割情结,是分析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并且曾在她分析的某个时段起着主导作用。分析让我们从她的情结后面看到了某种更为基础的深层焦虑,即害怕被母亲袭击,害怕母亲夺走她体内的东西和孩子,害怕身体内部受到严重伤害。,因为它把母亲(花瓶、马车、图画书、坐垫都是母亲的象征物)搞得一团糟。在我进行解析之后,她的焦虑消除了,比刚来时对我更为信任,并且对家里人说还想再来我这里。当我六个月后继续对女孩进行精神分析时,她尚能记起先前分析的细节,而且我的解析也已产生了积极移情的效果,或者说,她身上的负面移情已经减弱了。

游戏分析技巧的另一项基础原则是,解析必须足够深入,才能抵达被激活的心理层面。例如,在彼得第二次诊疗时,他玩好小汽车并排向前开的游戏之后,把一个玩具小人放在长凳上,假装长凳是它的床。然后他把小人扔下去,说它死了,完蛋了。接着他选了两个已经有点损坏的小人,又在它们身上做了相同的事。这时我就现有的这些素材进行了解析:第一个玩具小人是他的父亲,他想把父亲扔出母亲的床并杀死他;第二个小人是他自己,他认为父亲想对他做相同的事。【就像在儿童分析中所有对死亡愿望的解析一样,这个解析引起了彼得异常激烈的阻抗。但这一解析在他后来的诊疗中得到确认,因为他曾问我:“如果我是爸爸,有人想要把我从**扔出去,想要我死掉,这事我应该怎么看?”通过各种细节的呈现,原始场景已经明晰,彼得又用各种方式回到两个摔坏的玩具小人的主题。我们现在可以看出,这个主题与原始场景导致的惧怕有关,母亲是作为阉割者的形象出现的。在彼得的幻想中,母亲把父亲的阴茎放进体内,而且没有还给父亲;这样她就成为男孩焦虑的对象,因为他父亲可怕的阴茎(代表他的父亲)还在她的身体里面。【参见第八章。

还有一个例子也来自彼得的案例。彼得第二次治疗时,我对他的素材进行解析得出,他和弟弟有相互**的行为。七个月后,那时他四岁零四个月,他带来一个长长的梦,有着丰富的联想素材。其中一个片段是这样的:“有两只猪在猪圈里,猪圈在我的**。他们在猪圈里一起吃东西。也有两个男孩在船上,也在我**;但他们个子很大,像G叔叔(他母亲的弟弟,已成人)和E(一个比他大的女孩,彼得认为她已经是大人了)。”我从这个梦得到的大部分联想,基本上都是语言表达的内容。这个梦显示,猪代表他和他弟弟,他们一起吃饭表示他们在相互吮吸阴茎。但也可以表示他父母在**。他和弟弟的性关系是基于对父母亲性关系的认同,彼得轮流扮演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我对这个素材进行解析后,彼得在之后的诊疗中开始玩洗手池。他把两支铅笔放在一块海绵上,说:“这是我和弗里茨(他弟弟)坐的船。”然后他突然用很深沉的声音(在超我起作用的时候他往往用这种声音),对两支铅笔吼道:“你们不能整天在一起,做猪一样的事。”这来自超我的责骂不仅是针对他和弟弟的,也针对他的父母(G叔叔和长大成人的女孩E就代表他父母)【他从所有规格的铅笔中选了两支长铅笔,这再次表明了一个事实,即两个犯人(两只猪)不仅代表他和弟弟,也代表他父母,他和弟弟相互**是对父母**的认同。这一点在前一日进行的自由联想中已经表现出来了。,这责骂释放了当他目睹原始场景时曾对父母产生的类似情绪反应。早在第二次诊疗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过这样的发泄,当时他把两匹马撞在一起,想让它们死掉并且埋掉它们。然而,即便在七个月之后,对这个素材的分析也不尽完善。很明显,在分析早期就进行非常深入的解析,并不会影响我们对孩子经历和整体性发展(尤指决定彼得和弟弟关系的性发展)关系的了解,也不会阻碍对相关素材的分析。

我提出了上述例子,是为了证明一个基于实证观察得出的观点,即分析师不能回避深度解析,哪怕是在分析初期,因为这些心灵深层次的素材会再度返回,再次供我们分析。就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深度解析的功能是打开通往潜意识的大门,减少激起的焦虑,并为整个分析工作做好准备。

我已一再强调孩子在自发移情方面的能力,部分是因为与成人相比,幼童对焦虑的感受更加敏锐,也因为他们对这些焦虑早已准备就绪。儿童最重要的心理任务之一(即便不能说是最重要的心理任务),是对焦虑的控制,这也需要占用很大部分的心理能量。所以在潜意识中,他们评估客体(object)主要是看它们是减轻还是激发了焦虑,从而对它们进行正面或者负面的移情。幼童往往对焦虑有充分准备,他们常常即刻就表达了负面移情,表现为未经修饰的惧怕之情;而对于更大一点的孩子,尤其是潜伏期儿童,他们的负面移情往往表现为不信任或单纯的厌恶。在抵抗对最亲密客体的恐惧的过程中,孩子往往将恐惧重新附着在不那么亲近的对象之上(这种置换也是处理焦虑的一种方式),并把它们作为“坏妈妈”和“坏爸爸”的替代。因此那些每时每刻都觉得被威胁,总感觉被“坏妈妈”或“坏爸爸”监视的高度神经质的孩子,他们对每个陌生人也都是满怀焦虑的。

我们不能忽视的一点是,幼童其实随时都准备好了去迎接焦虑,在某种程度上大一点的孩子也是一样。即便他们在刚开始分析的时候展现了一种积极的态度,我们也必须对他们的负面移情有所准备,因为当分析触及那些与情结相关的素材时,孩子可能会迅速出现负面移情。一旦分析师捕捉到负面移情的信号,他应当令分析工作继续进行,并建立起与他本人相关的分析情境,同时在解析的帮助下溯回原始客体与情境,从而消解孩子的部分焦虑。分析师必须在某个紧要的关键点迅速地切入潜意识素材,由此打开通向孩子潜意识心灵的通道。同一种“游戏思维”(play thought)的表征通过各种形式不断重复(在彼得第一次治疗时,我们就可以看到他不断变换车子的排列,把它们前后或并排排列,以及他重复让马、马车和机车彼此相撞等等),以及孩子选择玩何种游戏、其频度如何,这些都能够告诉我们这个关键点位于何处,因为我们可以从游戏内容里测量到情感反应。如果分析师错过了这个已在素材里有所反映的紧迫点,那么孩子有可能中断游戏,表现出强烈阻抗,变得焦虑甚至想要逃离。在素材允许的情况下,通过及时解析,分析师可以切断孩子的焦虑,或者将它限制在可控范围。当然,这种方法也可以应用在自分析一开始就出现积极移情的案例。一旦出现焦虑与阻抗,或者当分析开始出现消极移情,我们就必须立即进行解析,对此我已经用充分的理由进行了说明。

解析的及时性固然重要,解析的深入性也不可或缺。如果说我们不能看轻呈现出来的素材的紧迫性,那么我们也不得忽视:我们不仅要追溯表征的内容,也要深入心灵层面,追溯与之相连的焦虑与罪疚感。在儿童分析时,倘若我们以成人分析原则为模版,首先刺探与自我和现实最接近的心灵表层,那么我们将无法建立起分析情境,也不利于减少孩子的焦虑。这一点已被实践反复验证。同样,如果只对符号进行纯粹的翻译,或者解析时只处理素材的符号化的表征,而不关心与之相连的焦虑与罪疚感,那么儿童分析也无法进行。如果解析不深入到被素材与相关焦虑激发的层面,不触及潜在阻抗最深的位置,不努力降低最暴戾最明显的焦虑,那么解析在儿童身上将毫无效果可言,只能激起更大的阻抗,而不再有消解的可能。但正如我从彼得案例抽取的片段中所试图澄清的那样,解析(如上文所述)并不能完全解决心灵深层次的焦虑,但也不会限制心灵表层(虽然它能很快刺入深层)的分析工作,即儿童自我及其与现实关系的分析。在儿童分析中,儿童与现实的关系的建立,以及更强大的自我在他们身上出现,是随着他们自我发展的过程逐步实现的,这是分析的结果而非前提。

到目前为止,我们主要讨论与勾画了早期分析的典型开始及其过程。下面我想要谈谈我碰到的一些不同寻常的困难,这些困难促使我在分析时使用了一些特殊的分析技巧。楚德【参见第一章。刚到我的诊室时显得非常忧虑,她的案例使我明白了对某些病人来说,迅速解析是减轻焦虑、让分析活络起来的唯一途径。另一个小病人鲁思四岁零三个月,具有很明显的矛盾心态,她一方面对母亲和特定的一些女性有强烈的依恋,一方面不喜欢其他人尤其是陌生人。比如在非常小的时候,她就无法适应新保姆,也很难自如地和其他孩子交朋友。她不仅遭受着无法掩饰的焦虑而常常面临焦虑发作的情况,也有其他神经官能症状,而且她总的来说是个忧虑的孩子。第一次来诊疗时,她坚决拒绝与我同处一室,所以我在分析时,特意请她的姐姐在场。【事实上这个姐姐是她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姐姐,比鲁思大约二十岁。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以前也接受过心理治疗。在另外一个案例里,我也曾不得不说服自己允许第三者在场。这两个案例都是在对分析非常有利的环境下做出的安排。但我必须指出,出于很多理由,若非分析无法进行,我绝不会推荐这样的处理方式。我的意图是想建立起积极移情,使她最终有可能愿意进行独立分析。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包括单纯地和她玩耍以及鼓励她说话等等,这些努力都是白费功夫。在玩玩具的时候,她身子总转向姐姐(虽然姐姐并不对她回应),完全忽视我的存在。她姐姐告诉我,我的努力都是白费的,我不可能赢得她的信任,哪怕我花上整周的时间而不是区区几个小时。这迫使我找寻其他的解决方法,而这方法再次证明了解析在减轻病人焦虑和消极移情方面的重要作用。一天,鲁思还是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姐姐身上,她画了一个杯子,里面是一些小圆球,上面画了个盖子。我问她这个盖子有什么用,她也不回答我。她姐姐重新把我的问题问了一遍,鲁思回答说:“是为了不让球滚出来。”在这之前,她翻过姐姐的包,然后把它紧紧地扣起来,“以免包里有东西掉出来”。她对包里的小钱夹也做了相同的事,为了让硬币不掉出来。于是对我来说,加上之前她在诊疗里的表现,她的这些表现的意义便显而易见了。【在前面这次分析中,掠夺妈妈身体的欲望和由此带来的罪疚感与焦虑,在一开始就呈现出来了。而且,她的神经官能症是紧跟着母亲怀孕、妹妹出生发作的。我冒了个险,对鲁思解析道:杯子里的球、钱包里的硬币以及包里的东西,都代表她妈妈肚子里的孩子,她希望把它们都紧紧地关起来,这样她就不会再有弟弟妹妹了。解析的效果惊人,鲁思第一次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而且开始用一种不同的、更加放松的方式玩游戏了。【之前提到过,解析能够改变孩子游戏的特性,使素材的表征更为明显。

然而,我仍然无法对她单独进行分析,当我和她同处一室时她就会焦虑发作。但随着分析的进行,她的消极移情在逐步减少,并渐渐地被积极移情所替代,所以我决定在姐姐在场的模式下继续分析。这样进行了三周后,姐姐突然病了,把我置于暂停治疗或冒焦虑发作的风险继续治疗的两难之中。在她父母的允许之下,我采取了第二种方案。保姆把小女孩领到我诊室门口后就走开了,任凭她在那里尖叫哭闹。在这种非常痛苦的处境中,我开始尝试用一种非分析的、充满母爱的方式安抚女孩,像普通人都会做的那样。我尝试安慰她,逗她高兴,让她和我玩,但是毫无效果。当她发现除了我没有别人时,她倒是跟着我进了房间,但仅止于此。她脸色变得苍白,大喊大叫,显示出严重焦虑发作的迹象。于是我坐在玩具桌旁,开始自顾自玩了起来【在特别棘手的案例里,我常使用一些技术策略使分析得以开始。当发现孩子以完全不理人的方式显示出潜在焦虑时,我就抛出一个刺激性词汇,然后开始自顾自玩。我以非常受限的方式来使用这种策略。比如我会用积木搭出一些椅子,然后在旁边摆一些玩具小人。有的孩子会把它看作学校,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继续玩游戏;有的孩子把它看作剧院,让玩具小人扮演角色,等等。,一边玩一边向这个坐在角落的惊恐的孩子描述我正在玩什么。突然我有了灵感,把她之前治疗时的游戏素材作为我游戏的主题。到后来,她也开始在洗脸池旁玩了起来,给洋娃娃喂奶喝,还给了一大壶牛奶。于是我也学她的样子玩。我让一个娃娃睡倒,告诉鲁思我想要给她喂东西吃,然后我问她应该吃什么。她从尖叫中挤出她的回答:“牛奶。”然后,我注意到她把两只手指伸进嘴巴动了动(她有睡前吮吸手指的习惯),然后又迅速地拿了出来。我问鲁思她想不想吮吸手指,她说:“想,但得用正确的姿势。”我意识到,她是想重建每天傍晚在家发生的情境,所以我让她在沙发上躺下,在她的要求下给她盖上毯子。然后她开始吮吸她的手指。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睛紧闭,但明显平静了许多,也停止了哭泣。与此同时,我继续玩洋娃娃,重复她在前几期治疗时的游戏。当我像她之前做过的那样,把一个湿海绵放到其中一个洋娃娃旁边时,她突然号啕大哭并尖叫着说:“不,她不能用那块大海绵,那不是给小孩用的,那是给大人用的!”我必须说明,在她前两次治疗中,她带来的很多素材都表明她对母亲的嫉妒。我将这些素材与她不同意使用大海绵联系起来——大海绵代表父亲的阴茎。我在解析中详细说明了她对母亲的嫉妒与憎恨,因为母亲在**的时候将父亲的阴茎放入体内,于是她想从母亲体内偷走阴茎和孩子,杀死母亲。我向她解释说,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感到害怕,并相信她已经杀死了母亲,或将被母亲抛弃。我是通过洋娃娃将解析的内容传递给她的:我假装对着洋娃娃解析,当她看见我和洋娃娃一起玩的时候,假装娃娃害怕尖叫,然后我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然后我又在她自己身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解析,通过这样的方式我完全地建立起了分析情境。当我这么做的时候,鲁思明显变得更安静了,她的眼睛睁开了,也允许我把我正在玩的桌子移到沙发旁边,让我能够在游戏和解析的时候更靠近她。渐渐地她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观察游戏过程,甚至开始参与游戏。当这一次治疗结束保姆来接她的时候,她显得很快乐,还友好甚至深情地跟我说再见,令保姆惊讶不已。紧接着下一次治疗时,在保姆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显得有点焦虑,但不再有焦虑发作的情状,也没有号啕大哭。反而她立即躲到沙发上,身体自发地摆好前一日的姿势,闭上眼睛并且开始吮吸手指,于是我得以坐在她身旁,直接开始上次的游戏。前日的游戏按照顺序重新进行了一遍,但是更加简短,也更为缓和。几个疗程之后,我们进步如此之大,以至于除了治疗一开始时有点焦虑的蛛丝马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焦虑发作的迹象。

对鲁思病症的分析告诉我们,焦虑发作其实是夜惊的重复。两岁时,她的夜惊非常严重。【参见第一章。那时她母亲正处于怀孕状态,鲁思想要从母亲体内偷走婴儿,并用各种方式伤害和杀死母亲,这个潜意识愿望带来的罪疚感,引发了她激烈的反应。母亲在睡前说的晚安,她会理解成永别。【在海伦娜·朵伊契(Helene Deutsch)在她的论文《广场恐怖症的起源》中指出,对母亲怀有各种敌意却又害怕母亲死亡,是婴儿期神经官能症最常见的形式之一,与母亲的分离恐惧和恋家症状都与之相关。因为她怀有抢夺与杀害母亲的欲望,她很害怕被母亲永久地抛弃或者再也开不见她,也害怕那个温柔地与她道晚安的母亲,会在夜里变成“坏母亲”袭击她。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无法忍受与人单独相处。与我独处意味着被“好母亲”抛弃,于是她将害怕被“坏母亲”惩罚的恐惧移情到我身上。通过分析这个情境并对此进行解析,我成功地消除了她焦虑发作的症状,使得正常的分析工作得以开展。【由于鲁思要跟随家庭回国,所以她的治疗未能完结,她的神经官能症也并未完全治好。但通过190次治疗过程,她的病症有了改善,并且在治疗终止之后的两年还能够继续保持:她的焦虑大幅减轻,尤其是各种形式的胆怯大大降低。她与大人和同龄小孩都能融洽相处,也完全能够适应家庭与学校生活。她对母亲的固着减少,对父亲的态度也变得更好,与兄弟姐妹的关系也有明显改善。她的整个发展,尤其是教育、社会适应以及升华能力方面,都有不错表现。

我在另外一个案例中,运用了分析鲁思焦虑发作症时所用的相同技巧,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在楚德治疗期间,母亲生病住院了,此时恰好是楚德袭击母亲的虐待幻想占主导的时期。我已经详尽描述过这个三岁零九个月的小孩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她总是被攻击性带来的焦虑所压倒,把自己藏在沙发背后的靠垫中。但这个孩子并未有真正的焦虑发作的症状。然而,当她因为母亲的病请假回来恢复治疗时,她的确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有明显的焦虑发作。这焦虑发作是她对攻击冲动的反应,即她对自身这种冲动的恐惧。在楚德发作期间,像鲁思一样,她采用了一种特别的姿势,也就是她在晚上开始焦虑时常常采用的姿势。她总是爬到角落,紧紧抱住坐垫,这些坐垫被她称为孩子。然后她吮吸自己的手指,还尿了裤子。我对她的焦虑进行解析后,焦虑发作就停止了。【楚德的神经官能症表现为严重的夜惊、白天独处时焦虑、尿床、胆怯、过于依恋母亲、讨厌父亲、嫉妒妹妹以及其他方面的管教困难。对她的分析持续了7个月,共82个小时。通过治疗,她不再尿床,各方面焦虑和胆怯的症状大大减轻,和父母及兄弟姐妹的关系也大幅改善。治疗之前她常患感冒,在分析中被证明很大程度上是由心理因素造成。经过分析后,她感冒的频率与程度都有所减轻。尽管楚德的神经官能症有明显好转,但并未完全治愈,因为由于外部原因她的分析被迫终止了。

我自己后来的经验,以及妮娜·塞尔小姐和其他精神分析师的经验,都在其他案例中印证了此种技巧的有效性。这两个治疗案例已经过去了几年,有一点对我来说是很明确的,即对幼儿以及大童深入分析的前提,是对呈现出来的素材要有很好的把握。对素材的重要性进行准确快速的估量,了解素材对于整个案例结构的启示,知晓素材与病人当时情感状态的关系,以及对潜在焦虑和罪疚感的迅速洞察——这些都是进行正确解析的主要条件,亦即只有在这些条件下,解析才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进行,才能直达被焦虑激发的心灵层面。如果我们能始终坚持这一技巧,那么分析中焦虑发作的可能会被减至最低。然而,对于在日常生活中就会焦虑发作的神经官能症儿童,在治疗一开始就可能遇到发作的情况,那么坚持这一技巧会大大降低发作的可能性,使分析得以正常开展。对焦虑发作症的分析,也证实了游戏分析技巧中某些原则的有效性。在楚德的案例中,一开始我也分析了同样的素材,虽然那时焦虑发作并没有真正发生,但与这些素材相关的深度焦虑还是明显存在的。通过持续且深入的解析,我成功地逐步减少了小病人的焦虑,并让它们以温和的小剂量的形式释放出来。在她母亲生病住院、治疗过程被打断时,焦虑无处释放,它不断累积直至后来爆发。通过后面几次治疗,焦虑发作又被成功制止,重新以“小剂量”焦虑的面貌出现。

我必须补充一下关于焦虑发作的理论性质。前文业已提及焦虑发作其实是夜惊的重复,也指出病人焦虑发作或者想要努力克服它们时的情状,其实是他们夜间睡眠时焦虑情境的再现。我亦提到过一种特定的早期焦虑情境,它们构成了夜惊和焦虑发作的基础。通过对楚德、鲁思以及莉塔的观察,加上这些年来的经验,我认识到焦虑或者说焦虑情境,主要发生在女孩身上,而男孩所遭遇的更多是阉割焦虑。当女孩意识到母亲要摧毁、掏空她的身体,并攫取她体内的孩子,此时焦虑情境到达顶峰。我将在本书第二部分对这个问题进行详尽叙述。在此我只想提醒读者注意我在早期分析中收集的素材,这些素材与弗洛伊德在《抑制、症状与焦虑》一书中的陈述存在某些相似之处。弗洛伊德在书中指出,男孩的阉割恐惧在小女孩身上体现为对爱丧失的恐惧。孤独的恐惧与被母亲抛弃的恐惧,在我所引的小女孩案例的素材中,有非常明显的体现。但是我认为,这种恐惧有其更深刻的根源。它们基于孩子对母亲的攻击冲动,基于弑母并偷盗母亲体内小孩的渴望,究其根源,乃是早期俄狄浦斯冲突所致。这种冲动不仅导致焦虑,或引起受母亲惩罚的恐惧,还带来被母亲抛弃或者母亲死亡的恐惧。

现在让我们回到技术问题。采取何种形式进行解析至关重要。正如在例子中显示的那样,我尽可能将潜意识幻想的内容讲解得清晰而明确。【在《朵拉:歇斯底里案例分析的片段》(1905,第48页)一书中,弗洛伊德指出:“一个男人对女孩或妇女谈论各种性问题是可能的,这并不一定会伤害到女性或引起女性怀疑,条件是要采用特别的方法来谈论,并且要让她们觉得谈论是不可避免的……谈论此事最好的方法是干脆直接,并且远离色情……要直截了当。”做了必要的修正后,我在分析儿童时也采用了相应的态度:我向他们用最适合他们思维方式的简单词汇谈论性问题。于是我采用孩童的思维方式与语言习惯,用他们的意象(image)作为我的分析模型。【我们一定记得,大部分孩子仍受潜意识影响,他们的语言如同梦境和游戏一样,既富于直觉性又形象化。我们一再观察到,孩子对语言的态度与成人大相径庭。他们首先是通过形象化的特征或图像激起的幻想,对语言进行评估。倘若我们意欲在分析中进入孩子的潜意识世界(当然得通过“自我”和语言来实现),我们必须避免婉转曲折的表述,而尽量使用平实的语言。你们应该记得彼得的案例里,他曾指着摇摆玩具说:“你看它会摆晃,也会撞来撞去。”当我将其解析为“爸爸妈妈把他们的‘thingummies’(指性器官)撞在一起”,他立刻接受了。另外一个是莉塔(两岁零九个月)的例子:她告诉我洋娃娃总是让她睡不好,她们总是对那个地铁驾驶员汉斯(一个有轮子的男娃娃)说,“把地铁开上开下不要停”。另一次,她把一块三角形积木放到一边说:“这是个小妇人。”然后她拿起“小锤子”(另一块长条形积木),用它敲打积木盒子。她刚好敲在纸糊的地方,敲出一个洞。她说:“锤子敲得好重,小妇人好害怕。”这个开地铁、使锤子的男娃娃,代表她近两岁的时候看到的父母**场面。我解析道:“你爸爸像小锤子一样使劲敲打在你妈妈身体里面,你很害怕。”这样表达符合了她的思维及语言方式。

在描述我的分析方法时,我不得不提一提那些供孩子们自由取玩的小玩具。在这里我得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些玩具在游戏分析技巧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这些玩具个头小巧、数目繁多、种类丰富,给了孩子一个很宽的游戏表征范围,而且它们也很简单,玩法多种多样。所以这些玩具非常适合用来表达幻想和经历,且表达方式多样,内容也丰富详尽。在狭小的空间里,儿童多样的“游戏思维”以及相关的心理情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根据游戏的主题进行猜测,而且会明白地呈现在游戏中),被一样样展现出来,我们得以纵览他们心理过程的一般联系和动态变化。因为我们可以从空间关系中窥探时间关系,故而我们也能够知晓孩子多样化幻想与经历的时间顺序。

前文的描述可能会让人误以为,我们在分析时只需要把玩具放在孩子面前,孩子就会立刻轻松自如地开始玩。事实并非如此。我已经反复指出,游戏中的抑制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神经官能症症状,在治疗中或多或少总会碰到,但恰恰是这些案例,当其他接近病人的尝试都失败之后,玩具成了开启分析之旅的最佳钥匙。不管在游戏的时候如何抑制,绝大多数孩子都不会完完全全忽视这些玩具,至少他们会看一看摸一摸,对它们做点什么。即便是孩子马上停止玩耍(像楚德就是这样),我们也能够观察到他们选择何种游戏开始,阻抗何时产生,阻抗产生时的行为如何,游戏时又会丢出怎样的只言片语。通过这些,我们总能够捕获他们潜意识的蛛丝马迹,从而构建起分析工作的基础。读者应该已经能看到,在解析的帮助下,我们可以让孩子玩得越来越自由,其行为的表征内容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明确,从而渐渐地减少孩子在游戏中的自我抑制。

玩具并不是游戏分析中唯一的神丹妙药。诊室里还必须有大量直观的素材,最重要的就是有自来水的洗手池。在分析的早期我们通常并不使用它,要到晚期它方能显出它的重要性。我曾有一个小病人在整个治疗过程中都在洗手池旁玩耍,我给他准备了海绵、玻璃杯、一两只小容器,还有些勺子和纸。这些水的游戏让我们得以洞察孩子基本的性前期冲动。【参见鲁思的案例。正是在洗手池游戏中,她完整地呈现出未被满足的口腔欲望。作为我们描绘儿童性理论的工具,它让我们了解到虐待幻想和反向作用(reaction-formation)【玩水和玩火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对游戏形式。孩子们总是先玩水,然后烧纸、点火柴,有时候也会反过来。尿床与烧火之间的关系,还有尿道施虐(urethral sadism)的重要性,很容易通过这种游戏行为展现出来。(参见第八章)的关系,也向我们显示了性前期冲动与性冲动的直接联系。

在很多案例中,绘画与剪纸是重要的游戏内容。其他时候,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喜欢给自己和娃娃们做衣服和配饰,或者用绸带和其他装饰物打扮自己。每个孩子都很容易取到纸、彩色铅笔、裁纸刀、剪刀、针线,还有些木块和绳子,孩子们也会带自己的玩具来,实际可以玩的东西不胜枚举。孩子们对每一样玩具的不同玩法,从一样玩到另一样的方式,都给了我们很多启示。屋子里所有的日用家具,包括座椅、靠垫等等,都可以被用来履行游戏的功能。事实上,诊室里的家具确实经过特别甄选,以供分析需要。从这些普通的玩具中产生出富有想象力的游戏,以及天马行空的幻想,这些幻想和游戏于分析都极有价值。在扮演的游戏中,孩子们通过玩具,将其他阶段的自己饰演出来,尤其是早期的阶段。分析师往往在这些游戏中分饰多角,这个时候,我都会让孩子自己用尽可能详尽的语言对我描述角色的意义。

有些孩子显示了对扮演游戏的偏好,另一些孩子则更喜欢用玩具表达这种更为间接的方式。典型的假扮游戏有,扮演母亲和孩子、上学读书、造房子和装饰房子(道具是诊室里的桌椅板凳和靠垫)、出国、坐火车旅行、去看戏,还有扮演医生、白领、商贩等等。从分析的角度看,这些假扮游戏的价值在于它们直接的表征模式,以及由此带来的大量、丰富的语言联想。正如我在第一章中提到的那样,成功结案的其中一个必要条件,是要让孩子(不管他有多小)在分析中尽其所能充分利用语言的工具进行表达。

我认为,没有一种纯粹的描述,能够准确地呈现出孩子游戏分析每一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但我希望我所说的能够让读者了解到,游戏分析的方法已取得了成效,而且这些成效是正确的,也是可靠的。